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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09王牵牵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1期

王牵牵

星期一的闹钟响起的时候,宋晓云除了喉咙有点疼以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应该是昨天晚上和妈妈打电话吵架的缘故,搞得都上火了。宋晓云边刷牙边想,布满牙膏渍的镜子里是一张有些蜡黄的脸。看着这张脸,宋晓云脑中一片空白,这样的星期一她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个,焦躁,厌烦,无可奈何,没有什么多余的形容词可以形容,没有什么多余的耐心去感受。

她熟练的从放药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牛黄上清,哔哔啵啵挤开锡纸包装往嘴里猛塞了几颗,然后到厨房去倒了杯水一口送下。一边喝水,她另外一只手拿掉吐司包装袋上的夹子,放下水杯,把剩下的吐司面包撕了几块,像兔子吃草那样慢慢地吃掉。咀嚼着淡而致密的吐司的时候她不禁回想起昨天和她妈打电话时的内容,真是不胜其烦。这些催婚啦,你在这个公司到底有没有发展,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之类的屁话,好像多说几遍,就能纷纷迎刃而解了似的。虽然她明白,她妈也是因为心里急,才这么没完没了的念叨她。但是她不确定她妈是不是能理解这些问题她自己也是一点办法没有,不管被催了多少回,结果都是一样的。就像她小时候解数学题,解不出来就是解不出来,没有一点办法,除非有人把答案直接送到她眼前。想到这,她又怨起她妈来,一天到晚催的不厌其烦,怎么也不学学人家的家长,给她介绍个靠谱的对象来?这时候她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一条无关紧要的推送,但是要紧的是现在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没有时间自怨自艾了,她匆忙抹了抹嘴,象征式的涂了两笔口红,因为嘴唇干,所以口红上色不怎么顺滑,但是她实在懒得擦了重来了。这是上班,同事都是看得够不够的那些个人,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的形象如何,除了偶尔闲得没事干,到处挑毛病的人事经理。宋晓云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个琐碎的事了,她慌忙换了衣服,裹上羽绒服,离开了凌乱的出租房,走进北方的寒冬里。她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就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曾经为自己勾画未来的愿景,应该是那种每天早上能够从容起床,精心整理床铺,安安静静的吃一顿有营养的早餐,再不紧不慢的出门去做自己想做的工作的精致女人。这种念头简直要不得,除了能使她本来就不舒服的喉咙更紧意外,还能带来头疼。所以她赶紧不想了,加快了行走的脚步。

挤了四十分钟地铁又等了十分钟电梯,宋晓云总算在九点前来到了工位上,她刚放下东西,看见徐蓓蓓拿着份文件一路小跑奔向打印机,路过她的座位,拿手里的文件冲她挥了挥,算是打个招呼。徐蓓蓓是她在公司里唯一说得上话的同事,是個身材小巧的活泼姑娘,不像宋晓云,徐蓓蓓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虽然前后脚进了公司,级别也相当,徐蓓蓓的薪水已经比她宋晓云高不少了。公司实行薪资保密制,要不是关系好,她也不会知道徐蓓蓓一月挣多少。虽然有点眼红,但是宋晓云大体上是服气的,徐蓓蓓确实头脑机灵反应快,又招人喜欢,这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本事。

上午的时光过得像牛车一样的慢。因为喉咙的异样,宋晓云一直难以集中精神,虽然早会上的那些内容从来也没甚新鲜就是了。到了快11点,小组会议开始了,还是因为喉咙疼,宋晓云这一上午一直在喝水,导致她开着会不得不一趟又一趟的去厕所,搞得她十分尴尬。眼看着部门总监的眼神愈发不善,宋晓云决定不喝水了,她一手揉着喉头,一手支撑着桌面,低着头等着笔记本,装出一个专注的样子来,心里巴望着这个会能尽快结束。

“这次调研的结果,数据收集的怎么样,小宋你来说一下。”

项目总监一句话把宋晓云的思绪从一片麻麻乱乱的混沌中拉了回来,原来轮到她了,好在她的这几页内容她周末早就自己过了一遍,这次调研的结果还不错,比预期的回应率高得多。因为心里有底,即便身体不舒服,宋晓云也并不慌,她清清嗓子准备站起来发言。

哎?

