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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周毓斌:新生红色政权的捍卫者

2019-05-08周琪

文史春秋 2019年2期
关键词:南宁市南宁

周琪

走进广西公安博物馆或南宁警察博物馆,我的父亲周毓斌的画像、英雄事迹和相关遗物都展陈于此,他是共和国成立初期广西为捍卫新生红色政权有过突出贡献并获得南宁市公安局特等功臣荣誉称号的一名英模人物。有关他的事迹,曾被收入全国公安国保大型历史教育片之中。

对于父亲过去究竟做出过什么贡献以及为什么能成为英模人物,至少在他去世之前我是一无所知的。其实小时候的我很喜欢看一些诸如《国庆十点钟》《寂静的山林》等反特题材的电影,对里面的公安侦察员佩服得五体投地,却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一名出色的侦察员,因为在我们子女眼里,他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公安干部,是一头整天只会埋头工作,无暇顾家的“黄牛”。关于他的故事,大多是从日后我母亲不经意的言谈中以及一些资料的逐步披露中,我才慢慢清楚起来。

卧底英雄 铁血丹心

我的父亲周毓斌,1909年3月生,1966年9月去世,广西都安县人,童年家境比较困难,为寻求生计,稍长便随长兄周培启一道参加国民革命军。抗日战争中,周培启于1939年底在广西昆仑关战役中牺牲(1985年6月25日被国家民政部追认为烈士)。而此时父亲也随桂系军队在另一抗日前线安徽省驻防,职务为少校营长。由于长期耳闻目睹旧军队的种种弊端,对追随国民党改变国家和民族命运的信心逐步消失,对抗战前途更为忧虑。为追求真理,他便经常到驻地附近的书店探寻、购买一些进步书籍。这一情况引起当地中共地下组织的注意,不久,有个蒋姓的小学女教师经书店老板介绍与父亲相识,而这位女教师便是中共地下组织的人员。在她的启发、影响下,父亲的觉悟有了较大的提高,产生了要靠拢中共的意识,这也是他日后能较快加入中共地下党最初的思想基础。但父亲与中共地下组织交往的情况不久便被其上峰所察觉,为阻止父亲接近中共,便趁部队换防之机把父亲调回广西后方,父亲与中共党组织的接触与联系戛然中断。这使父亲失去了一次更早地加入中共投身革命的机会。直到1949年夏,时在中共南宁城工委的地下党员唐平(唐毓荆)来到我们家并由此翻开了父亲人生崭新的一页。

唐平与我的父亲同是都安县老乡,且早在1943年就相识而且意气相投,二人都对国民党统治极为不满。后唐平于1947年加入了中共地下党组织,期间他还了解到我父亲在百色专署保安队任职时曾数次通风报信给中共领导的游击队使其免遭围歼,对中国共产党有一定的认识和感情。这次,他领受着组织上交付的争取国民党軍政人员转化的任务,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的父亲。经过一番接触,唐平知道我的父亲有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迫切愿望,便将相关情况向上级汇报,并把我的父亲列入培养对象。经唐平的教育与引导,在南宁解放前夕,我的父亲在南宁加入了中共地下党组织。

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后的第一项任务便是策反国民党的上层军政人员。为此,他将原顶头上司、百色专署专员凌压西以及南宁军官总队参谋长濮圣楷这些老熟人作为发展重点,并继续联系马宗骥、凌庭富、钟德禄等10余名校级以上军官,还打算把当时的南宁市警察局局长唐超寰也吸收进来,成立“民主人士联谊会”,为南宁解放做贡献。但此时,南宁另一个中共地下党组织——南宁市工委也在做这些人的工作,经协调,由南宁市工委全盘接手负责该项工作。此前,经过我父亲的努力,已为这批人的思想和立场转变奠定了好的基础,期间还通过凌压西得到了不少的枪支和光洋,使中共南宁城工委有了必要的防卫武装和活动经费。

