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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婆的白露米酒

2019-05-09张淑兰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三爷白露米酒

张淑兰

秋始白露。从此,风轻、云淡、天高、水长。

这个时节,有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味道,总会不时地侵扰着我的嗅觉神经,以致念念不忘,刻骨铭心,那便是三婆酿的白露米酒。

三婆是三爷在江苏做生意时带回来的女人。三婆来的那天,村子里围了好多人。她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大眼睛,皮肤白润,穿着淡雅但却灵气盈盈。可是村民们对三婆的江南气息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们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三婆跟前的那几个大袋子。有一个村民实在忍不住了,便上前问三婆:“你这袋子里都装的啥?”三婆笑呵呵地回答:“走的时候,娘家堂哥怕我吃不惯陕北的饭,就带了些大米和糯米。”一听是大米,村民们好生羡慕,说三婆在南方一定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因為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我们哪能吃得起那个叫大米的东西。

三婆人很麻利,东西一放下,就开始拾掇三爷那几孔久不居住的土窑洞。刚过几天,每当三爷家的烟筒开始冒烟,我们几个嘴馋且顽皮的小孩就悄悄地溜进他家的院门,用手指沾点唾沫,轻轻地在窗纸上戳一个小洞,然后一个个眯着眼在小洞里偷看三婆是不是在蒸大米。不一会儿,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被三婆发现了,当我们转身逃跑时,却被三婆叫住,并把我们一个个邀请到她家的炕头上品尝大米的香味。有一次,我在三婆家吃大米时,不小心把碗里的几粒大米撒在了饭桌上,三婆就叫我捡回碗里继续吃,她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当看到我们一个个茫然不解的样子时,她干脆放下碗筷耐心地给我们一点点解释,说这米粒都是劳动人民的汗水所得,一定要勤俭节约,不能随便浪费。三婆的娓娓教导使我从小就懂得珍惜粮食的道理,每当家里有人掉落了饭粒,我也会把三婆的那句古训讲给他们听。

那年白露,大人们都忙着在地里收庄稼,我们小孩子则在庄稼地里玩过家家。正玩得起劲,就看见三婆轻盈地朝我们走来,说:“今晚上大家伙都到我家喝白露米酒来。”

“什么是白露米酒啊?”乡亲们一脸迷惑地问。

三婆说:“白露时分,我老家有酿米酒的习俗,因为白露酿出的酒色碧味醇,愈久愈香,所以我们叫它白露米酒。”

“每年白露,我们经常拿出米酒招待亲朋,我离家远,你们就是我的亲朋,大家一定要来喝啊!”三婆走时,不忘再次叮嘱。

对于在陕北黄土高原长大的孩子,我们在年关才会喝上亲人酿的黄米酒,而在白露酿酒喝我们还是第一次听。念过几天书的父亲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白露喝米酒是三婆老家的习俗,今晚咱就去她家热闹去。”

那年白露的晚上,三爷家聚集了好多人,喝酒的跟三爷猜拳,不喝酒的围在三婆跟前听三婆讲她家乡的人和事。三婆告诉我们,她出生在江苏的一个乡下,从小就是个孤儿,由奶奶带大。在她老家,每年白露一到,家家都会酿酒,而奶奶又是酿酒的高手。每当奶奶做米酒时,她先是跟在后面做些砍柴、打水等杂活,她边干活边观察,久而久之慢慢地就掌握了做米酒的方法和技巧。白露米酒是以大米、糯米等谷物酿成,略带甜味,一般而言酒精的度数并不高,但家酿米酒往往料真酝足,后劲厉害,如果胡喝豪饮也会让人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清醒。三婆给我们讲这些事的时候,整个人显得非常温情,我想这种温情是和三婆老家的情感融合在一起的,与三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三婆一直是我们的偶像,不仅因为她白露米酒酿的好,还因为她肚子里装了好多我们爱听的故事。记得一年白露节前,三爷不在家,母亲让我晚上去给三婆作伴。我去的时候,她正围着锅台蒸糯米。三婆说酿制米酒时先要把糯米蒸熟,然后加入一点酒曲拌匀,等到热汤的糯米完全冷却后,再装入瓷罐然后慢慢等候发酵。三婆蒸糯米的时候非常忙碌,一会看看锅,一会看看火,她怕我一个人呆着无趣,就抑扬顿挫地唱起了戏文,唱着唱着,眼泪就哗哗地从脸庞淌了下来。

三婆是用她家乡话唱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问三婆:“你唱的啥?”三婆一边给灶火添柴,一边回答:“汉苏武在北海……”

“北海远吗,你唱的那么伤心?”我坐在炕头不解地问。

“是啊,那地方远得很,苏武去了以后就回不来了,想家了也回不来......”

“那可咋办呀!”我也着急地差点从炕头跳起来。

三婆看见我急切的样子,忽然说:“不提这个了,我还是给你讲个古经吧。”

三婆虽然识字少,但她却懂的多,脑子里装了不少戏文和古经。我那时候小,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三婆讲的古经和她唱的戏文,可以说,我现在爱写小说,三婆应是我最初的启蒙老师。

过了两年,三婆的大米和糯米吃完了,她的白露米酒就以麦子作原料。每年村队夏收时,三婆便忙碌起来,冒着炎炎烈日到地里拣麦穗。有时我们几个孩子也帮她去地里拣,如果运气好的话,三天能拣二十多斤。麦子不像大米还要去皮,手工去皮是一项繁重的体力活,先把麦子用清水洗净泡软,再放在一个铁窝窝里用木槌不停搉捣。一窝麦子需捣四五十下才行,铁窝窝太小一次只能放一点麦子,二十多斤麦子,三婆得用一天时间去皮。每每看到三婆累得汗流浃背的样子,在一旁的我总恨自己太小帮不上什么忙。三婆把麦子准备好了以后就等白露节前下锅煮熟,然后装罐等候慢慢发酵。

那时候,等待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隔三差五,我们几个小孩总会到三婆家溜达一趟,闻一闻正在日子深处的香。快到白露节时,米酒的醇香便开始弥漫乡间院落,穿梭在整个村子,小路上、水井旁、甚至牛棚也不会放过。米酒一出坛,三婆便和往常一样叫左邻右舍去品尝,每年白露时节三婆家像“待客”一样挤满了喝酒的人,每到此时也是三婆最高兴的时候,她拿着勺子欢快地把我们的盆盆碗碗一一盛满。

岁月悠长,米酒幽香,我们嗅着三婆白露米酒的香味,常会莫名地兴奋、躁动,内心不断地发酵、膨胀出无限的欢愉,不知不觉,我们在这种魂牵梦绕的香味中一个个长大了。没过几年,我们一个个离开了村子去外地读书。在我们读书的那几年,常听母亲说三婆的眼睛是一天比一天模糊,但即便是这样,在白露时节她仍未改酿米酒的喜好,而且还说要是方便的话,让母亲带些米酒给我送去。

又一年白露时节,我又想起了三婆,打她电话却无人接听。我又打电话给母亲询问三婆的情况,母亲说,三婆的新家盖起来了,吃穿都比以前好多了,可就是不知为什么,一到白露,三婆总会一边喝着米酒,一边大哭一阵子。

听着母亲的阐述,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三婆唱《苏武牧羊》的情景,我想三婆一定是想家了,因为有时候思乡只需一道故乡的风物,白露米酒,它飘着三婆永久的乡愁啊!

一种风物,万种思量。喝一口三婆的白露米酒,总会醉倒在浓浓的乡情里;喝一口家乡的白露米酒,让乡愁在味蕾中燃烧,让乡愁在记忆中绽放。

责任编辑|李 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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