一股恶寒从脖颈后面像她整个后背蔓延。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呃、呃、嗯?”

宋晓云感到脑皮下一阵阵电流涌过,她疯狂的、声嘶力竭的叫喊,但是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有一点点喑哑的,像哑巴那样的呃啊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发出来。她忽然忘了怎么说话了吗?这怎么可能呢?她知道自己喉咙不舒服,但与她感冒嗓子发炎时比,这点难受实在算不了什么,绝对不至于让她失声。而且她还知道,她不是因为疼痛而无法发声,而是她明明在正常发音吐字,但是就是没有一点声音出来。宋晓云紧张的挥舞手臂,瞪大了眼睛向坐在长桌另一边的总监和徐蓓蓓求助,她指指自己的喉咙,疯狂地摇起头来。总监也慌了神:“小宋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这句话让宋晓云明确地知道自己是哑了,不是聋了。徐蓓蓓也站起来了,一张画的油光汪亮的小红嘴张成了一个标准的椭圆形,她从桌子另一头快步向她跑来,一面跑一面说“晓云你怎么啦?你嗓子噎住了吗?”宋晓云旁边的男同事听了这话,马上站起来准备对她实施海姆立克急救法。宋晓云赶紧狂乱地摆手,她这时想起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猛扑上去噼里啪啦的在开会用的ppt上敲了几个字:

“我哑了!!!”

盯着屏幕的徐蓓蓓和男同事此时面面相觑。片刻后,徐蓓蓓对项目总监说:“张总,晓云说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请您让她先休息吧?”瘫坐在椅子上的宋晓云这时候已是汗流浃背,她双手无处安放的举在脸前,不停地动嘴,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总监没有为难她,让徐蓓蓓扶着她出去休息。徐蓓蓓麻利地帮宋晓云收起了她的东西,扶着她慢慢向门口走去。宋晓云感到自己浑身哆嗦,腿脚发软,走到四米之外的门口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要不是徐蓓蓓抱着她的肩膀,她几乎动也动不了。

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徐蓓蓓搀着宋晓云到工位坐下,然后她蹲下身子,关切地看着宋晓云的脸,用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柔的语气问她:

“晓云,你打字慢慢说,你究竟是怎么啦?”

宋晓云努力收住溃散的心神,用电脑在一个空白word文档里打出:“我也不知道,我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我好像忘了该怎么说话了”

徐蓓蓓看看屏幕,又看看宋晓云,一脸的不解:“怎么会这样呢?你是嗓子疼吗?是发炎发的吗?”

宋晓云拼命地摇头,额角的汗珠快速往下流。

“那你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宋晓云集中精神回想了一番,没有,不可能,昨天晚上她还和她妈打电话吵架呢。今天早上吃的那几口吐司也是昨天刚买的,不可能坏掉,她吃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于是她又摇了摇头。

这回轮到徐蓓蓓一筹莫展了,她小声咕哝道“……那这是为什么呀”,他们俩尴尬地四目相对,半晌,周围的同事纷纷围过来问东问西,徐蓓蓓回过神来对他们说,晓云身体不舒服,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大家让她休息吧。转头柔声对宋晓云说:“你再喝点水,多喝点水,不行下午我陪你去医院,啊?”

