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三七裂

2019-05-09黄娅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1期
关键词:果冻奶奶医院

作者简介:黄娅(1997.12-),女,重庆市奉节县人,汉族,湖北大学本科学历。

解一为十,七,三;三,七。

当奶奶那双粗糙颤抖的手将我重重地抛在一片雪白上时,头顶的白炽光正晃弄着我的眼。直至几十年后,我都坚定,是那次的光,让我不得不背上这厚重的镜片。

我是第一次当姐姐,模仿大人肩负起应有的职责。只是那次,我无意看见了什么,模糊而又真切,才恍然,原来我一直被置身于事外。

依旧的夜晚,隔壁的大黄狗如旧地嚎叫,想必是房主在晚饭的时候又忘记给它打饭了。我笑着这狗不识抬举,不管它饿不饿,只要是主人没觉着它饿,它就是不饿的,狗总要学会长大。只不过当我望向弟弟时,笑便被吓跑了:那如嘴大的果冻吞并了他的喉咙,脸上发青、发紫、发白,痛苦地挣扎着。而我的手脚偏偏在这个时候丧失了生机,我过不去。他噎哭得没有声音,彷如在上演一场无声电影。闲暇之余,我注意到那个果冻盒子委屈地被丢在桌角,一滴一滴粉红的果液往地下跑去,钻进灰尘里,裹成了泥团。心如刀割,这是一个一年级的小孩子最诗意的表达。

意料之中,奶奶觉察到了异样,冲进来猛捶弟弟的后背,拼命用手抓住喉咙里的果冻,将它扯了出来。虚惊一场后奶奶望我的眼神,让我不知所措。我疑惑我是否做错了什么,可绞尽脑汁,也找不到答案。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她眼睛里的光,绿色的光,我怕那种颜色,我讨厌绿色。

我原想弟弟这个情况是需要进医院检查确诊无事的,结果,大失所望。反倒是我,不明不白地进了急诊室。当我被推上担架时,我无比害怕,我想奶奶会骂我,又浪费钱。

急診室里的灯是一个太阳,不,它比太阳炙热,我的眼睛告诉我说。第二天早上醒来,旁边教堂的钟声敲响,我敢保证是六点。只是今天没法像在家里一样做些事,我感到有些空虚。迷糊中有人把我移到了一个椅子上,冰冷的液体往我身上肆意蔓延,我想哭,但又想起自己是姐姐,便止住了。奶奶是下午来接我的,很正常,只是她忘记了我还没吃早饭和午饭。我看见奶粉的残汁还在瓶口挂着,就明白了,不过我不能学大黄狗。

十年后再去医院,已时过境迁。奶奶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医生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她很平静,大概是猜到了这个结局。我想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再也不会担心被眼里打转的泪水模糊视线。

出办公室门,她的一句话,我后面才知晓它的含义:“我的眼睛都是你们害的。”奶奶开始在走廊上骂医生,骂自己的儿女,边骂边哭,说是我们耽搁了她,故意拖拉不治病。旁人议论纷纷,我一句都没听见,爸妈没去拉奶奶,任由她跪在冰冷的地板舞蹈着。医院里没有想象中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没有悲伤的歌声回荡,没有一幕幕的生离死别,更多的是细微的骂声、抽泣声、脚步声,穿透墙壁,直击心脏。

没有人会真正走进别人的内心,当自己的利益受到削减时,只有用埋怨与仇恨才能去填满那些空缺。奶奶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着她奉行的真理,而我却忘记了去记忆。

那天我们住在A城的医院病房里,凌晨三点奶奶独自蹑手蹑脚地爬起站在窗台前,那刻窗外的世界出奇的璀璨,霓虹灯和车流穿插在一起直刺黑夜。这样的风景,只可惜,她无法看见了。正因如此,当些许微弱的光芒穿透进奶奶的眼膜,后又不得不散成一团黑暗时,她深知再无它法。

我听见爸爸妈妈的鼾声和咕噜声,混着其他病人、家属的梦呓,此起彼伏,这是专属于他们独特的声音,甚是有趣。我不由地回想十年前是否有过这种声音,似乎太过久远,我也只能放弃。

家里经受了前所未有的狼藉,无尽的怨恨和委屈不住地往外溢。想要开始就会想要结束,我们都还在等待。

依旧定期去医院给奶奶做检查,来回二十个小时,慢慢变成来回十个小时;陪同奶奶的人由爸妈我到妈和我,再到只有我。医生说我们没必要再去了,已成定局是改变不了的。当然这话我们没有让奶奶知晓,后来,我们由眼科转向了精神科。第一次奶奶还很疑惑为什么方向变了,我说,医院改修给眼科室换了一个位置,她还很高兴,因为她觉得往右走,象征着事情发展会顺一些。那几年里,十五号下午四点,从侧门准时会进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老太太红光满面,只是行动稍有迟缓。

弟弟和奶奶说话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责怪。在弟弟对她不可理喻的行为做出的不耐烦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一贯势不可挡的气势,只是静静地听着。我偶尔在周末假期带着她出去绕几圈,风太大,她会无声息地落着泪。他人都说奶奶不显老,我觉得,她甚至还只是个孩子。后又离家求学多年,听说她时常念叨着我,竟引发无数感慨。可是以往的岁月过去了,但却没有走。

无数次听到过比率,我都脱口而出“三七”,这本没错,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找不到理由。这个周三,我在医院碰到了一个独自输液的小姑娘,眉宇间似曾相识。我问她家人去哪儿了,她指了指家属区的方向,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一位身着鲜丽的中年大妈高兴地喂着怀里的婴儿,眼里闪着光,从前的一幕幕铺天盖地向我袭来。

直到小姑娘的肚子叫了,我不由抿嘴一笑,连忙把手里的面包给她,将外套盖在了那件单薄的病服上。

医院里来去匆匆,无数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像一条长河中的一滴水,没人关心你是从哪个泉眼里冒出来的。他们带来怨恨、不公、遗憾,又将其带走,这中间是否丢了或多了什么,没法统计。

渝中第一朵樱花骨儿绽开的那刻,一位蹒跚的老奶奶正巧路过花园,侧耳倾听。

“爱恨有倾斜,时间有长短,都不过七三,三七”,花说。

猜你喜欢

果冻奶奶医院
踩不碎的“超级果冻”
给奶奶按摩
奶奶喊你吃饭啦
急救果冻引起的窒息!
奶奶驾到
萌萌兔医院
带领县医院一路前行
为县级医院定锚
我家也有奶奶等
做“果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