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格莱美是我的新起点

肖明霞

用平常心看格莱美

在获得格莱美奖之后，吴蔚并没有在洛杉矶逗留，而是于次日直接飞回纽约，因为他要去帮一位好朋友搬家。“他们笑我说是有史以来名头最大的‘搬运工了。”当被问及获奖的感受时，吴蔚说，挺开心，但并没有太特别的感觉，自己很感恩这份荣誉，“继续努力前行吧！”

吴蔚何许人也？

这位八零后小伙来自北京，已经在国际的歌剧舞台上奋斗了十几年。从中国国家大剧院到美国华盛顿歌剧院，从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到肯尼迪艺术中心，再到大都会歌剧院，他都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和歌声。他是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音乐系的首届声乐专业学生，又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学深造，获得了硕士学位和演唱家文凭。毕业之前，吴蔚参加了国家大剧院制作的歌剧《霍夫曼的故事》，其出色的演绎不仅赢得观众的交口称赞，更是得到导演推荐，考取了华盛顿国家歌剧院的“多明戈-卡福里兹青年艺术家项目”（Domingo-Cafritz Young Artist Program）深造三年，迄今已演出过《艺术家的生涯》《蝴蝶夫人》《图兰朵》《假面舞会》《参孙与达丽拉》《魔笛》《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等歌剧，并参加过多部原创歌剧的世界首演。

这次，吴蔚参与美国圣达菲歌剧院（Santa Fe Opera）制作的《史蒂夫·乔布斯的革命/进化》喜获格莱美奖的消息公布后，他的亲友们炸开了锅，纷纷祝贺，似乎比他自己还要高兴。然而父母的祝贺最令他珍视。他说，以前每当取得一点成绩时，父亲从未曾热烈地夸奖过他，总是在他有点自鸣得意时淡淡地说“还早着呢”“不求你功成名就，但要做个好人”。但是这一次，父母都给他发来了动情的祝贺。父母往日的言传身教，给了他平和的心态和清醒的意识，“以前从不理解父亲唠叨的那些话，现在明白了”。永葆谦逊、不骄傲自满，是父母送给吴蔚最珍贵的礼物。

乔布斯的“音乐革命”

《史蒂夫·乔布斯的革命/进化》（以下简称《乔布斯》）这个标题显然有着双重含义，一来表现乔布斯作为科技先驱带给世界的技术“革命”（revolution），另一层含义是指乔布斯作为一个人所经历的“演进与变化”（evolution）。它用非线性的叙事，在乔布斯生命晚期和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事业及生活起落的时空之间跳跃。它并非展现这位绝世天才缔造科技神话的过程，而意欲突出其在追寻事业的过程中，个人的生活、情感与思想方面的矛盾、坎坷与转变，似乎是对“乔帮主”去神化的人性剖析。全剧一共有六个主要角色：乔布斯、生意伙伴史蒂夫·沃兹尼亚克（Steve Wozniak）、前女友克里斯安·布丽南（Chrisann Brennan）、精神导师乙川弘文（Kōbun Chino Otogawa）、妻子劳伦斯·鲍威尔（Laurene Powell）及学校老师。吴蔚在其中扮演的就是对乔布斯产生重要影响的精神导师、日本僧侣乙川弘文。

这部英文歌剧由美国作曲家梅森·贝茨（Mason Bates）和剧作家马克·坎贝尔（Mark Campbell）创作。贝茨是芝加哥交响乐团和肯尼迪艺术中心的驻团作曲家，擅长将电子音乐和交响乐熔于一炉，他的作品在美国上演频率极高。2016年，这部歌剧进行了初期的工作坊排练，在聆听了吴蔚的演唱后，贝茨对他演唱的部分进行了更具挑战性的修改。2020年，这部戏将在旧金山歌剧院复排。早在华盛顿学习期间，吴蔚就和剧作家坎贝尔结识。在创作中，坎贝尔也颇有点为他“量体裁衣”的意思，“他研究了乙川弘文大师身上的冷幽默，所以他精心设计的‘包袱，我在台上一抖就响。”

