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
2019-05-09陈祎沛
陈祎沛
每当提到17岁这个没有被世俗的视线定义的年龄,我都会心理联动着肉身去颤抖,一种混杂着烦恼和冒险的新鲜粘稠的液体便会一点一点冒出来,在身体的内核附近环绕着奔涌、浮动。待我试图仔仔细细地抓住这种感觉,那些零乱的液体就会慢慢地团聚,在视线的深处浮现出一座高大的蓝色大门,下面是橙黄色冲浪板在宁静的海上无神地浮动。这是有关这个年龄的信息正在感性的神经末梢试探。
台湾电影《蓝色大门》中孟克柔和张士豪17岁时意外相遇和匆促结尾都充斥着蓝色的光影、建筑,我可以感受到蓝色的情绪凝结成固体在不断地相互碰撞和挤压。其中有一片段总会时不时跳出我的思维:远处的建筑物将惆怅的颜色投射在暂时沉睡的校园泳池中,水纹的影子在白墙上淡淡地泛着夜色的深晕,还有郑克柔透过校服衬衫那慌张的心跳。她蹲在湿滑的泳池边缘和水中的张士豪对视,他周旁的水仿佛被他17岁的清新浸泡,闪烁着年龄的优越感带来的光泽,烘托着那挂着欲滴的水珠的健康紧实的肌肤,向外散发着好像永远不会竭尽的纯净。面对这个能使每个17岁女生都被撬开爱情大门的情景,此时,孟克柔的内心应该是一大团复杂的困惑,她在通往蓝色大门的路上,而且能够清晰可见蓝色的跳动着的边缘,她畏惧到达那个心中渐行渐远的最终审判,畏惧无法解开被同性倾向和心理问题缠绕着的心中那个扭曲的自己。蓝色大门,是每个人的17岁都要跨过去的一道大门,渐渐地它边缘的形态和17岁那一刻的来临混淆在一起,变成了从青春走向理智的界限,随着望向背后那座大门想象一切困惑都会自然地安排到一个迎刃而解的地方。16岁是透过困惑窥探大人的世界,18岁是放了一段时间的水果,而17岁是成长的一道妊娠纹,虽依然处于一种混乱困惑的状态,但却是成长的重生。
蓝色的一切慢慢地被声态信息吞噬,把时间向前倒带8年,伊能静发布了一张以前卫造型为封面的专辑《圣女传奇》,其中收录了她用闽南话演唱的《17岁》。白皙的手指在双颊上摩挲着,鼻梁两侧的星星雀斑点缀着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溢出水来的面庞,下颚轻轻向上倾斜,被往任意方向生长着的黑色羽毛团团缠绕。上下嘴唇自然地松弛,眼神无力却好像在竭力地去看清一片雾霭。这个很难只用一个形容词来概括的形象,撕扯着标签性质的玉女形象,像是在一层一层剥开她身外受到污染的躯壳,直到看见那乳白色的纯洁的17岁。“十七岁,彼时我十七岁,有阮的真心和抹不去的梦寐,为爱就爱到底。十七岁,爱情的十七岁,有伊的陪伴,永远的情话,梦只给他一个。”柔软的闽南话携带着南海温和潮湿的水汽,轻轻地抓挠着我坚硬的心窝。从歌词和mv中足以获取产生一段丰富想象的信息:在一个落雨的暗暝中她被人触碰到17岁的回忆,那时的她还在上国中,在教室高大的外窗旁静静地沉睡着她初次给予爱情的期望。她还在单纯地沉浸在童话式的爱情,认为一生的情话、梦还有真心都会被永久性的牢牢锁在他的身上,即使地域、生死挥动着的巨斧也劈不开两人的情爱。望向剥开到最核心的那个17岁纯粹的自己,在现在这个试图去区分忙与盲的年岁,她宁愿去承受向年龄的鬼怪裸露出纯洁的赤色肉体而接踵而来的伤痕。这里的17岁像是一面事后无法弥补的青麻布,它毫发无损的遗留在我们不能回头的成长横轴上,与轻松跃过这条界线的人挥手、扩张距离,而再想回去的人被年龄的烂泥缠住双脚,及时逃躲也会落入现实与回忆的差异的不尽漩涡。
由白先勇所创作的短篇《月夜》中的吴医生是典型的被17岁和现实合伙欺骗,梦一场却最终自我觉醒的对象。在挂着一面凌空悬着亮得如同白热了的锡纸一般的那个夏夜,男孩从深绿的湖水里踩着水跑着,奔上岸岩,滚到松软的松针上喘息着,濡湿的黑发弯弯地附在额上,亮白的月光就像一团银纱,扯碎了泻在他光滑的肌肤上。那一瞬间,赵医生便已经半只脚陷入现实与回忆差异的漩涡中,一股软得发融得爱意窝在发抖的身体里。数年以后,在面对宛若少时男孩的病人在自己的手术台上奔向天国,他无法再去一昧躲避那些回忆,在淡紫的嘴唇、乳白的水雾、冰凉的尸体、温存的落泪等现实的意象和少时回忆形成的颠倒错落中,香浓的紫丁香将空气染上17岁没有到来的忧郁,建构起去往天国的阶梯。吴医生最终将自己难以控制的感情用粗砺的沙土掩盖在17岁那场月夜的岸边,他的17岁使他领悟到生与死那亘古不变的距离与深度,现实与回忆必然的差异,还有那随着年龄增强的责任和情感的自我和解。
每个人对17岁的感觉类似年幼的孩童在挑着粥里各类豆子的大小、颜色,之后或许还会恳求身边的大人用针线穿出项链,绕着脖子的一大串的过程。人们对17岁产生跨越年龄和地域的一種普遍的情愫,无非是在沿着年龄漫过的痕迹,追溯着纯纯贞贞的本性,向留在青年时代的本体缓缓靠拢。这个过程需要细细地、不出声响地试探性摸索着逐渐靠近,可能那份17岁的纯真就藏匿在泳池的底部,闪躲在国中的窗缝,渗透在内心的深处猛烈均匀跳动着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