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马一浮与文史学家交游考

2019-05-09张雨晴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1期
关键词:马一浮复性马先生

摘  要:马一浮幼年时便接受了正统的儒学教育,青年时短暂留美,归国后隐居西湖专于治学。本文以《马一浮交往录》为基础,聚焦于马一浮走出书斋至浙大开办国学讲座、主持复性书院这段时期结交的以文史方面学者为中心的交游群体。旨在通过对马先生的书信、语录及其他学人的日记等资料的梳理,体现他们的交往、论学过程。

关键词:马一浮;交游

作者简介:张雨晴(1993-),女,汉族,河南三门峡人,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思想文化史。

[中图分类号]:K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1--03

马一浮读书广而博,丰子恺曾在《桐庐负暄》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无论什么问题,关于世间或出世间的,马先生都有最高远最源本的见解。他引证古人的话,无论什么书,都背诵出原文来……弘一法师有天对我说:‘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他用食指和拇指略示书之厚薄),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还不及马先生之多。当时我想象不到这境地,视为神话。后来渐渐明白;近来更相信弘一法师的话绝非夸张。”这段话或许令人感到难以置信,却展现了马先生读书之多,读书之廣。加之马先生深厚的佛学造诣及短暂的西学背景,他的学问贯通交融,非常人所及。先生在浙大开设讲座之前,便有“杭州的瑰宝”这一美名,但先生既不著书立说又未在大学任教,鲜少有人能真正领略先生的才学及风采。其人其学能为更多人所知是由于开国学讲座、任书院主讲等实践活动,从而接触高校文史方面学者的契机下才形诸笔墨的。

一、马一浮与高校文史教授的交往

从《马一浮交往录》一书中所载的交往名录来看,与马一浮有所往还的文史方面学者群体主要是浙大、武大等高校的学者,尤以浙大教授为甚。

其一,马一浮在浙大讲学期间,结识了同在浙大任教的柳诒徵、张其昀、贺昌群等史地系教授以及中文系教授钱基博(潜庐)和缪钺(彦威)等。到浙大开讲座,是先生第一次在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任教,这给了浙大的学者一个可以直接接触先生的契机。先生在此与他们一同论学,据竺可桢的日记所述,马一浮在泰和浙江大学曾参加柳诒徵“非常时期读史要略”史学讲座,马先生开讲时亦有教授到场,离开浙大后马先生仍与几位教授保持着联系。1939年马先生筹办复性书院时,致书梅光迪、张其昀,聘二位先生为书院筹备委员,信末提到自己亦时常想念竺可桢等人。张其昀和张荫麟等学者主编《思想与时代》月刊时,曾请马先生为该刊封面题字并请先生撰稿。贺昌群更是从浙大辞职追随马先生入川,大力支持复性书院筹办工作,1940年因与先生办学方针不合离开书院。贺昌群还曾向先生求教“当以何书为津逮”[1],先生回信分别列举玄学门、义学门书目,并做了详细的介绍供其研习。缪钺时任中文系教授,喜爱作诗,马先生曾于《题缪彦威<杜牧之年谱>》一诗的跋语中与其讨论古诗。先生逝世后,缪钺于1987年撰《我所收藏的马一浮诗词》一文为悼,文中称赞先生的胸怀学问:“马先生精通宋儒理学与佛学,他讲学融合儒释,自成体系。他的为人,和蔼旷达,有魏晋风度,诗词书法,风格甚高。”[2]由此可见,这几位浙大的学者同马先生相与往来、谈诗论道的交流互动反馈出他们对先生是持信服态度的。需要注意的是,马先生并非现代大学教育体制下的教授,读书治学不专于某个门类,但这几位学者与先生相识论学,不仅未打破此前的“杭州瑰宝”之印象,还让他们近距离地感受了马先生博大圆融的学识。