首演过不少现代原创歌剧的吴蔚，对乔布斯这个角色赞赏有加，言谈间难掩兴奋。他认为这部作品有不少好听的旋律和令人感到新鲜的电子音乐元素，以及颇具创意的舞美设计和声光电手段，对于观众来说，尤其是年轻一代的观众来说富有独特的吸引力，也能改变不少人对原创歌剧“难听”的印象。事实也的确如此。2017年，这部歌剧首演时连演七场，终场演出的门票不仅出人意料地售罄，更是应观众的呼声又加演了一场。“对于原创歌剧来说，这是一大骄傲！”也许，这部戏将成为现代歌剧的一场“革命与进化”。

《华盛顿邮报》对吴蔚的表演评价道：“中国的男低音吴蔚在剧中极为抢眼……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具备的巨大潜能，浑厚漂亮的声音和眼中闪烁的光芒让这一角色令人喜爱。”更令吴蔚感动的是，他得到了一位特别观众的反馈。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有人到后台要见他，没想到竟然是乙川弘文大师的大女儿。她送给吴蔚一本大师的纪念册，并激动地说：“感谢你塑造了我父亲的形象，让我们能再次感受到他！”那一刻，吴蔚非常感动：“这是艺术表演者最大的荣幸与快乐。”

感恩他们教我领悟人生

吴蔚饰演的乙川弘文是乔布斯的精神导师，而他自己的艺术之路上也有一位重要的导师——旅美华裔歌唱家田浩江。当年，吴蔚作为田浩江的替补参加了歌剧《诗人李白》的海外巡演，从此与后者结下了重要的情缘。导师身上执着和精益求精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吴蔚。前辈们的打拼历程和自己的成长经历，让他体会到，华人要想在西方歌剧舞台成功，必须“百分之两百地努力”。因此，吴蔚想对当下学习声乐的年轻一代说，这条路很辛苦，不是“有梦想”就够了，在选择歌唱专业前，一定要先想清楚，到底是不是真心热爱它。

实现梦想的道路并不好走，吴蔚是那一届毕业生中坚持走了这条路的仅有的八分之一。但他没有提及自己经历的什么困难，倒是谦虚地说自己很幸运，“感恩”是他频频说到的一个词——感恩遇到太多善良又无私的人，感恩前辈大师的提携与鼓励，感恩家庭的支持等等。

吴蔚在初到美国科罗拉多之际，遇到一对善良的夫妇，他们给了吴蔚全额奖学金。要知道，对于工薪阶层家庭出身的吴蔚来说，若在美国读书五年，完全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吴蔚对他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他们彼此也亲如一家。尽管这对夫妇对他说“我们在你的人生中只是扮演很小的一部分”，但吴蔚知道，再多的感谢之词也不足以表达这份恩情，“我相信他们更愿意看到我的努力，在艺术上取得进步和成绩，才是给予他们最好的回报”。

在舞台历练的过程中，吴蔚有幸和不少大腕艺术家合作过。作为一个年轻的歌者，起初他在剧中扮演的多是一些小角色。在一次排练中，作为替补的他试了一段戏，其出色的嗓音一鸣惊人。结束后，担任女主角的歌唱家戴安娜·达姆尧 （Diana Damrau）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声音真棒！”这让吴蔚倍感温暖。“当时一结束，大伙都走了，没人搭理我，毕竟我只是一个小演员；但达姆尧都是Diva（头牌女角）了，本来没必要和我说话，却特地过来真诚地称赞我，让我很感动。”还有一次，他在国家大剧院参加歌剧《参孙与达丽拉》的演出，男高音何塞·库拉担任男主角。某日排练到中午时，库拉不知道午饭如何解决，身边的工作人员正不知所措时，吴蔚就招呼库拉去了餐厅。没想到这位大咖吃着剧院的食堂还挺开心，席间与他开怀畅谈。“真正的大师，其实和普通人一样。我想到我父亲从小教育我说‘要做个好人是多么重要。”这些大艺术家的小细节，让吴蔚越发理解到“要学艺，先做人”的含义。

从出国读书开始，吴蔚在美国已经待了十二年，远离父母和皇城根，一个人成长。“其实做音乐家挺孤独的，每次在不同的地方排练演出，与新的同事们刚刚熟悉，项目就结束了，大家不得不互相告别。”令他感到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位同样学音乐的台湾姑娘，后来她成了他的妻子。吴蔚对太太充满了感恩：“她给了我太多的支持，为了照顾我，她牺牲了很多……”家庭的慰藉对吴蔚来说格外重要，“家是我的原动力”。