宋晓云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了,她机械地点着头,旋即趴倒在桌子上。巨大的疲惫慢慢压过了惊惶,她很快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尿意把她叫醒,她这才想起来徐蓓蓓送她回来后马上让她喝了很多水,连忙爬起来奔向卫生间。坐在隔间里,她还试图跟自己讲话,希望刚才那荒唐的一幕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未能察觉的紧张导致的,但并不是这样,她依旧说不出任何能称为语言的音节。

失魂落魄的宋晓云决定作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反应:立刻请假去看医生,于是她游魂一样的向人事部慢慢走去,结果却差点在拐角处撞上一个人,这人是个高大的男子,正举着手机大步流星地边讲话边前进,因为行进速度快,几乎可以说是突然间出现在了宋晓云面前。宋晓云在脑袋碰上对方的胳膊肘之前猛然刹住了脚步,她下意识地反应了一句“不好意思!”

那人并没反应,只是继续和电话里的人激烈讨论着什么责任问题,宋晓云却佂住了。不仅仅是因为她认出她刚才差点撞上的是她的顶头上司陈纲,更主要的是因为,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事了吗?我能说话了吗?宋晓云急切地想要再说两句话出来,但是她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情况几乎将她逼疯,难道刚才出现幻觉了?不对,不可能,她分明听见了自己那句比平时哑了一些的“不好意思”。她想追上去问问陈总,是否也听到了她那句话,但是陈总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再说她假如还是无法说话,要怎么去问他?宋晓云已经顾不上问自己的直系领导“请问您刚才听见我说‘不好意思了吗?”算是个什么鬼问题。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宋晓云决定按照原计划行事,不管怎么说,现在唯一有可能帮上她的人只有医生了。

花了三百块,挂了特需号。宋晓云拿着笔记本电脑进了耳鼻喉科的诊室,医生倒是和蔼可亲,语气都慢慢的,比普通科室的大夫温柔多了。宋晓云一顿噼里啪啦地敲字,用最快的手速把自己的情况说明了一遍。医生耐心地看完,表情严肃地对她说,像她这个情况如果句句属实,那应该是精神科的范畴,五官科管不了。因为从喉咙的方面来看,她沒有任何问题,甚至连轻微的发炎都没有。这个结果让宋晓云感到又急又气,而且非常委屈:什么叫句句属实?难道会有人闲的没事儿干,花三百块钱来医院排队开玩笑的吗?看精神科并不只是下个楼重新挂个号那么简单的事儿,这虽然是个三甲医院,却没有精神科。她现在需要跑到精神专科的医院去,重新挂一个号。宋晓云所在的城市里,有名的精神科医院只有一两所,属于全国知名的那种,挂号资源紧张是不消说的。更说不好的是什么时候才能挂上,挂上了又能不能治好她?走出诊室,宋晓云走到医院的楼梯间蹲下哭了起来,她没想过自己在他乡的城市里居然会混到一个人去看精神科的地步,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陪她一起去,她想不出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这样的去麻烦。徐蓓蓓虽然在公司里对她不错,但是她们俩远没有熟到宋晓云可以指望她请假陪她去看精神科的地步。楼道里人声嘈杂,宋晓云的哭声却并不显得轻微,她想问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她活得还不够难吗?但是她说不出一个字。

又不知过了多久,楼梯间窗户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宋晓云哭得饿了,决定站起来吃点东西去。不管怎么样,她只能尽力照顾好自己。她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查询精神专科医院的挂号方式,可是医院里的信号很差,网页半天没刷出来,所以她只好作罢了。

等宋晓云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这一下午她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好在现在科技发达,一部手机能搞定衣食住行所有事。但今天与以往不同,宋晓云不再是万千低头族中的一个了,她根本不想看手机,她走在路上,站在地铁里,都感到无限的绝望与疲惫,她不想理会任何信息,不再感兴趣任何八卦,也不想买任何东西。这样下去日子该怎么过?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是像一只硕大的吸血虫一样盘在她的脑子里,汲取她所剩无几的力量。她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行尸走肉般地洗了个澡,然后扑倒在床上,没有眼泪,也没有情绪。黑暗中她听到手机振动了,她不想理,但手机又振了一下,她妥协了,爬起来拿过手机一看,是两条微信的提醒,徐蓓蓓发来的。