其二,1939年马一浮开始在乐山乌尤寺复性书院讲学,与嘉定武汉大学一江之隔。根据《马一浮交往录》记录,在此期间马先生与武大几位教授程千帆、吴子馨(其昌)、方壮猷、吴廷璆等相识。程千帆在《读蠲戏斋诗杂记》一文中给予马先生极高的评价:“先生之学,博通内外,贯综古今,遍究宋明诸儒之所得,而归其本于孔子仁恕之道。以知性始,以尽性终。”由于马先生主持书院而并未牵涉武汉大学,因而与乐山武大的学者显然没有同浙大的学者那般亲近,仅是偶有拜访而已。先生1941年应吴子馨所请为他撰写了一篇同乡会序[3],罗常培游历蜀地行至乐山时,曾与吴子馨、谢文炳、普施泽等一同去复性书院拜访马先生,因马先生正在山下乌尤坝休息未能见面。居乐山期间,马先生与蒙文通亦有来往,蒙文通介绍一位学生到复性书院读书,因该生长于词章而书院主讲经术义理未予录取。20世纪40年代蒙文通任四川图书馆馆长时,曾赠予马先生该馆《图书集刊》创刊号,马先生亦托谢无量代借石印《春秋胡氏传》供书院缮写。

与武大相关的另一事是钱穆先生1941年到嘉定的武大讲学时,受到马一浮之邀请至书院讲学。复性书院办学之初便明确以六经为主要教学内容,为“使得近当世显学,稍被闻熏之益。”[4]先生竟破例同意钱穆以中国历史中的政治问题为题进行演讲。据钱穆所述:“余告一浮,闻复性书院讲学,禁不谈政治。倘余去,拟择政治为题,不知能蒙见许否。一浮问,先生讲政治大义云何,愿先闻一二。余告以国人竟诟中国传统政治,自秦汉以来二千年,皆帝皇专制。余窃欲辩其诬。一浮大喜曰:自梁任公以来,未闻此论。敬愿破例,参末座恭聆鸿议。遂约定。”透过这次破例的事件,不难发现马先生治学虽具有归隐的个人取向,不愿受功名利禄的牵绊,但他并非闭门造车之人,仍然对有争议的学术问题保持一定的关注。钱穆讲演完毕后与马一浮共用午餐,于席间畅谈,对马先生留下了“衣冠整肃,望之俨然。而言谈间,则名士风流,有六朝人气息。”[5]的印象。

其三,从学于马一浮的文史学家当属金景芳(晓邨或晓村)和王驾吾(焕镳)。金景芳于复性书院读书期间,投入极大精力研读《春秋》三传,因而马一浮对他的示语着重于探讨《春秋》相关内容。《尔雅台答问续编》卷三收《示金晓邨》三十八则示语中谈论《春秋》的有十余则,这些示语中,马先生多次向金景芳讲解治经的门法,如治经时以文本或以义理为重的两种路径各有得失“以经证经在依文。依文亦有得有失,得在比传,失在穿凿。自何、范以至刘、廖皆是也。以义理为主,则有时可略文而求义,依义而不依文,此亦有得有失,得在玄解,失在近专。” 又如“亦自说得有义理。《春秋》讥不告朔,皆诸侯之事。今以天子颁朔当‘王省惟岁,以诸侯告朔当‘卿士惟月,义均可通。惟‘师尹惟日与朔政无关耳。说经只要有义理,固不必尽同。此说甚喜其有思致。”[6]马先生的这些示语,显示出他认为治经时义理重于考据,这也源于他深邃博大的学术格局,先生本重义理,援佛入儒的体悟愈发深化了他的理学思想。在马一浮的指导下,金景芳利用半年时间完成了《春秋释要》,马一浮为该书题辞,肯定了金景芳“其于先儒之说,取舍颇为不苟”的治学成果,题辞后半部分又点出一以贯通治经的门径:“治经之法,亦各因其所好以自为方,异执相非,从来为甚。不观其异,亦何由以会其同?《春秋》之义,即圣人之心也。得其心,斯得其义而不疑于其言。言之微隐而难明,义之乖异而或失者,皆未有以得圣人之心耳。”[7]金景芳离开复性书院后,虽与马一浮联系不多,但“对于金景芳,马一浮不仅是经师,更是人师”,马一浮的言传身教不间断地影响着金景芳的学术生涯,至晚年还“不时地对学生们回忆起恩师马一浮先生”[8]。