1949年12月4日,南宁解放,我的父亲即编入解放军十三兵团政治部保卫科任侦察员,南宁市公安局组建后转入该局政治保卫科任侦察员。

此时的父亲虽然担任解放军侦察员,但其对外身份一直没有暴露,依然以旧军人的身份留在南宁市。虽然南宁市已经解放,但广西毕竟是桂系军阀的老巢,在退守广西之前桂系与国民党保密局等一道做了周密的部署与安排,除了公开拉旗上山的土匪外,各地特别是几个主要城市都潜伏着不少的特务、间谍。南宁的情况也不例外,社情相当复杂,城市人群中既有众多表面上已被解除武装的国民党军队的残兵败将,又有旧政府遗留人员其中包括不少反动党团的骨干分子,还有在广西各地乡下流窜进城的地主恶霸……这些人群聚集在市内,客观上为匪特策动各种阴谋活动提供了一个环境和空间。事实上,仅在南宁周边的郊区就聚集了旗号各异的多股土匪武装,他们与市内特务相互勾结,伺机制造暴乱和破坏活动,新生的南宁市人民政权面临严峻的局面与考验。

在如此繁复的情况下,重拳清匪反特乃是当时的第一要务,这其中侦察和情报工作就显得十分的紧迫和重要。当时,我父亲按照组织上的安排,在南宁的闹市区兴宁路开办了一家香烟行,对外是做香烟生意,非常有利于接触各种人物和情报的收送。由于他的旧军人身份,接触了国民党许多残留下来的军政人员,其中不少都是他过去的上峰与下属,当然也包括了一些未露身份的暗藏特务。

由于我的父亲常常故意流露出各种情绪、态度,国民党方逐步把他作为“自己人”,并考虑到他有指挥军事作战的经历,很快就将他吸纳进土匪队伍的核心层并让他担任参谋长。这样,匪特内部的各种活动我的父亲都能参加,下属各个大队、支队的组成情况及各种部署他也大部分掌握,特别是对匪特的重要头目以及一些潜伏人员的情况他更是进行了重点侦查,并通过机密渠道源源不断地将有关情况送回市公安局和剿匪部队手中。

据2000年编纂的《南宁市公安志》记载,在剿匪期间,经他一人侦察破获的土匪、特务案件就占全科(南宁市公安局政治保卫科)破获案件的2/3,仅在1950年,他就侦破了10起重大的敌特案件,使匪特的各种阴谋、企图和破坏活动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各匪首、特务相继落入法网。如1950年秋,残留在南宁市的匪反共救国军第一方面军第二十一纵队第六支队司令梁光、副司令杨育琪等阴谋在人们欢度国庆那天发动武装暴乱、向国庆游行队伍投掷手榴弹、破坏游行队伍、杀害革命群众,同时还企图组织多股土匪向市内进攻,以制造骇人听闻和政治影响极坏的大案。

1950年9月30日晚,约20名匪首在南宁郊区沙井秘密集会,分下部署准备第二天一早就采取行动,我父亲作为他们的上级指挥人员也同时与会。正在这时,根据他提前送出的情报,南宁市公安局和剿匪部队即将匪首包围,兵不血刃,当场就使匪司令梁光、副司令杨育琪、参谋长韦国材、特务大队长周庆南等20人束手就擒。为掩护我父亲的真实身份,在抓捕现场,部队指挥员在喝令各匪首举手投降的当下,走到我父亲面前并叫来战士,“先把这个胖的绑起来,最坏是他,几次都给他跑掉了,这次看你怎么跑。”仅破获这个案件,就保障了全市人民安全欢度南宁市解放后的第一个国庆节。

正是依靠了像我父亲一样的一批出色侦察员的努力,全市在共和国成立初期一直没有发生很重大的敌特破坏案件。至1950年底,整个广西的剿匪工作取得了阶段性重大成果,1951年1月,毛泽东主席发来专电,对广西的剿匪工作成绩表示了充分的肯定与祝贺。

