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人民造船业：“黑河”号大型内河轮船诞生始末

柯黎

黑龙江水系的轮船运输业出现得较早，从1871年始，沙皇俄国的蒸汽机轮船就在中俄界河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上运营。当时清朝政府腐败无能，俄国船只逐步入侵，渐次闯入我国内河松花江，到达了哈尔滨市和吉林市之后，完全压倒了处于萌芽状态的我国民间航运业（均是帆船）。最高峰期俄船在我国境内有200多艘，以“大哈尔滨”号为代表的500吨级的大型船舶有30多艘。

1931年日本侵占我国东北后，日方接收了大部分原由苏联商会控制的轮船，由日方管理运营。因黑龙江水系的入海口在苏联，伪“满洲国”的船只无法驶入，所以国际海运完全停止，仅剩下内河运输，航运业陷于萎顿状态。日方只对旧船采取修补维持政策，在统治东北的14年中，并无一艘大型轮船下水。

1945年8月，苏联红军在我东北抗日联军配合下攻入东北时，大部分内河轮船被苏军飞机和内河炮舰击沉了。

而在日本战败后，蒋介石立刻宣布将伪“满洲国”原来的19个省1个市改为中華民国的9个省。当时中共东北党委由12人组成，周保中、李兆麟、冯仲云等3位路军级领导人分赴长春、哈尔滨、沈阳3个大城市，其余委员是支队长级干部，基本上是一个人接收了中华民国新划的一个省，每省均由苏军军官任卫戍司令，由抗联干部任副司令。中共东北党委委员、抗联第三支队党委书记、政治部主任兼参谋长王钧被分配接收黑龙江省。当时黑龙江省省会是北安，管辖区域大致是伪“满洲国”的黑河、北安两个小省。

苏联红军于1946年4月撤回国，国民党正规军开进了长春，他们策动长春以北各地的伪“满洲国”军、伪警察、土匪暴动，成立了各种杂牌部队，袭击中共政权。一时间，黑龙江省的黑河地区匪势渐大。王钧以省军区副司令身份兼任黑河军分区司令员，急率两个旅进入黑河剿匪，不久，将匪患大部剿灭。

时乃辽沈战役前夕，罗荣桓等电示黑龙江省要征集新兵5万人，制造迫击炮弹5万发、手榴弹30万枚等大量军火。这时黑龙江省的解放军已有1.2万人，还有省、县各级政权需要供给的人员也有近万人。而苏军在撤走时，将北安至黑河间的铁道线给拆除了，致使黑河地区成了运输的孤岛。黑龙江省属高寒地区，粮食产量很低，故粮食需由南向北运，而兵力和弹药要向南运，这都产生了极大的困难。因此，建造新船、开展航运事业就提到议程上了。

这时，有一叫吕宝庆的人听说当年打日本的王钧要造船，便主动找到王钧，提出了造船的请求。

此人是位酷爱航运的奇人，他原本是伪“满洲国”“大兴”号轮船的大舵（即大副），1945年8月，“大兴”号运载粮食、布匹、棉花、油料、药品等从哈尔滨上溯呼玛，运往黑龙江沿岸各金矿时，被苏军飞机击沉。全体船员逃回哈尔滨，只有他一人在沉船处江岸上搭了一个小窝棚，独白痴守着沉船，已达一年多。

王钧详细询问了吕宝庆造船的可能性。吕宝庆详细地说道，沉入江中的船主机系英国利物浦厂制造的蒸汽机，英国是世界航运大国，机器材质、工艺均称精良，虽历经30年，但仍可使用30年以上;与之配套的锅炉、连杆、曲轴及发电机水泵等也末散失，估计德国西门子发电机的线圈可能水浸报废;其余部件及船体和后置拨水明轮（俗称“后蹬”，当时内河轮船使用螺旋桨的较少）黑河均可制造;当时黑河市江岸上堆积着大量日本人从松花江上掠采下来、扎成木排漂运至黑河的优质红松，是造船壳的好材料，龙骨钢材可从日本采金船及日军后勤仓库中找;至于造船工程师，他可以从哈尔滨请来。

