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百弄，有一个天上人间

黄诗敬

“天上人间”景点是七百弄国家地质公园主要旅游景点之一，景点内旅游资源丰富，极具开发价值。目前县委、县政府正在组织实施旅游公路、科考观光步道、停车场等一系列开发项目。

一

天上人间，是云端居民的乐土。人间天上，是理想憩息的境地。

在山路十八弯中兜兜转转，眼见飞鸟一点点地消逝在山腰间，除了眩晕，除了扶摇直上的虚无感，还伴有慢慢遁入苍茫的错觉。依着山势，似潜伏而行，实则弯了半圈，重力失去了先前的深沉之态。当身体飘浮而过山坳时，心儿才甘愿做谦卑的首肯，到此终于体悟到了所谓的天高地厚。俯仰之间，神思有了恍惚的机会，传说中的天上人间确真被揣摩出了一些仙意，颇有几分空中楼阁的真趣。

其实，七百弄的天上人间景点早已声名远播，而自云山居逍遥者的我，竟无数次过而不登，每每被人问及都以尴尬了之。心想，如若不亲自拜访一番，于情不忍，于理亦不合。适逢周末闲暇，即刻放风游历了一番。

二

听说前往天上人间的路况不是很好，所以特意搭乘班车，然后步行前往探视。一路上，盘山之道斗折蛇行，心也随着蜿蜒不止。山海一浪高过一浪，在万弄中跌宕起伏。途中，我揣摩着，试图勾勒出天上人间的理想轮廓，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回望，山脚下的深洼垌场里孤寂而冷清，只有一些绿色的风流在间歇性地漾动，它们越过黄叶，穿过枯草，给山谷里寂静的民居注入了一小股生机。而远在山顶，近接天上的人间又会是一幅怎样的奇景呢？满怀猜想的路上，半是惊喜半是忧戚……

其实，在“天街别墅”处张望，通往天上人间的路是一个陡峭的斜坡，目测大约呈45°角。视线所及之处，只见山峰在空阔无际的天边延伸着。在山道上移动的人，如芝麻绿豆般大小，横切着瞧过去，确真像一个可以登临天空之城的阶梯。而从县城的来路向上仰望，天上人间则像一个“之”字，险峻得有些异类，但越发觉得神似创说中人间天上的样貌。顺着山势探寻过去，你还能瞅见三三两两的房子浮现在山间，它们突兀地悬挂在嶙峋的石块之上。即使你歪着脖子也无法把它们扶正，而且随时都有轰然倒塌的可能，这让人不禁骇然，继而嘘嘘不已。每每路过，对于那些悬在石头上的珍奇，对于那些吊在嗓子眼的特技，除了对能工巧匠们的连连叹服，更多的是对改造大自然的勇气与胆识表示深深的震撼。

三

美其名曰的天上人间，其实是一处高峰丛洼间最高的民居小山地，也是大化县深度贫困的片区之一。今日的大瑶山之行，恰巧碰到七百弄实验学校的学生们放周末，他们都是徒步回家的，或三三两两地聚拢着，或前脚挨后脚并排列着队。一边呱唧呱唧地说着什么，一边花儿绽放似的笑着，在通往天上人间的路上，在前往家园故土的归途中。她们稚嫩的肩上，背负着沉重的大书包，来往的摩托车和四轮车在裸露的亂石中穿空。我频频回首，叹息亦拾级垒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太白君所言应是如此的了。

攀登路上，时不时还听到山羊咩咩的清唱，从对面的峰丛间响起，幽谷的上空荡漾着一丝丝寂寥的忧伤。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就跳跃出一张张蜡黄的小脸，还有一对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使有悬垂的鼻涕青虫在调皮地拨弄着贫瘠，那单薄也是可爱的。他们的笑靥，是云淡风轻的；他们的模样，是天真无邪的雏形。我想，在爱怜中帮他们舀出一勺碧溪般的澄澈。

在这个冬日当一双双赤足的脚丫网罗开来的时候，我溢美的心情立马就折上折了。尤其是瞅瞅那些刚换上新牙的孩童，想起他们在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历经了咀嚼黄豆盒饭的磨练，胃里的酸楚瞬间如涌泉，五味杂陈。这种情景不适合过多的特写，我们拿出了随身带来的蛋黄派分给了慢行移后的几个小朋友，她们嗫嚅着接受，却没有立刻开袋即食，而是拿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舔着嘴唇。当问及所以然，她们微笑着，而后慢条斯理地说，等回到家了再吃，接着互相协助着放下大书包，慎重地把那几个微小的蛋黄派装入书包里，很宝贝的样子。

末了，她们还有礼貌地齐声说了谢谢。当温热从感恩的心田升起，她们已往前跑了一小段，之后停下来互相耳语了一番，最后箭一样地冲到天上人间的坳口，把我们甩下了一大截，很开心的感觉。早知道就应该给孩子们多准备一些实用的东西。望着那些远去的小背影，心中除了伤感就是莫名的追悔。