由于我的父亲在剿匪期间,勇敢地打入匪巢,破获了许多重大案件,1951年8月21日,南宁市公安局首次庆功大会上给他记了特等功。

由我父亲侦破的许多重要案件给国民党特务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这引起了他们的警觉,经过排查,他们终于确定出我父亲的真实身份。为此,国民党特务组织了两次对他的暗杀行动。

第一次是在1952年中。一个名叫谢道的都安县年轻老乡来到我们家,说是想让我父亲帮其介绍工作。我父亲只知道他是过去一个老朋友的儿子,其它情况并不了解。其实谢道就是承担暗杀任务的特务分子。那段时间他经常到我们家吃饭、聊天,还给我们买糖果,逗我们小孩玩(那时我3岁左右)。后来才知道,实际上他是要杀害我父亲以及我们全家人,锋利的匕首就绑插在他右腿的裤管中。当时,我们租住在南宁市金狮巷,周围常有人来往,在谢道尚未找到合适机会动手时,就案发被我公安抓捕,审讯他的公安局预审员恰好是我的堂兄周锡权,所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比较清楚,用堂兄周锡权的话来说是“全家捡回了几条命”。后经请示领导,那把匕首交给我母亲留存,但在“文革”中丢失了。

第二次是1954年冬。那时我们家已搬到南宁市民族路18号一间比较破旧、幽暗的老屋,屋里没有电灯,位于共和路侧边的一条小巷,当时也叫“棉花村”,比较偏僻。由于我父亲长年外出工作不常回来,家中只有母亲、我以及两个10多岁的姐姐,姐姐们常常说屋里“闹鬼”不敢进家。但实际上这间屋子是南宁市公安局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在靠厅旁的一间小房里摆着几张靠背椅,这是我父亲与各个特情、线人接头的地方。但这个地点以及我父亲回家的规律不知如何被特务探知,当年某个冬夜凌晨1时许,下着毛毛雨,气温很低,道路上已经没有行人,而且平常昏暗的路灯也恰好坏掉了(可能是遭破坏的),我的父亲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骑着单车回家,就在小巷门的斜坡上,几个早已在此埋伏的黑影向他扑来,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跌倒在地,接着头上、身上挨了几刀,鲜血直流。我的父亲奋力反击并大声呼救。听到呼救声,附近民居中冲出几名群众,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拿着菜刀,这几条黑影见势不妙,即迅速潜入夜幕中。此时的父亲因失血过多已昏迷,棉衣也为血水所浸透,邻居们赶紧就近将他送往位于中山路南门菜市附近的南宁市工人医院(即南宁市第二人民医院前身)进行抢救。命是保住了,左额却从此留下一条约5厘米长的刀痕,同时也留下了他与敌人英勇斗争的印记。

爱党敬业 忠诚无悔

对敌人的斗争我父亲是毫不留情的,但对家庭、子女、同志特别是对中国共产党却是一往情深。

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性及其对工作的负责态度,长年在外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种常态,我虽然和父亲一起生活了18个年头,但实际能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尽管如此,为使我们以后人生路走得正,父亲从来没有放松对我们的教育与要求。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就严厉规定我们不得随便接受别人送或给的东西,说这是“剥削”,尽管那时我们并不理解“剥削”的意思。及至长大,父亲又反复告诫我们以后参加工作千万不要在“财”“色”两个字上犯错误。

不单严格要求我们,父亲还身体力行地为我们作出表率。尤其对物质、待遇、职务、级别等他一直看得很淡。立了特等功,物质回报(奖品)只是一件衬衣和一支钢笔,但他已非常满足与高兴。关于职务、级别也从来没有向组织伸过手,10多年一直都是行政20、19这个级别(正区级)。1959年,他作为下放干部到南宁市三兴乡,还定期带领农民到我们住的公安宿舍挑大粪。

