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香药片
2019-05-06唐棣
唐棣
爷爷是在我上高中那一年去世的。磕了三个头,离开后我才意识到再也看不见爷爷了。第二年,我就离开了学校,回到了爷爷经常带小时候的我游戏的田野里。我们村子是很偏僻的,在两个区的交界处,又因为采煤坍陷,四处是水,路也是好多裂缝,两个区通着一个破旧的公交车,只要它一来,离很远就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响声。
我不知道爷爷从什么时候成了村里的广播员,我经常在他那间都是蚊香味道的广播室里待着。我印象里的爷爷总是一身的蚊香味。原来,村委会开过一段时间的蚊香厂,那种蚊香现在很少见,很像药片,比正常的药片大,也是圆形,点燃了就冒烟,然后扔进屋里,全屋都像着火一样,白烟滚滚。后来,蚊香厂倒闭了。广播室里堆着不少蚊香,爷爷家也一直用那个蚊香片。
有时候,我就拿这种“药片”在田野里放烟。小时候的神话电视剧里,有神通的人来去都是一片烟,趁着烟跑掉。我经常玩这种游戏,所以对那种劣质、不环保的蚊香片特别有印象。
一次,我偷偷爬上村委会四层楼的楼顶“放烟”,被爷爷发现了。他只能干着急,也不能爬上来把我拽下去。看着他急得跳脚的样子,我很开心。小时候,我就是这么个四处捣乱、惹人生气的孩子,独来独往,不太跟小朋友玩,愿意做一些爬高、游野泳这些大人们禁止的事。我记得那次我自己爬下楼,被爷爷拽着送回了家。到了家,他一言不发,松开我的领子,转身就走。
那是我对爷爷除了温和之外的另一面最持久的一个画面。
一转眼,我就长大了,而爷爷的广播室还是老样子。高中住校时期,每个月回家一次,返程要坐公交车到市里转车。我早早地来广播室,一边跟爷爷聊天,一边等车。每次都是爷爷先说:“快走,来了来了。”
村委会的小楼在公路旁,我出门一看,公交车正从一片杨树后驶过来。我不记得和爷爷在广播室说过什么,只记得他的脑子和耳朵的衰老速度不太一样,他后来被辞退广播员的工作,也是因为他在广播里把人物关系搞错。爷爷不当广播员之后,没多久就患上小脑萎缩。人物关系到他那里就更乱套了。
爷爷在我心中,是很少的几个对我好的人。对我好的人在我的理解里很简单,就是跟我说说话,哪怕跟我跺跺脚呢,大冬天我在大街上游荡时,有个小地方可以让我进去暖和一会儿。
爷爷耳朵是很灵的。他应该早就听到了我的哭声,虽然学校距离马州很远,但我赶回来的路上,就在小声哭泣。看见遗像的那一刻,我有点发懵,那种蚊香片的味道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