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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系只有一颗星

2019-05-05水生烟

南风 2019年3期
关键词:晚晴学长

水生烟

有一种叫作北极燕鸥的鸟儿,它们在确定了飞行方向之后,终生不会改变。而你就是我的方向,我愿意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你。

1

九月,某款奶糖味儿的润唇膏开启网络预售,辛晚晴登录时,早被一抢而空。她沮丧地退出页面,随手刷新朋友圈时,居然看到佟年刚发布的动态——润唇膏成功下单的订单截图。

羡慕、嫉妒啊,一年多没搭腔的辛晚晴和佟年总算有了一次具有破冰意义的对话,即使内容看上去不太友好:“嘚瑟、显摆!”

佟年的私信很快来了:“就知道你没有!想要?跟我道个歉。”

辛晚晴回复得很快:“想得美!”

如果道歉这事儿这么容易做的话,早在一年多以前她就做到了。当时她的好友夏夏劝她说:“佟年只是需要一个态度,态度而已,你给他不就完了?”

辛晚晴板着脸,“我没有那么多的态度去匹配他的公主病!”

两天前的麻辣火锅店,给佟年送手机的辛晚晴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他身边的姑娘正用筷子夹了肥牛向佟年面前送。这位名叫陆佳的女生,与佟年相识多年,别说手机通讯录,就是微信、微博、QQ,甚至淘宝旺旺,都有她的一席之地。之前辛晚晴努力表现出的大度、满不在乎,在这一刻全然崩塌。陆佳用锃亮的不锈钢勺,将沸腾锅里的青菜、肉类、海鲜,一股脑儿捞在佟年面前的碗里,满满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辛晚晴将手机放在佟年面前的桌子上,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手机忘带了。”

她转身要走时,却听见佟年的一声惊呼。他站起身想要去拉辛晚晴的胳膊,竟一下子将面前刚装满食物的碗碟打翻了。汤汤水水尽数倾倒在他的大腿上,鲜艳的红油绵延了一大片,在卡其色的休闲裤上格外显眼。

佟年疼得连连跺脚,身边的陆佳慌忙站起身来,对面的一对男女也紧跟着站了起来,三个人不经意间,便将佟年和辛晚晴隔离开来。这组合,任谁看上去也是两对情侣的既视感。辛晚晴红着眼睛低声说:“佟年,我们分手了!”

她离开时,听见佟年连声叫她:“小晴!”声音混入推门时乍然入耳的街头喧嚣,也混入了门上悬着的黄铜铃清脆的响声中,遥远而突兀。让她后来每次想起,都觉得茫然如梦。

2

辛晚晴认得佟年,是在大一时的五一小长假。她和夏夏一起做兼职,在大街上替一家新开业的炸鸡店发宣传单。

暮春的阳光将她晒得脸颊绯红,细密汗珠纷纷涌出了发际线,她不时地将厚厚一摞宣传单举在头顶,遮挡住太阳光线。眯起眼睛时,视线刚好落在彩页的啤酒杯上,那沁凉冰爽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佟年。他将手里的冰镇矿泉水递给她,而她摇摇头,却抽出一张宣传单向他手里递。佟年笑起来时,唇角和眉梢各自弯起,笑容发自肺腑般透彻明亮。他拿着那张宣传单走出去了很远,辛晚晴看着他的背影,仍旧觉得面颊滚烫。

再见是在主题为“校园青春,该不该用一场恋情祭奠”的辩论赛上,佟年是正方二辩,辛晚晴是反方三辩。唇枪舌剑的赛程尚未过半,辛晚晴便眼看着台下的夏夏由说好的她的忠实拥趸,旗帜鲜明地倒戈。要不是认得她多年,辛晚晴几乎以为那个上蹿下跳的丫头,是替佟年他们领掌的。

辛晚晴看了佟年一眼,却意外撞上他望过来的深黑眼仁,目光遭遇的一瞬,他风轻云淡似的,一笑。方寸大乱。辛晚晴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什么心理素质,没见过帅哥啊!可是事已至此,她清晰洞见了此次辩论赛的结局走向。她因此觉得对方明显使了一记大阴招,妥妥的美男计!

可是,我们身边就是会有这样一些人,男生拥戴女生青睐,就连课堂上老师抛给后排男痞子的白眼,拐个弯儿弹到他身上,也能瞬间变成眉眼弯弯。

总而言之,对于这次辩论赛,辛晚晴是绝对的心服口不服。佟年穿件水蓝色的T恤衫,天清云白似的晃眼。赛后离场时,他就在她身后,朗声叫她:“辛晚晴!”