王驾吾与马先生相识于杭州,他1936年至浙大任教时便向马先生请益,先生在浙大讲学时,除了参加讲座他还屡屡到先生住处访谈,此后拜门从学。王驾吾与马先生的师生缘分极深,据丁敬涵回忆,马先生临终前能常去探视且参加了先生逝世后一系列活动的学生只有他一人,马先生对他则一直以平辈论交,信中提及他即是“驾吾兄”,请王至复性书院讲学也是请为“讲友”。先生逝世后,王驾吾于1980年撰《追悼本师马蠲叟(一浮)先生文》,仅仅数百字,情真意切地道尽与先生“四纪悠悠”的缘分及先生“浩瀚如溟博”的学问,更将马先生在浙大的讲座比作昔日的鹅湖之会:“继鹅湖之讲肄兮,历泰和与宜州。”[9]做出如此之高的评价,足见其心中对马先生的敬仰。

二、复性书院迁杭后与其他文史方面学者交往

除讲学时期结识的浙大、武大文史教授外,与马一浮交往的史学专家或相关工作者还有叶左文(渭清)、金毓黻、顾颉刚、尹石公、苏渊雷、孙仲闿、吴孟复、余绍宋、宋云彬、张宗祥等,多为复性书院迁杭后至新中国成立后先生在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参见马承源主编:《上海文物博物馆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年,第370页:1949年9月17日经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批准正式成立,初名上海市古代文物管理委員会,属上海市人民政府高等教育处,由市政府聘请李亚农、徐森玉、吴仲超、柳诒徵、沈尹默、尹石公、胡惠春、沈迈士、吴景洲、张阆声(宗祥)等10人为委员(1950年、1951年又先后增聘马一浮、汪东、顾颉刚和曾昭燏为委员或兼职委员),主任委员为李亚农,副主任委员为徐森玉,会址设在林森中路1688号(今淮海中路1708号)。1950年1月经呈准市政府改名为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隶属上海市人民政府;1953年8月经市政府同意改称上海市人民政府文物管理委员会,会址迁至天平路40号。1955年4月遵照上海市人民委员会指示,改名为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浙江文史研究馆等处任职时的同事,先生与他们有互通诗文。

其中尤以叶左文与马一浮情谊最深,且二人早已相识,至1953年浙江文史研究馆成立,二人又成为同事,马先生任馆长而叶左文为馆员。叶左文的弟弟叶熙光在《史学家叶左文先生事略》一文中所述:“左文十七岁中举人后,被清朝政府派往广州任职。此时,他仍一心扑在治学上,拜名儒陈介石先生为师,并与马叙伦结为至交。数月后,辞职回故里,经陈先生介绍,又拜杭州马一浮先生为师。”叶左文尊马先生为师,实际上二人年纪相仿,彼此扶持,更时常切磋学术问题。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叶左文赴北平图书馆工作后,在此校《宋史》、参与编印《宋会要》,也得到了马先生的支持:“宋一代文才最盛,而脱脱以蒙古人任总裁,纂述胜国事迹,谬误抑扬,均所不免,以故《宋史》成书最为芜杂。又宋人文集现存者多,取资不难,馆中又藏有元版初印本,最为精善也。”[10]此后叶左文一直专注于宋史研究,其心血中途虽付诸一炬,日后重新开始写作,终未能完成《宋史注》。马叶二人“相交六十余年,他们互相尊重,互相关心,但在学术问题上有不同见解,必相与‘陈遗经,道古训争论务明,是一对论学诤友”[11]。叶左文校《宋史》时,马先生指出他“偏重史实”的弊端,提出“治史,当识其大者”[12]的建议,而马先生任教浙大时将讲稿寄给叶左文,二人就治经之法亦有激烈的争论。