四

前脚跨越突兀的石块，后脚拔节拉伸着来路，先前的歪斜房子立正作恭迎状，芝麻绿豆般的人也移动开来，似乎在接纳着我们。高山险峰机关布景似地移开之后，我们终于攀爬到了最高的坳口。迎面而来的天，显得有些突兀，却也显得豁然开朗。无数的峰巅在慢慢地贴近，山如海浪一样翻卷腾挪，层涌不止。山，因为根基深厚而愈加雄威；树，因为夯实峻崖而愈发奇伟；石，因为清矍得嶙峋而更显奇异。天上人间的起点，果然别有洞天。

往前走几十步，往天上的方向仰望就看到所谓的人间了。在那高峰洼地间，有你料想之外又意味之中的云端民居了。举手测量，投足探索，通往天上人间的泥石阶梯纵向延伸，宽窄有度，来可以舒筋骨，去可以活脉络。扶栏边上，到处都是绝境逢生的青草绿树。凭栏停歇，正有醉清风的回甘，跟随竹叶的婆娑，你还可以畅享到杨柳般的曼妙。转身远眺，所有的峰丛都变换成起伏不断的波浪，心气可做行云流水般的悠然之旅。逐步往上，脚下有生风的轻浮之感，随即飘飘而上，迎面忸怩出一些柴禾味的烟火。屋舍是笋芽一样长出来的，也有从洼地边沿里冒起来的，错落有致而有层次感。房前，树木丈把立高。屋后，竹树环合相拥。山风过处，飒飒作响，山石王国中深刻的沉郁被激散了，人间天上也活开了适者生存的迹象。

五

天上的人间，是一个典藏的古朴的村落。精致的房舍，是土石堆砌红瓦覆盖的；艺术的陋室，是竹条与茅草交织构筑的木屋。风雨在飘摇，时间在流逝，而它们在年复一年地修葺中留存下了历史风霜的印痕。当鸟语充塞村野，当花香溢满心口的时候，或推开窗格，或坐立于自家门槛，身随心动就可以俯瞰高山下的凡间。候鸟一样的养生，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正当我们还沉浸在怀远的遐想中，脚边擦过一群群七百弄土鸡，继而扑飞着跃上高低错落的树丫间。这生猛的架势，跟街舞一样有劲。难怪在餐桌上见到的土鸡肉那么健硕，那一碟碟金黄的甜香，闪念之间也能让人垂津潜咽。其中，最有看头的就是土鸡们比斗的场面，只见它们两两的扇开翅膀，瞪直了眼珠子，涨红了小脸，粗肿了脖子，一场智勇决杀的逆战开赛在即。瞧它们剑拔弩张的架势，你不由得忍俊不禁。即使你摇晃着摄影机逼迫着靠近，它们也无动于衷，旁观的狗儿疯了似地围着圈儿吼叫，也破乱不了它们势均力敌的阵脚。

六

最令人惊异的，是天上人间中那些上百年的参天古树。大黄连木的根须，扎进坚硬的石缝里，像魔爪一样盘缠在石块上，死命地牢固在石头上，而树干却能粗壮得无以伦比，巍然屹立于高山的丛洼之地。看得我直错愕，想不到大石山区里竟然还有如此蓬勃不欺的生命力！当听村中的老人讲，这些古树是靠吸食石粉而生，靠锤筋炼骨而活，钦佩之情更甚了！大榉树更雄伟，在附近还能搜寻到了好多棵小榉树，它们生于石上，长于石头上，我又震撼了！在这既无土壤，又无水源的缝隙中，它们却活得那么苍劲，生命在它们身上竟体现得如此顽强！有土的地方不一定就能养生，养生的地方不一定就有土。生物界，如此千奇百怪的事情不胜枚举。人世间，亦有如此独秀的风貌存在。我仰视着这些伟岸雄正的古树，心中震撼之余不免惊叹连连。它们在这里屹立数百年，经风沐雨，送走了多少苍苍的岁月，也见证了多少生命崛起的奇迹，如今仍然高高地英挺着，这不屈不朽的精神之花啊，莫非要历经千秋万代而不凋谢？到了天上人间，光是鉴赏这几棵生长在峭壁石缝中的老古树，你也能够增长见识的！

七

往古屋古树的右侧走，天上人间的观景亭台楼阁赫然出现。只见石崖间生长着三五棵柿子树，从横生枝节里也可以剪辑出山海的半壁景观。那些橘黄色的柿子，累累地悬挂于枝头，火红出令人垂涎的食欲，然而却没有人采摘，它们成了深山高崖上最靓丽的图画。单是那橙红的色泽就令人眼馋不止，三下五除二我便爬到了与柿子树齐平的山岩，弯着挂果的枝桠，生拉硬扯把树干靠近，费了好大的勁儿才断下两三个灿烂的果子。从山上放羊下来的阿伯看到了，只是笑着笑着，善意的目光里满是醇真的厚道。我欲说还休，他先爽朗地说开了，这山野的柿子果儿多的是了，你们尽管摘食，村里人家户户种植，都懒得吃呢，只有刁嘴的鸟儿经常飞过来乱啄一通，大部分都是自熟自落掉落了。我们稀罕的美丽，在山里寻常人家看来竟是如此地平淡无奇。

