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菜头

崔建华

虎子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时却出了意外，成绩比平时掉下几十分，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超过了自己，他一时想不开，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不吃不喝一整天了，谁叫也不开门。

虎子父母急得团团转，这时虎子的爷爷老颜头来了。孙子高考完毕，老颜头是上门问成绩来了。一看这状况，老颜头蹲在虎子房门口，叹口气双手抱头说：“都怪我啊，要是平时不让虎子吃菜头就好了。”

老颜头是乡下的厨师，手艺在十里八乡叫得响，村里谁家有红白公事，少不了请他去下厨。除了农村坐大席的“头鸡、二鱼、三和菜、四喜丸子”等几道硬菜，老颜头最拿手的是做菜头。

所谓菜头，就是放在每道菜最上面的一点点“花样”，是用鸡蛋饼切成细丝做成的。每道菜做好了，夹一小撮鸡蛋丝和一点点香菜，放在菜的最上面，这就是“菜头”，看上去黄中带绿，清新醒目，很是诱人。

乡下坐大席，每道菜都有“菜头”，菜头的好坏决定着整桌酒席的质量。老颜头做的菜头是一绝，色香味俱佳，虎子平时最爱吃。爱吃的原因，除了味道好外，還在于老颜头对他说的话：“菜头就是整道菜的头，味道最美，位置最靠上，跟吃鸡头的道理是一样的，多吃菜头，就会事事领头，高人一头。”每次说完这话，老颜头都会笑呵呵地继续对虎子说：“咱家虎子要想学习成绩好，次次考第一，那就得多吃菜头。”

听了老颜头的话，吃菜头成了虎子从小的最爱，每次有机会在乡下跟着大人坐席，每道菜的菜头都便宜了他。还别说，吃多了菜头，虎子就有了处处争先的心理，上学后成绩一直出类拔萃，从小学到高中，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只是没承想，到了最关键的高考，却出了这种状况，让人匪夷所思。

上了十几年学，当了十几年学习上的“领头羊”，突然受了挫折，虎子有点措手不及，懵圈了。不过，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当听到爷爷在门口喊他时，就开了门，脸上带着泪，扑到爷爷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

不过，虽然高考成绩比平时差了不少，虎子还是考上了一所还算理想的大学。

临走，老颜头亲自下厨，给虎子做了一桌丰盛的庆功宴。老颜头本不想放菜头，可是虎子发现后，跟爷爷说：“平常吃惯了爷爷做的菜头，突然少了菜头，还真不习惯。再说，这是我金榜题名的庆功宴，哪能少得了菜头，放吧！我最爱吃爷爷做的菜头了。”

看到孙子这么快走出了成绩下滑的阴影，老颜头很高兴，心花怒放之余，菜头做得格外用心，味道好得没法形容，吃得虎子心情大好，所有的菜头全让他一个人包了。

虎子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先考上了公务员，后来考虑到公务员天天围着机关转，太清闲没意思，就辞职下了海，自己创办了一家公司，没多久就干得风生水起，在他们那一带小有名气。

这个时候老颜头已经八十多岁了，被接到城里跟虎子一家一块儿住。现在看着孙子有出息，老颜头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整天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自己的孙子有出息。

听多了夸奖，虎子就对爷爷说：“吃了那么多爷爷做的菜头，不干出点名堂来怎么行？”

这天，虎子下班回到家，看到老颜头坐在沙发上等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虎子问老颜头有什么事，老颜头叹了口气，告诉虎子，他们老家正在搞扶贫攻坚，村里几个年纪大的老哥们、老姐们，因为年龄原因，在脱贫致富上力不从心，想脱贫实在很困难，老颜头想让虎子看看有没有办法，拉他那帮老伙计们一把。

虎子一听，沉思了一会儿说，他现在公司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容他考察了解下情况再说。然后说了句“我今天有点累了”，就回房休息去了。

老颜头看着孙子回房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虽说虎子的公司做得不错，但毕竟他现在还年轻，事业才刚开始，让他想办法扶贫，这是掏大钱的事儿，不答应也正常。以前自己教育虎子说，吃菜头，事事高人一等，那是暗指对自己有利的事，现在让他掏钱出来，这事于己无利，虎子不愿意帮这个忙也说得通。

老颜头这时才意识到在虎子的教育上，用“菜头”理论引导他，是不太妥当的。可惜，现在虎子大了，一切都晚了。

没办法，老颜头决定到时候拿出自己这几年积攒的一万块钱，帮帮老家那帮伙计们。“钱不多，总算是一点心意吧。”老颜头这样自言自语。

时间过得飞快，老颜头跟虎子说扶贫的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虎子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老颜头终于坐不住了，他把一万块钱交给了虎子爸，让他代自己交给村里，帮那些老伙计们脱贫。

没想到虎子知道了这事后，自告奋勇地说帮爷爷去交这个扶贫款，然后问老颜头要不要跟他一起回村看看。老颜头虽然有点生虎子的气，可是想想虎子有自己的事业，不能因为扶贫这事拖累了他，自己也有日子不回村了，于是就决定跟虎子一起回村，去看看那帮老伙计。

让老颜头没想到的是，村里建起一所养老院，几个老伙计都住了进去，他们已经提前脱贫了。

老伙计们看到老颜头来了，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有说不完的话。高兴之余，有人提议让老颜头也回村居住，说着拉着他开始四处参观。

一番参观下来，老颜头很吃惊，这养老院办得太好了。最让老颜头吃惊的是，老伙计们一个劲儿地感谢他，感谢他出资帮他们建了这家养老院，而且每个月给他们一人八百块钱，别说脱贫了，现在他们已经小康了。

老颜头没动声色，回城的路上问虎子，用他老颜头的名义建养老院，是不是他的主意。

虎子得意地笑笑，对老颜头说：“爷爷，我从小吃您做的菜头，那可不是白吃的。既然吃了菜头，就要事事争第一，在帮乡亲们脱贫这件事上，也是一样，我必须得争第一啊。”

老颜头听了，笑呵呵地说：“好小子，爷爷就知道没看错你。看来‘菜头的理论没错。不过，今天是跟你说实话的时候了。”

接着老颜头告诉虎子，乡下坐大席，之所以每道菜都放菜头，那是因为以前穷，凡是有坐大席的机会，几乎全村都出动，一坐就是十几桌，甚至几十桌，主家坐不下，就借别人的房子用，这样菜从厨房端到桌子上，要走好长的路。放菜头，除了好看、协调味道外，主要还是担心送菜的路太长，上菜的人半道上偷嘴。放了菜头，菜一动，就能看出来，上菜人就不好意思下手了。

另外，每道菜上桌后，只有菜头被吃掉后，才可以吃，如果菜头一直在菜顶上放着，这盘菜是不允许动的，比如第四道菜“四喜丸子”上桌后，就不能动，直到主家来敬过酒了，才能动，这是“敬酒的菜”。

虎子当年小，还是个小孩子，让他把菜头吃了，没人会怪罪。而没了菜头的菜，无论是第几道，乡亲们就可以动筷了。那年月肚子饿得咕咕叫，大伙儿等不及啊。

最后，老颜头说：“都是穷惹的祸。现在，可没必要这么担心了。”

虎子听了，哈哈大笑，对老颜头说：“爷爷，我宁愿相信您一直跟我说的事事争先，也不愿相信您现在讲的这些。”说着，祖孙俩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