做好自己的事，静待机会来

卡内基、大都会、格莱美都有了，吴蔚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其实我不太会特意设定某个目标。”吴蔚的回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样当机会出现时才能抓住它。正所谓“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就像他参加国家大剧院的《霍夫曼的故事》演出时，出色的表现得到了导演的瞩目，鼓励他去考华盛顿国家歌剧院。在那儿，他又以认真刻苦的态度给同事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一位同事，就是后来《乔布斯》歌剧的词作者……

“我认为成功当中有10%靠天赋，10%靠运气，剩下80%都是靠刻苦努力。”在华盛顿国家歌剧院时，吴蔚参演一部英语新歌剧《狮子、独角兽和我》（The Lion， The Unicorn and Me），艺术总监兼指挥是业界素有“铁娘子”之称的弗朗切斯卡·赞贝罗（Francesca Zambello）。和这位大咖合作，初出茅庐的吴蔚自然也紧张不安，所以下了很多苦功夫钻研。一次排练中，“铁娘子”突然打断了大家，说：“我要颁一个‘最佳吐字发音奖，就给吴蔚。他是这里唯一的中国人，但是我只听得懂他的英语！”

这次获得格莱美奖之后，有朋友对吴蔚半开玩笑地说，何不趁机炒作一下，回国之后就名利双收了。吴蔚表示，做音乐不能掺加杂念，否则你的东西就很难打动别人。干这行不容易，尽量过得简单些，快乐才更多。“格莱美奖是个新的起点，也是鞭策。我的事业才刚开始，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路还长着呢。”拥有淡然的心态，方能宠辱不惊。

作为一名年轻的亚洲歌者，吴蔚觉得在国外施展拳脚的空间还是有限，因为很多邀约都是请他去演亚洲角色，比如这次《乔布斯》中的日裔角色，他以前也“唱了太多《图兰朵》和《蝴蝶夫人》”。而大众审美需求的变化，也带来了不少挑战。如今很多剧院为了避免观众高龄化，都在绞尽脑汁地拓展年轻观众，甚至演员的颜值和名气也成了吸引观众的噱头。一次他从某歌剧院排练出来，路过一个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排练厅门口，一打听才得知，原来是一位好莱坞/百老汇明星也来面试歌剧制作，这让吴蔚哭笑不得。谈到这，吴蔚有点窃喜道：“好在我是个男低音，你懂的……哈哈哈！”

对于未来，吴蔚也有很多憧憬。除了希望能突破角色的限制外，他盼望能更多地踏上欧洲的舞台。为此，他要把意大利语学得更扎实，这样塑造角色时才能更加自然真实。“想要唱得像，先要学会听，辨别出发音上的细微差别。”虽然是学习古典声乐出身，但吴蔚一直渴望有机会涉足音乐剧领域。事实上，我和吴蔚的交集正是始于十几年前一个音乐剧爱好者“爱音客”的圈子。在一部经典剧目的面试中，吴蔚以浑厚饱满的声音演唱了《堂吉诃德》，令人惊艳。十几年来，他也一直没有割舍这份情缘，读书期间还排了《巴黎圣母院》《斯威尼·陶德》。談到这个话题，吴蔚的眼睛闪烁着光，分享起很多在百老汇看戏的故事。“我还跟经纪人说，要是有合适的音乐剧面试，可得告诉我。”

翻看吴蔚的个人网站，我发现他的2019年已经排上了五部大戏：马里兰抒情歌剧院《拉美莫尔的露琪亚》、华盛顿国家歌剧院《托斯卡》、北京国家大剧院《霍夫曼的故事》、与美国交响乐团合作的威尔第《安魂曲》以及和明尼苏达歌剧院合作的一部英文原创歌剧《假球风云》（The Fix）的世界首演，2020年也排上了旧金山歌剧院的《乔布斯》演出。吴蔚觉得压力不小：“这些都是第一次演，我得唱着这部，同时学着另一部。”即便是二度演出《霍夫曼的故事》里的“四恶棍”，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吴蔚的工作全满，没有业余时间，休闲社交更是无从谈起，好在他很享受在追梦路上的忙碌与充实。

聊天尾声，我们相约在他回国时聚一聚。“你懂吃么？”吴蔚问，“到时候咱甭去什么著名餐馆，最好带我去你们那儿的‘苍蝇馆儿，哈哈哈！”看来，他已经找到了缓解压力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