金毓黻(字静庵,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文学家、金石学家、考古学家,是东北史学研究的重要开拓者。)与马一浮先生从未有过直接的正面交往,二人以入读复性书院的王白尹(金毓黻的及门弟子)、金景芳为纽带,借诗文以神交。然而金毓黻与马一浮二人始终未得一晤,1948年2月末金毓黻随交通部团体游杭州时,专门到复性书院去,却并未如愿与马一浮相见:“日午,余离团,诣通志馆访王白尹,又诣复性书院访马湛翁,皆不值。”[13]金毓黻于日记中初次论及马一浮是1941年11月金景芳自乐山至三台东北大学任文书组主任,与金毓黻相见,因金景芳此前在复性书院从马先生读书,故谈及马一浮其学与教人途径:

马湛瓮喜谈名理而不甚教人读书,此亦贤者之过。世谓宋儒从禅宗入,故高谈身心性命,而又讳言所自出。愚谓程朱诸氏未尝讳言读佛典,惟自以由佛典之比证,而窥见古圣贤之精髓,以为圣人之道即在是,汉儒未能悟此,故不能究其言详……往闻贺君昌群言,湛瓮善谈,听之极有风趣,不可以常情度,以此推之,则湛瓮治学教人之途径可以窥见大略。以小邨从湛瓮游,故论及之。[14]

在晓村处阅马湛瓮刻刊《尔雅台答问续编》五卷,为答书院诸生问难而作,亦札记中之批语也。考其体式,一如宋人语录,不离禅宗意味。且措辞太简,使人半明半昧,以此为胜意所在,真令人索解无从矣。[15]

金毓黻在对马一浮不甚了解之时,认为马一浮善谈名理而在教书方面稍有欠缺,教学及答疑时禅宗意味浓厚,令人困惑难解,以宋学为表实为禅学,比之宋学更近于魏晋名理之学。而马先生自身的学问儒佛兼通,承宋儒之路亦深谙佛学,教书育人上亦有其独到之处。恰如复性书院学规所言“主敬、穷理、博文、笃行”,四端为先生教学的精髓,意在完善学生的人格,正合了宋儒所说的身心性命之学。而当金毓黻读罢金景芳所示马先生诗文:《甲申濠上褉集示诸友》、《蠲戏斋诗自序》及《马湛翁至金小邨笺》,认为正因其深厚的玄学造诣,才有如此精妙的诗文。称赞马先生的诗文“风味绝佳,且有极深湛之名理”,“恐世无第二手”[16],并和其诗交由王白尹、金景芳二人转致马先生。此后又从王白尹处读马一浮《失题》、《观丰子恺画展》诗二首,称“二诗风神绝俗,前首尤胜,此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也。”[17]

顾颉刚(字铭坚,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民俗学家,古史辨学派的开创者。)的日记中马一浮这个名字仅出现过七次,且集中于1950-1960这个时段内。这一时期,顾颉刚和马一浮同在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任职,据《顾颉刚日记》所示,马一浮与顾颉刚只在工作场所遇到过几次,或于政协开会时碰过面,可见二人关系并不亲密,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值得一提的是,顾颉刚于1957年2月28日抄录了一则《文汇报》的简报,是龙榆生所作《古籍的标点与校勘》一文。龙榆生在这篇文章里提到:“为了《山谷词》用了许多禅宗的话,我还写信去问过博闻强记的钱锺书教授和马一浮、陈寅恪两位大师。我觉得这就是对人民、对我们的祖先、也就是对自己负责。”[18]这则评价反映了龙榆生对马一浮佛学造诣的肯定,而龙榆生这句话中亦对这三位学者做出了细微的区分,将马一浮定位在与陈寅恪等同的大师级地位上。马一浮学佛却未皈依佛门,能称之为大师,体现了在龙榆生乃至以其为代表的一些学者眼中,马先生必然是位博闻多识的国学大师。

猜你喜欢

马一浮复性马先生
马叙伦与“三白汤”
找路边“专业防水”上门服务,说好的3000元却变8000元?!
马一浮不回熊十力的信
籽骨嵌顿致难复性[足母]趾趾间关节脱位的治疗
马一浮不回信
《复性书》性情观再探——以“情”为中心的考察
中药坐浴方联合激光烧灼疗法治疗易复性肛周尖锐湿疣术后47例
马一浮“新《六艺》论”论稿
独白与多元——马一浮国学观检讨
骨形态发生蛋白-2的高效表达、纯化和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