王钧听后很高兴，立即给呼玛县县长邱北池写信，让其全力协助，先将船的机器打捞上来。吕宝庆回到呼玛后，在县政府协助下，先用“冰穿”打开黑龙江冰盖，然后又带会水的人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中无数次潜入水中，用大绳将机器拴住，巾岸上的绞盘绞，逐件将机器顺江岸斜坡拉出水面。县政府又赶制了3张长达10米的特大马爬犁，将机器分装好，顺黑龙江冰面日夜兼程，直送黑河市。

接着，吕宝庆要去哈尔滨请造船师，只要求给点路费。当时困难得很，黑河地委书记岳林批了20元钱。王钧看太少，连他自己身上的和警卫员们个人的钱又凑了30元钱。1946年底，吕宝庆从哈尔滨江北船厂请来了7位造船技师，为首的是张成，此人很英俊，是松花江商船学校的毕业生，他的老师是冯仲云（时任该校教授，实系中共满洲省委秘书长，建国后任水电部副部长）。张成精通造船，全船设计、施工均由他负责。军分区又为他招了10多位木匠，指定被解放军接管的日军第四方面军黑河兵器修理厂为其制造配件，同时通知孙吴县火力发电厂确保造船用电。王钧还派了一个排的工兵，一边负责保卫，一边协助造船。

1947年元旦刚过，首先在黑龙江岸边搭起了船台。船台分3层，最下面是圆木做成的四腿长凳，随着地势的高低，凳腿的长短与之适应，使凳面水平;然后在凳面上铺满厚达3寸的红松大板，板上又辅以各种支架。

日本人扔下的各种钢材尚不缺乏，电焊、铆接、钻孔、锯割等兵器修理厂都能解决，就是缺乏气焊电石和氧气瓶，影响船龙骨建造。王钧急令孙吴县驻军寻找，终于在日本关东军飞机库内找到。同时还寻得大量日军飞机用漆几十桶，此漆质量极佳，后来都刷在船底上了。

在张成的指导下，该船建造工艺合理，龙骨全部用钢材铆接而成，在锅炉、蒸汽机、煤仓、餐厅、洗脸室、厕所等震动、易燃、腐蚀部位均用铁板间隔。其余部位均用红松水板方建造。锅炉、蒸汽机等大件是用手拉葫辘吊装就位于船舱中部，连杆通向船尾，通过曲轴带动有两层楼高的船尾拨水明轮。

装配蒸汽机时，张成爬上爬下来回测量，使之部件配合紧密，尤其活塞、连杆、曲轴的配合反复测验多次，终于一次吊装成功，并经试转，证明震动极小。

龙骨全部拼装好后，开始敷装船壳。船壳全部采用2寸厚的红松大板。 张成选材极严，木板上哪怕是有一个结孔也会被他淘汰。船壳板是用带帽螺栓紧固在龙骨上的，但其中却极有学问。首先大板尺寸要求很严，刨好后的长板拼合时，向水的一面要求严丝合缝，如出现缝隙，立刻报废重来。木板向仓的一面的边棱处则刨去些许，这样拼合后，两板之间会出现一夹沟，工人乃将麻丝与桐油搅好后塞入，待干后用薄木片压上钉住。据说，红松船壳寿命极长，遇水泡涨，缝中有桐油麻丝，可保滴水不漏，如不遇硬伤，最少可使用30年。

船壳装配好后，在船首和圆肚状的船底部位又加敷了一层薄钢板，以防止水浅时擦伤船底。

该船是艘客货两用船，船仓下层是散装货仓，可载货400吨，主要靠人力通过跳板将货扛入仓内，大件则使用吊杆吊装。货仓上面是三等客舱通铺，并在船舷上开有圆孔窗。甲板以上为两层建筑，分设4人的二等舱和2人的一等舱，可载客400人。一层前部没有会议室兼餐厅，三面有窗，视野极好。二层前部为驾驶室。全船的水箱置于最高处。上下三层均设洗脸室，男女厕所分设于船尾拨水轮的左右两侧。