“妹子,到家了吗?医生怎么说?好担心你”

“公司出了件大事,你领导陈纲,他晚上下了班和老婆一起回家,中途出了车祸,两个人好像都没了。我现在在公司组织大家捐款给他家里呢。”

虽然自己的这一天已经糟糕透顶,这两条微信还是把宋晓云惊得头皮发炸。陈纲?怎么会呢?她今天在公司还差点撞上他啊?虽然他不算不上特别具有人格魅力,带她的时间也不长。但他从来没在工作中为难过她,而且个人能力很出众,算得上是公司里她比较佩服的人之一了。天哪,宋晓云无声的惊叫着,他才三十五岁呀!他和妻子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这实在是太惨了。宋晓云想着,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听闻领导突然去世这件事除了惋惜,还是带给了她一丝安慰,比起失去生命,失去声音倒不算什么了。这个想法使她感到很愧疚,可是她也很惨呀,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为难自己了。她回复道:

“我到家了。医生说可能是神经性的,让我换个科室再看看。陈总实在太不幸了,他还那么年轻。”

敲完这几个字她觉得一阵眩晕,今天是史上最漫长的星期一了,她想着,渐渐睡去。

星期二早上,宋晓云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疲惫感丝毫没有散去,但她已经睡不着了。手机设了勿扰,但是打开一看却有二十多条未读,全是各种工作群里转发的,对于刚刚去世的陈纲经理的悼念消息。宋晓云试图把其中一条念出来,来测试自己是否恢复了正常,答案是否定的,她仍然发不出一个字音来。宋晓云兀自惨笑一声,是该认命了,她准备今天去市内最大的精神专科医院挂号,但是去之前她要去趟公司,一来要请假,二来要把手头的工作拜托给同事,三来她也必须到公司去给陈纲的家属捐款,表表心意。想到陈总,她心里一阵牵痛,真的,生命是这样无常。昨天在公司过道里险些和她撞个满怀的陈纲,步履稳健,身材挺拔,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宋晓云心里觉得她应当更哀痛一些,但是她自己的事已经耗尽了她的情感,没有多余的容她分给别人了。

赶到公司,宋晓云平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打了一篇请假信,印出来给了人事。她周围的工位好些都空着,应该是公司组织同事们去陈纲家里慰问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事部是最焦头烂额的,也没空和她纠缠请假看病的事,于是给她批了。她又到行政部门去,按照刚刚发布的“陈纲家属慰问专用”银行账号打了一千块钱过去。然后她回到工位上,给全部门的同事发了一封邮件,把手头的事都理了一遍,并说自己因为身体原因,这几天必须请假。请大家代为关照。那密密麻麻的一排邮箱地址里有陈纲的,宋晓云盯着那个地址,心里一阵酸楚,她分不清是为了陈纲的英年早逝而惋惜,还是别的什么。罢了,宋晓云想,领导都去世了,现在谁还有心思管工作?她点击发送,这才想起来,她邮件里并没有说什么哀悼陈总的话,但是再追加一封又显得太啰嗦。她咬了咬嘴唇,拿起外套出了公司门。

走到电梯间,宋晓云看着窗外灰白的太阳出神。这都是什么事啊,都是什么事。她心里念着,心力憔悴带来的虚脱感反而带来一种异样的平静,以至于她没注意到电梯已经来了,是最边上那一架,门开了一会儿,正准备合上,她这才回过神来忙朝电梯门冲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电梯门快要合拢的一瞬间,电梯里伸出一只手来帮宋晓云拦住了门。宋晓云急忙上前去,下意识的,做了个道谢的口型。