她回头时,他便笑着伸出手来,说:“不打不相识!”

辛晚晴回他:“彼此彼此!”伸手与他相握。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手指细长。他说:“不服单挑,随时奉陪。”

辛晚晴环视周围,若干女青年虎视眈眈,目光如箭矢。她笑着打趣:“我又不是草船,不想这么快死于非命。”

可是她刚准备遁逃的时候,夏夏却窜出来将她的肩膀一拍,她说:“我们一起庆祝辩论赛圆满结束吧!”

辛晚晴瞪眼看她,“我们输了啊,大姐!”

不过就是以这个理由,一周之内他们去了两次小吃街,一次为庆祝对方获胜,另一次为抚慰自己受伤的心。

周末,他们还一起骑车去了郊外,沿着公路骑行,没多久便看见大片的油菜花田,蔓延如金黄色的海洋。禾苗伸展着腰肢,争先恐后地想要将脚下黑褐色的土地覆盖。空气中有着植物、水汽与泥土混合后的清芬。

辛晚晴放慢车速,眯起眼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佟年就在这时从她身后追上来,像是想要和她说什么的样子,笑着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車把上。乍然出现的作用力吓了她一跳,慌忙睁开眼,便看见佟年笑容满溢的脸。心一下子便慌了,车把晃了晃,竟不受控制地向路边的一棵树撞了过去。

佟年赶忙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才避免撞树。他的小腿却撞在她的自行车上,疼得龇牙咧嘴。鲜血从裤脚渗出来,滴到了白色帆布鞋上。

佟年家的司机将车开进校园时,他正坐在辛晚晴的自行车后座上。晚风轻拂,将垂柳柔软的枝条吹得摇摆,像是心旌摇荡。佟年坚持说自己是为了辛晚晴才受了伤,所以她要负责的。至于怎样负责,佟年想也没想地就提出了用自行车送他回家的要求。

辛晚晴望着他180公分的身高,面露难色,“我打车送你,行吗?”

“不行。”佟年拒绝了,“我就是因为你的自行车才受的伤,我要惩罚它!”

辛晚晴无言以对,气呼呼地将自行车拽得离他近了点,“上车!”

初夏傍晚,阳光贮存下的热量从大地中释放,熏蒸出一身的薄汗。佟年坐在辛晚晴身后,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他望着她被风扬起的长发,有几缕正调皮地拂在他的脸上。他简直舍不得自己的浅表皮外伤好起来,因为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有无赖又充分的理由,和她赖在一起,看她笑,看她皱眉。

佟家的司机就在这时将车停在了他们身边,车窗玻璃滑下时,佟年吓了一跳,突兀地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他不情愿地微皱了眉头,冲辛晚晴挥了挥手,说:“你一个人慢点儿。”

辛晚晴点点头,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竟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

夜里,他发微信给她:“我中途离开,你有没有感觉失落?”

“少了你这个拖累,不知道心里有多美。”她答得流畅,仿若真话。

3

佟年向辛晚晴推荐了科学通史选修课,是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教授,知性温和。她看过辛晚晴写满了娟秀字迹的笔记后,说:“佟年经常提起你。”

辛晚晴不明所以,课后向佟年说起,佟年说:“她是我妈!”

“干嘛不早说?”

“干嘛早说?你又没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辛晚晴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忽然想起夏夏说过的话,就有些不自然。夏夏对她说过:“你们俩虽然暂时没有男女朋友关系,但在肢体和思想行为上早就诚实地相互表白过了。”

“什么叫肢体行为?”辛晚晴不依不饶。

“我没说亲密关系啊!”夏夏笑起来,“我是说日常行为表现,包括肢体、语言和眼神等等,所以你成为佟年的绯闻女友还觉得很委屈吗?要知道,人民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辛晚晴刚回到宿舍,便接到校广播站的电话,通知她被录取了。在表达了赞扬和欢迎之后,站长补充说:“看一个人的品味及优秀与否,有时候也可以参考与之相伴的那个人。”

辛晚晴咂摸着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就发了条消息给佟年,所谓饮水思源,即使绯闻男友,也顺便可反观自身。佟年回复得很快,他认为她跟他说这个,完全是想要请他吃饭的节奏。虽然辛晚晴觉得完全可以在一张餐桌上,同时摆平他和夏夏,这样比较省钱省力省时间。他却反复强调,为表现诚意,必须单独请他。至于多人小聚,就时间地点待定吧。

辛晚晴和佟年并肩走在路上时,他忽然说:“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你是我女朋友呢。”

还没等辛晚晴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过头,看着她笑着说:“我想转正,你呢?”

