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法库门
2019-05-09吴限
吴限
三百多年前的一天,一群人背井离乡,在官兵的押解下,踏上了通往北方的道路。他们携妻带子,在寒风中行进,心绪难平,前途未卜。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名叫法库门的地方,是因为大清朝的皇帝要在“自家的后院”修一道篱墙。这群刚刚被发配到东北的流人未曾想到,他们亲手修建的这道篱墙,却成了他们用一生,乃至几代子孙看守、维护的所在。
“一门九台”的柳条边文化
翻开清代地图,可以清晰地看到,在东北松辽平原上,横亘着一条“人”字形的土堤,这个地图上的“人”字,落到东北的黑土地上,可就够大了——撇的上端东北至吉林省吉林市北部的法特东亮子山,撇的末端西南至山海关;捺的起点从威远堡开始,末端至东南安东县境内黄海边的窟窿山(今东港市长山镇),其人字形的撇捺接合点则在威遠堡(今铁岭开原市25公里处)。1636年,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年号崇德。崇德三年(1638年),清王朝开始修建“柳条边”。历经皇太极、顺治、康熙三朝,用时43年,全部工程基本完成。
清朝几代皇帝,下这么大的力气,搞这么大的工程,目的何在?它修筑于国之腹地,显然没有抵御外敌的功能。史家说:“清初修筑柳条边的目的,是为保护‘龙兴之地,防止满族汉化,独占东北特产。”果真如此吗?
柳条边共设边门21座,另有300余座边台和封堆。如从山海关往东北行,就有鸣水台边门、清河边门、彰武台边门、法库边门等。
而当年的法库门就在柳条边人字形一撇的中间部位,东北距人字形接合点的威远堡不到百公里,是距离现在沈阳城最近的边门重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法库境内的柳条边于顺治五年开始修筑,从开原入法库,东西全长160华里,边南的称为“边里”,边北的称为“边外”。顺治十一年,法库边门建成,位于今法库镇北大街。当时,法库边门地处交通要冲,南通中原、渤海,北达黑龙江、吉林、内蒙古。同时由于边门与边门之间距离不等,设有数目不等的边台。整个柳条边上共设台168座。老边上有140座,新边上有28座。台,多为撮土而堆成的土台,供八旗兵巡逻、瞭望之用。今法库门两边,就有许多称作“台”的村庄,如“叶茂台”“双台子”“东头台子”“西头台子”“东二台子”“西二台子”“三台子”“四台子”“五台子”。这“一门九台”,构成了法库独特的柳条边文化。
法库边门建有门楼一座,为砖瓦建筑。民国本《开原县志》记载,门楼里面是防御衙门,衙内设武官防御一员。防御官由省城奉天军方派遣,三年一更换。还设文官笔帖式一员,下属官兵均由开原城守尉委派,满族兵三名,汉军三十名,盛京移驻兵六名,官兵共计四十名,管理出入通行事务。
此外,在法库边门辖区各地段,每年4—10月还要派出四个卡伦(也称路卡)。每卡由开原城守尉额外加派军官一员,兵十名,俩月一更换。边门附近还设边台(烽火台),设台丁若干。据《奉天通志》记载:“康熙年间平定逆藩吴三桂俘虏,编管盛京部,拨往边台充当苦役。”这些苦役就是台丁,他们春夏修壕补边,十月开始向朝廷贡奉山货。
法库边门的主要任务是稽查过往行人的出入。就是边门附近的农民出边耕种,也得有地方保甲发的印票。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边门,登记后方可通过。关卡验票之后,方可放行。如不走边门,就以犯“爬边越口”之罪名,从严惩处。当时,“关制”严格,满人出边远行,要有旗首领签发满文票,汉人要有衙门发的汉文票。“过关登记存档,无票,偷越柳边挖人参者死。”对于老百姓来说,柳条边就是红线,就是雷区,不经边门,穿越就是犯法,要受到严惩。
柳条边记录着东北流人的血汗
清初修筑柳条边,正是关东人口、劳动力奇缺的时期。明清间的战争,左一个右一个屠城,被杀戮的老百姓已没法统计。明朝势力撤出东北,十万难民跟随入关。顺治元年(1644年),清廷迁往北京,八旗兵及其家属结成车骑大队,从龙入关,去享受胜利果实。这种情况下,关东“野无农夫,市无商贾”。有学者考证,当时东北剩下人口不足40万,不及今天一个中等县。辽宁省已不足8万人,平均每平方公里仅有1.7人。那么,这条绵延2590华里、耗时40余年才告竣的柳条边,到底是由什么人修筑的呢?《清圣祖实录》中记载:“近有流徙人犯修造工程赎罪之例,有力者已认工程。”即指柳条边的工程是由流徙犯人修筑。这些流犯大多是清初因抗清和“逃人”等获罪流徙的犯人,大多被发遣到盛京将军辖区。仅清初顺、康、雍三朝发来东北的流犯就超过10万人,这些流犯的判决词里都有一句话:“给披甲人为奴。”“为奴”即为服“劳役”,即修筑柳条边。
多数的流放点,如盛京、尚阳堡、开原、法库、威远堡、英额门等,都在柳条边沿线,或相距不远。一个尚阳堡,康熙七年就收有流人3500余人,加上家眷,共有5914人。用时43年修筑的,浩浩2590华里长的柳条边,记录的是东北流人的血汗。
闯关东大潮冲垮柳条边
顺治十年,老边还没修成,官方就发觉辽河东西之腹地“荒城废堡,败瓦颓垣,沃野千里,有土无人,全无可恃”。关东特产固然重要,而黎民百姓,包括大清皇帝都得吃粮食啊!那高粱大豆也不能没有啊,黑土地得要人去种啊!于是正式颁布《辽东招民开垦令》,以给地、给口粮、给种子、给耕牛,招民多了给官为条件,以招人来关东。
乾隆五十七年,直隶、山东大旱,大批逃荒灾民被堵,聚集山海关,颇有闹事的苗头。乾隆赶紧传谕,“又何必查验禁止”,允许灾民出关进入关东禁区,给政策放宽开了头。史家称之为“弛禁”。以后,乾隆五十九年,嘉庆二年、五年、六年连续发大水,这条弛禁令延续施行了11年。
随之而来的是闯关东大潮,陆陆续续约250万人,从海上、陆上拥入关东禁地。在闯关东的大潮下,法库这片原本寂静的土地也变得热闹起来,人们在此开荒破土,生存繁衍,改变了柳条边原有的模样。
担当着保护“三京”“三陵”,保护驿路畅通的重大任务的柳条边,随着大清朝的日薄西山,也失去了它的作用,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清政府在法库边门处设法库厅,划开原、铁岭、康平、新民三县一府的毗连地方归厅领辖,隶属奉天省。开原县辽河以西地区划归法库,法库边门也随之脱离开原城守尉的管辖。到清末,驻守法库边门的文武官员及兵士撤走,柳边荒废,边门也逐年塌毁。1954年,因城镇交通的日益发展,法库边门的存在已经严重阻碍了现代交通工具的通行,因此被拆除。如今,这一带的柳条边遗迹,就连一片柳叶、一段壕墙、一块碑石,甚至连一块匾额也难觅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