这船的船舷边有向外的斜支架，使甲板及上层建筑宽于船身，类似航空母舰飞行甲板的样子，给人以头重脚轻的感覺。张成介绍说，这样做是为了多载客，实际上层多是木质结构，很轻，稳定性不成问题。船头的探照灯是用日本空军机场的探照灯，船头还有吊锚（与现在船不同，锚是吊在前甲板吊架上的）。各舱室均设电灯，夜晚灯火通明，如同水上楼阁。

原沉入江中的西门子发电机线圈绝缘尚好，埋入木炭火灰中烘焙3天后，竞可照常发电。但就是蓄电池缺乏。王钧让部队从日伪军废汽车、坦克中搜集了一车电瓶，工兵营将电瓶中铅板重新熔化浇铸，又加入了新的硫酸水。经电工测试，挑出十多块装于发电机旁。兵器修理的工人们也发挥了极大的主动性，所需固定船板的螺栓达上万根，均如数车出。舵机、拨水轮等种种数千大小配件均如期完工。该厂有几支瑞典产超硬钻头，工人们爱惜如命，有一次，不慎折断一根，那工人急得掉了眼泪。

从年初至夏天，船已渐具规模，巍然如一高楼耸立江岸。造船工人日夜不息，江边两堆篝火熊熊燃烧，工人均吃住在江岸小窝棚，十分艰辛。政府和军队为工人提供了充分的后勤保障。王钧不时派兵打回野猪、狍子，加上上好的高梁酒一并送去，以御江风。

6月中旬的一天，船已油漆一新，张成和吕大舵前来谈命名和下水事宜。至于船名，经王钧和岳林商量，为纪念它的诞生地和黑河工人阶级的创造精神，就命名为“黑河”号。

船只到了下水步骤，张成和吕宝庆说，这一步是关键的关键，否则将功亏一篑。

第二天，王钧、岳林带两连战士亲临船台，协助船只入水。

因船的纵轴线是与江水平行的，因此船要横移下水，与现在采用的船尾先入水方式不同。首先在江岸高处立两个大三角架，上有滑轮。两根大绳的一端拴在船上层两处高点上，另一端穿过滑轮，由战士们牵引，以控船身的左右摇摆，防止倾覆。然后在船底前选10多个有龙骨处，撤掉船台板，插入圆木，再用千斤顶顶起圆木，使船升起，脱离船台。圆水上面有刨光平面，涂满黄油。圆木一根接一根，下有支架支撑，10多条长龙般斜伸至江水中。

在张成的号令下，船头和船尾各用千斤顶向下顶推，战士们则一点点放绳，整个过程很慢，船一寸一寸横移下水，前后用了近10个小时。船入水后，工人们通宵未睡，连夜进行调试。

当时黑河煤的质量很差，所需燃料只好用2尺长的柞木大样子代替（柞木燃时温度高，又耐烧）。战士们整整运了几个小时，才将柈子装满锅炉仓。

第二天上午举行了首航仪式，江畔人山人海，盛况空前。王钧和行署专员许烈将写有“人民政权第一船”字样的锦旗授予吕宝庆。在嘹亮的汽笛声中，“黑河”号载着干部及数百群众进行了“处女航”。后经满载试验，该船设计合理，运行自如，顶水时速约15公里，顺水可达30多公里。考虑到当时的匪患，该船还配备了一个班的战士押船，携轻机枪两挺，还有一门迫击炮，为防止炮的后坐力震坏甲板，还特地为炮做了一个松木的防震盘。

继“黑河”号后，造船技师和工人们的热情一发不可收，又建造了“海兰”“上海”“哈尔滨”“瑷珲”“漠河”号等大小5艘轮船，组建了黑龙江轮船公司，由三旅参谋长姚国金任经理，张成为总造船师，吕宝庆等人均为各船船长。

这些船只为支援辽沈战役运送军用物资和兵源发挥了巨大作用。共和国成立后，这些船只又加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去，直到1970年代时方被拆解。在这期间，它们始终是我国松花江、黑龙江水系中最大的船只。张成造船时所说的船可保用30年，成为了事实。

“黑河”号下水于1947年6月，是人民政权历史上建造的第一艘500吨级大型内河轮船，它和建造它的人们的功绩将永远载入我国造船业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