辛晚晴意识到自己站立原地呆若木鸡的时候,已经被佟年落下几步远。

六月黄昏的梧桐树,蒲扇似的阔叶密密匝匝,偏漏了几点细碎的光芒,落在他的眉间、面庞。他向她走回去,轻声问:“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不好。”尽管她看着他,从他的目光中确定了真诚,可她还是扭过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他固执地问:“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辛晚晴沉默着不肯回答时,佟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抬头去看梧桐树的阔叶,忽然指着枝杈说:“快看,那儿有只红蜻蜓!”

辛晚晴随着他的指引抬起眼睛,却没有看到蜻蜓,并因此受到佟年的嘲笑,他说:“你什么眼神儿啊!”

辛晚晴笑了,感受到他给予的安心。因为她知道,并没有什么红蜻蜓,他只是因为在意,所以不想她有尴尬和负担。

4

辛晚晴资历尚浅,在广播站只做些杂七杂八的工作,写写广播稿,或者找找节目中要播的曲子,这样的琐碎日常距她想象甚远。因为她一直很想做的,都是安定优雅坐在麦克风前的女子,嘴角噙笑地说:“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

佟年听完她的抱怨,就笑着说:“别急,慢慢来。”

他们在校外小店淘CD,久不翻动的碟片盒上落了一层厚灰,沾了满手。他说完这一句时,她抬手,调皮地将食指浮灰抹在他鼻尖。

他作势要恼,惹得她更加发笑。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握她的手,她却慌乱地躲闪,不小心碰撞了碟片架,稀里哗啦落地半壁CD。

他们各自闪避了目光,在赶过来收拾的店员面前,各自有些尴尬,有些难堪。

晚上,夏夏约了辛晚晴一起吃饭。没想到会遇到佟年,他们到得早,此时已是一派活跃气氛。辛晚晴认得佟年身边的女生,她是陆佳,此时言笑晏晏。辛晚晴的目光回到佟年脸上时,发现他的面颊上,正漂浮着可疑的微红。

辛晚晴和夏夏在另一边落座,没有和佟年打招呼。辛晚晴有些苦涩地想,原来,有很多事,他不必和她一起做,也可以很快乐。譬如,之前未遂的牵手,以及将会架构其上的拥抱。她把一个虾丸吃进嘴里,却嚼出满腔苦涩。

夏夏斜眼看她,说:“校园青春,该不该用一场恋情祭奠?反方三辩,你的振振有词呢?”

那晚,辛晚晴回去后,早早地便关了手机睡下了。早晨开机,发现来自佟年的两通未接来电和两条未读消息,她没有回复。

上午,辛晚晴接到通知,午间时段播音主持因病告假,站长说:“展示自己的时刻到了!”

那天辛晚晴播了最喜欢的钢琴曲,并在流暢婉转的琴声中,朗诵了一篇散文。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而更让人感觉诡异的是,她居然有粉丝了!

她抱着那束不知名人士送来的玫瑰花,愣怔半晌,然后翻遍了花束的每一个角落,以期找到一方带字的卡片,然而一无所获。叹气时,心里最强烈的想法是:如果这是佟年送的,该多好!

然而据可靠消息,这个时间段的佟年,正在体育馆进行一场篮球比赛。估计他的眼睛里,只有前锋后卫己方敌对,要么,还有身材火辣笑容洋溢的篮球宝贝。

辛晚晴觉得很失落,他的各种活动就像他的朋友一样多,占据着他大部分的课余时间。辛晚晴想:就算在一起,想来他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是相当可怜。

正郁郁寡欢着,佟年的电话来了。那场比赛,他们队赢了。因为心花怒放情绪高涨,连庆祝晚饭都是带家属的。辛晚晴到达那个闹腾得屋顶都快被掀翻的包间时,正撞见他们队长与女友旁若无人的亲吻。佟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正垂着眼睛笑,一群人中她一眼便看见了他。

辛晚晴走到佟年身旁,望着他明亮喜悦的脸,情绪慢慢溢出眼角。那一刻,她觉得心跳呼之欲出,反反复复都在刻画几个字:我好喜欢他。

从餐厅出来,路过一家花店时,看着捆扎好的玫瑰花束,辛晚晴故意有些虚张声势地说:“好美啊!”