特别令我们感动和深受教育的是他对中国共产党的深厚感情,尤其是在一些关键节点上父亲用自己发自心底的言行對此做了最好的体现。

早前,父亲加入中共地下组织的情况我母亲并不知晓,觉得仅靠开个香烟行做点小生意难于养活一家人,再加上担心父亲是旧军官,日后凶吉难料,为此,她与做实业的姨父和三姨商量,说好两家人一起去香港。其实姨父也有这个想法。姨父在香港有很多兄弟、亲戚经商,生意也做得不错,而我父亲与姨父关系特好,如果一起到香港,不说能发大财起码衣食无忧。于是,还未征求父亲的意见,我母亲就托姨父先定了下广州的船票。但父亲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走,而且还劝姨父说:“共产党是很开明的,现在新中国刚建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相信跟着共产党走会有很好的前途的。”就这样,不但我们家不走,连姨父一家也被他说服留了下来。

后来,我母亲终于知道了我父亲的真实身份和工作特性,同时也增加了对他经常身临险境的担忧。特别是遭受第一次暗杀的险情后,母亲时常被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着。记得有几次她都在梦中惊醒且泪水涟涟,说是梦见父亲被人杀害了。1954年我父亲被敌人砍伤后,母亲取回那套被血水浸湿的棉衣,一边搓洗一边哭:“做什么不好,偏偏做这种不要命的工。”接下来的又一次,父亲执行任务回来遍体麟伤,纪律所限,父亲不便多说什么,但母亲已经不言自明,这次她打定主意不让父亲再干这行了,除了当面劝说父亲想办法调到二线岗位外,还打算偷偷找领导说说。

父亲知道后并没有责怪她,而是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我不像其他领导和同志,他们很多都是老红军、老八路,我参加革命的时间不长,而且领导又把我放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不努力工作怎么对得起党,对得起组织上对我的信任。”这以后,母亲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我的父亲因为是从旧营垒过来的人,曾多次接受过中共党组织对他的身份及有关情况严格的审查。1955年“肃反”运动中,他又一次被隔离起来,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因为以往数月不归已是常事,我们也没有在意。但当年9月底的一个晚上,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响声惊醒,睁开眼睛看见来了很多平日见过的叔叔,有的拿着手电筒,有的拿着锤子,有的拿着钢钎,他们除了翻看箱子、柜子等,还把地面上的红砖撬起,把墙上的一些砖块挖出来,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刚满7岁,还不懂发生了什么,第二天一早看见母亲很委屈地在哭,我便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这些叔叔们要找什么电台、武器之类的东西。我又继续好奇地问:“妈,电台是什么东西?”正在气头上的母亲“啪”的一声给了我一巴掌,大声吼了一句“他们怀疑你爸是特务!”说完又哭。

两个多月后,我的父亲终于能够回家了。母亲这回又揪住他要讨个说法,父亲还是很平静地说:“你不是党员不知道,组织上对党员、干部的审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被拿走的相片、书,我也带回来了。要相信组织嘛。”云淡风轻的两句话,便把全家人心里的阴霾全吹走了。

可是到了1965年,我的父亲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当年,他在自治区公安厅劳改局下属罗文教养场工作。“四清”运动中,他依然以个人出身为主要问题被给予开除党籍处分,行政级别也从19级降为21级,算是普通的一般干部了。

级别这些问题,我的父亲一向不大上心,但中国共产党的党籍在他心中却是比生命还要贵重的珍宝。在党内的最后一个月,他交纳了数倍的党费,以此来表达他对中共党组织的眷恋与不舍。為此,他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并病倒住院。

“文革”中,他又一次身处逆境并不幸辞世,但在此期间见到我们时依然要我们“相信党、相信组织”“要听党的话,努力学习和工作”……每次忆及当年的情景,我泪水仍然难于自控。

1983年,父亲的错案终于得到了平反与昭雪,恢复了中国共产党党籍与政治名誉,并补发丧葬费和抚恤金。尤其他在共和国成立初期那段难忘岁月中所作出的贡献也得到了中共党组织的高度评价与肯定。我想,如果父亲泉下有知,他也一定会“泪飞顿作倾盆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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