然而一句“谢谢”脱口而出。

在短暂的一秒钟内,帮她拦下电梯的女孩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职业化地笑了笑表示回应。宋晓云却如五雷轰顶,她一个箭步上去,抓住那黑衣女孩的手,近乎歇斯底里地冲她喊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能听得见我吗?”那女孩被吓得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鼻梁上的眼镜几乎滑落下来“听得见啊。你松手呀!你要干嘛呀?!”宋晓云像是濒临淹死的人抓到了一块舢板,她紧紧抓住那女孩的手,连珠炮一样问个不停:“你真的能听见我说话?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跟别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刚才跟你说话我说出来了!”她还想跟人家解释,电梯已经到了一层,那女孩大声喊道:“保安!保安!”在大厅里的保安疾步向她们走来,宋晓云一晃神,那女孩挣脱她跑了,跑出几步去还回头看,确定保安已经把宋晓云控制住了,宋晓云扯着嗓子冲着她呐喊:“你回来呀!你别走呀!我不是瘋子!”但那女孩只是加快脚步跑了,保安死死攥住宋晓云的胳膊,大声对她说:“小姐你冷静点!”,宋晓云想跟保安解释,那噩梦一样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都蒸发了,宋晓云崩溃的瘫坐在地上,任凭周围的人像闻着尸体的秃鹰一样在她身边围拢,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里滚落,啪嗒啪嗒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保安看不下去了,伸手搀扶她站起来,她却像一摊烂泥一般不断往下坠,她才说自己不是疯子,那她是什么呢?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在一楼大厅的前台座位上恢复了神智。现在一切都很明白了,她的确出了问题,精神方面的问题,很严重的问题。她不知道自己这究竟算是一种什么病,但她肯定自己的确是病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挂当天的号应该是来不及了,只能明天再去医院。无所谓了,她想,一切都无所谓了,她现在还能怎么办,她是个病人。

她站起来往外走,眼神麻木,没有理会保安关切的问候,也没有注意到大厅里其他人异样的审视,活像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回到家,她找出以前失眠时开的安眠药,吃了两颗。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一切都是真的。

宋晓云再醒来,又是下午了,再看手机,十二条未读信息,她的眼神快速掠过一个个顶着红色数字的头像,只在一个新闻推送上定住了:

“26岁女职员通勤路上坠井身亡”

一种莫名的力量促使宋晓云点开了这条新闻,里面的内容简明扼要,昨天中午,一名26岁的保险业从业者赵某从公司出发拜访客户途中意外落入了路边没盖牢的窨井,当场摔断了脖子身亡,有关部门已介入等等。以上这些都不能使宋晓云的内心产生一丝波动,可当她看到细节报道里描述的事发地点时,那五雷轰顶,头皮发炸的感觉又来了。

那女孩坠井的地方,就在她公司一条街外。

雷声在她脑中轰鸣,她立马打开搜索应用,输入刚才新闻的标题,一目十行地寻找着死者的信息。

几秒钟后她就找到了,这年头的新闻,如果出现年轻女性意外死亡的消息,总是会配有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生活照,这一次也不例外。那女孩的上半张脸被打了马赛克,但是圆中带方的下颌上,嘴唇正下方,有一颗痣。

一粒不大不小,刚好足够显眼的痣。不偏不斜地长在昨天电梯里那个女孩的下颌上,宋晓云记得清清楚楚,连同她的黑色长发和齐膝黑色羽绒服。

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在宋晓云心中浮起。

宋晓云没有什么已知的词汇来形容这种感觉,她只想起,她从前无聊时看过一部自然类的纪录片,拍摄非洲的草原的。那里面有一个镜头,是草原上雨后的天空,一道长长的彩虹架在深深浅浅的云层之上,团团的棉花块一样的云后面是太阳。那天空是五彩斑斓的,靠近太阳的地方,是灿烂的金色,慢慢沉淀下来变成红色,紫色,还有梦一样的紫蓝色。真美啊,宋晓云那时候想,也许天堂就在那片天空后面。

此时此刻,那片天空仿佛就在宋晓云眼前。

我没有病,宋晓云无声的对自己说,脸上带着笑,心里一片祥和,好像所有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世间再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