佟年站在橱窗前,看着她问:“你喜欢吗?”

辛晚晴却怂了,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喜欢,太俗气了!”

佟年欲言又止,却笑了笑,指着一盆悬吊绿植,开玩笑地说:“就是,玫瑰多俗气啊,这样茂盛青葱、温暖阳光的植物才最配你。”

辛晚晴白了他一眼。那盆植物她认得,是绿萝,据说吸收甲醛效果特好。

她忽然对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特别后悔,再看一眼那盆绿萝,简直想要哭出来。

5

辛晚晴得到一份在图书馆做兼职的差事。因为常常安静地呆在图书馆挂了白色窗帘的角落里,即将离校的学长主动找到了她,在谈话的末尾,学长说:“我听过你的播音。”他没有说下去,但眼里透露出满满的赞赏。不知道为什么,辛晚晴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想到了桌子上仍在頑强开放的玫瑰花。

辛晚晴给佟年打电话,说:“我喜欢这份工作,期末时人满为患,我还可以给你占座呢。”

“别太累了。”佟年说。他和陆佳正在讨论微电影社团参加青年邀请赛的剧目,一时难以理解她的雀跃,何况还牵扯进一位从天而降想人所想的学长。勤学上进的学霸多了去了,怎么偏偏选了个爱读闲书的辛晚晴,佟年觉得他八成没安好心。将腹诽表达出来时,辛晚晴“切”了一声,说:“不理你啦!”

学长来找辛晚晴,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骑着摩托车,载着她穿过一条条街,停在一幢红砖小楼前。

走进去,室内正在装修,砖木横陈。学长指给她看,一楼咖啡馆,二楼青旅。夏天时会在院子里安秋千架,养很多蔷薇和绣球。他说房子是一对老夫妻的,因为急着出国和子女团聚,所以租金很便宜。

辛晚晴环视周围,赞赏地说:“太好了,我来给你打工吧?”

学长笑起来,“你在课外做这么多工作,男朋友会同意吗?”

辛晚晴瞬间脑补出佟年会有的模样——说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怎么这么自然就跳出来了?

辛晚晴真的向佟年提起了学长和红砖小楼,她问:“你有没有不同意见?”

佟年转过脸,笑了,“好像只有在取得合适身份之后,才有资格提出不同意见。”

辛晚晴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兄弟真诚实,给你点个赞!”

“那我能表达一下心声吗?”佟年问。

“不能!”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明亮。

笑够了,佟年认真地说:“只要是你喜欢的、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我都支持你。”

只是,图书馆的兼职辛晚晴并没有做很久。因为学长渐渐表露出的情愫,和佟年藏也藏不住的落寞。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辛晚晴觉得心里忽然有了拨云见日般的明朗。

知道这个消息的佟年显得有些雀跃,还没等挂断电话,便迫不及待地和他的伙伴们告别,在他们嘈杂的抱怨中,他大笑着说:“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有很重要的人要去见,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从宿舍楼出来时,辛晚晴被台阶绊了一下,佟年握了她的手,便没有再放开。走出一段路之后,她用戏谑的口吻,说:“都已经握了这么久了,还不放手吗?”

她抽出手,想要说点什么掩饰,却发现越说越乱,她说:“如果不是还不想谈恋爱的话,我觉得,可能……”

佟年笑了,“标准台词应该是‘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不合适。”

辛晚晴笑了笑,目光却渐渐黯淡,而他也只是看着她微笑,两个人一时无话地并肩向前走着,过了一会儿,辛晚晴忽然开口:“对不起!”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只要你仍旧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仍旧愿意第一时间和我分享喜怒哀乐,我已经别无所求。”

辛晚晴有些感动,却忽然心酸到不能自抑,终于将心里的矛盾与纠结和盘托出,她说:“可是你怎么会懂得我的苦恼呢?我每天都盼望着你,又在这盼望中压抑着自己,因为我知道我们俩在一起不合适。原生家庭的巨大差异,不是两个单纯的个体仅仅因为相爱就能轻易改变。我害怕那些细微的东西浸透在琐碎漫长的日常生活里,让我们俩有一天会反目成仇。”

“怎么会?”佟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会和你一起去解决和接受,一切都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糟糕,你相信我,别这样杞人忧天,好不好?”