八

已而夕阳在山，我们刚好步入丛峰间最高的一块小平地，即天上人间。还未见识，就先听闻村中喧闹声声，伴着一股活力之气冲散开来。看有山外来客巡游天上人间，娃童们欢悦如小雀蹦哒着。大人们也跟着现身，因认识带领我们畅游的头儿，不由分说地，把我们拉扯进了陋野的茅草石屋，大大咧咧地寒暄了一番，直到屋里的暖流畅通无阻。山里人家最是好客，一边匆忙地招呼，一边张罗着饭菜，手脚麻利，口齿更见伶俐。他们的话音和语调很动听，像山歌一样。虽然我听不懂瑶话，但我能意味得出她们的淳朴与善良。火灶旁边，两只猫咪在舞着爪子，玩转着竹筐里散落下来的玉米梗，凑热闹的小孩儿也是调皮，逗引小猫咪的技法那是溜溜的，这简单而粗陋的一切此时静得可爱，像一幅小插画。眨眨眼的功夫，饭桌上就搁满了热腾腾的饭菜，一盆特制的火麻土鸡汤，两碟白切土猪肉片，一碟香葱土姜炒的小猪内脏，一大碗五花肉拌土番茄爆炒的小白菜，一锅精心熬制的白玉米稀饭，还有一桶芳香四溢的玉米酒在木桌旁等候着。清新的空气里，又多了一份泥土的芳香与素朴的温馨。主人们的热情，比土酒的度数还高，他们不厌其烦地跟你称兄道弟，我等除了微笑默许，就是大口大口地吃饭，大快大快地吃肉，当然免不了要喝上一两碗不能推辞的腊酒。在这里，冷冬的气息还没有退净的意思，但和谐共生的春意早已暖融融地化开了隔阂。山里人家的热情很单纯，即便一时半会不能让生活蒸蒸日上，也不忘记把这份热情传递，让高山上的竹树长得更加葱茏与苍翠。

九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开启了最后登临绝顶的节奏。沿着石砌的山路，一步一挪移，森茂的草木间传来山羊咩叫的回响，循声觅去，只见俊俏的山羊胡须飘飘，在独孤石上向远处张望，好像在渴盼着什么。山羊既伶俐，也沉静。欣赏着它们的一举一动，你会相信山是有灵魂的，生命也是有回响的。凡人难得如山羊那般伶俐，入世的艰难权当生命需要运动，筋骨需要强健，精魂需要沉实。左手牵着藤蔓，右手扶着栏杆，脚掌终于稳妥妥地停在了天上人间的峰之巅。在这里，天上高远于人间，思可接千载，视可通万里，一切的一切都清空归零。神游太虚间，你无需仰望谁的光芒，万物凭空主宰亦能自生光辉。徜徉于云端上，身形如芦花一样轻飘，命骨的轻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若撞上绵绵白云涤荡心胸，则为无言之大美！

十

伫立于天上人间的顶端，你遥望到的奇观不止是千山万弄观景台，还有号称大化县海拔最高的弄耳山，听说入夜之后还能饱览到从岩滩水电站方向散射出的霓虹似的光影。四下里看了一看，护栏内，散乱着一些空的酒瓶，是谁在这里吹瓶作巅峰对决状？又是谁在这里神聊海侃间把酒言欢？再往天上人间审视，地里有农人挖红薯的身影，空气里缭绕的烟火是焚烧玉米杆的香味。羊肠小道上，村妇或背红薯藤，或挑柴禾，她们和暮色一起踏上归途。千山万弄的腋窝间，石头开了花，上面零星地停顿着一些民工。侧耳倾听，村屯里鸡犬相闻之声此起彼伏，锅碗瓢盆也跟着奏起了交响乐，声音低沉而厚重。凉风徐来，鸟鸣山更幽，暮色开始四合，我们该下山了。再看脚下石头堆砌的艺术之路，回味着村民像山花一样灿烂的笑脸，刻录下如潺潺小溪流般无障碍的沟通，襟怀的心田一片晴好。在天上人间，轻松惬意的日子静美绝尘，名利无脂无油，返璞归真当如是！身披着晚霞行走跳跃，当我们在坳口升起来的时候，心中的旭日正阳刚。

十一

离开时，天上人间的夜色正深，昏黄的灯光点亮了旧时光，泥石砖块间的蟋蟀，陶醉在自己的低吟浅唱中已经很久了。夜色，是丝绒一样的质感，它绵软了一段段粗砺的路面。当我们拐转过山坳时，寂静的群山已枕臂而酣眠，饱足了甘露的小猪们也已鼾声如雷，剩下的只有植入魂灵的念想。山月弯弯，银辉绕指柔，碎步在沙石间谱曲细歌，惹得庄主们在梦中低低絮语。

天上，人间的烟火正婀娜；人间，天上的奇境已定型。天上人间，人间天上！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