“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我不相信我自己。”她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去上你妈妈的课了,即使她一直对我很好很和善,但我就算坐在人堆里,好像也能感受到她别具观察和审视的目光。我知道,这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还有,我一直抱有很大兴趣的东方文学史课程,那位让我心生敬意的教授,居然是陆佳的父亲。而几乎每次上课时,陆佳都坐在第一排。佟年,你更应该和这样一位女孩在一起,你们有相似的家世,以及差不多的经历。”

佟年扳过她的肩膀,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你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和她在一起,所以不开心了?”他说:“我们俩只是朋友,我保证!”

辛晚晴摇摇头,她仰起脸,轻声说:“我对爱情的想象,是两个人用一生的时间,并肩携手地去为生活奋斗,我不喜欢坐享其成。而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容许谁的坐享其成?总要有所代价,不是吗?要么是汗水,要么是尊严。当感情中的双方,在物质经济的对比中,一方富有,而另一方匮乏时,那种来自阶层的无形压力,会让人发疯。”

“我爸妈在我八岁那年就离了婚,我跟着妈妈生活,她曾经是一家工厂的企宣部主任,后来工厂几经改制、转产,每况愈下。而爸爸的事业却发展得越来越好,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晚,对妈妈很冷淡,爷爷奶奶的言语间也对妈妈多了许多苛责。他们就这样离了婚,妈妈要强,除了我的生活费,她从来不肯接受爸爸多给的一分钱。我想象过许多遍,当有一天,我的母亲和你的父母坐在一起,我害怕看见她的自惭形秽、小心翼翼。”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她说:“不是因为你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不够好。”

“别说了。”佟年说,他抱住了她,“你知道吗?有一种叫作北极燕鸥的鸟儿,它们在确定了飞行方向之后,终生不会改变。而你就是我的方向,我愿意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你。”

6

冬天,辛晚晴在一家咖啡馆做兼职。一天夜里,佟年在等她下班。雪花悠悠敲窗,佟年啜饮着温热咖啡,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辛晚晴,目光相撞时,眼中便禁不住流露出笑意。

那个酒醉的男人就在这时推门而入。他推开走近的辛晚晴,将柜台前老板娘的毛衣领口攥在手里,骂:“你以为你能躲到哪里去?”

老板娘的丈夫在工作中受挫,一蹶不振,继而酗酒赌博,后来竟上升到了家暴的程度。她提出离婚,他又不肯,因此她偷偷离开,在这儿经营咖啡馆以期安宁度日。

辛晚晴奋力想要将两人撕扯分开,嘴里胡乱地叫嚷着:“放手!你放手!快放手!”

她是被佟年拉开的,站到他身后时,辛晚晴才觉得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也嗡嗡作响。刚才那人举起的手掌没有打到老板娘,蓄了力气的一掌正掴在辛晚晴脸上。

佟年和醉汉厮打在了一起,一时杯盏椅凳咣当。老板娘总算拨通了报警电话,辛晚晴捏着拳头,视线须臾未曾离开过佟年。

佟年被踹倒在地,醉汉操起木凳,想要砸过去时,辛晚晴忽然大叫一声,用尽全力冲过去,将身体的重量撞向了醉汉,继而回过身,将处于劣势的佟年护在怀里。

她在佟年震惊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的自己。

隔壁店铺的主人听到异响,在这时冲进了店门,醉汉见人多势众,立刻怂了,警察继而推门而入。

深夜,佟年和辛晚晴从派出所出来,并肩向前走着,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雪花飞扬,在路灯下虔诚地舞蹈。

“冷不冷?”佟年终于开口。

辛晚晴看着他,摇了摇头,却忽然翘起脚尖抱住了他。

“我们在一起吧。”她低声说:“这世间唯你最好,我却总是不自知。”

“好甜啊。”佟年轻声说:“为这一刻,等得再久也值得。”

“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辛晚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说:“那人打你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你被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佟年笑起来,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说:“傻瓜!”

风吹,雪落,远远近近的灯光明亮而温暖,像是心中归属,从此再无迷途。

只是,每对情侣都一样,真正在一起之后,相处模式总会有所改变,更避免不了会有矛盾和不安,像是小小骨刺,疼痛地凸显出来。

辛晚晴和佟年之间的最大矛盾,仍旧来自陆佳。当时他正和陆佳一起准备参赛微电影的后期制作,辛晚晴总是看不见他,而陆佳的朋友圈照片中,却常常出现他的背影与侧颜。深夜,她疲惫地从兼职的咖啡馆离开,在公交车上刷新动态,看到陆佳上传的照片,鲜花、红酒,远景中模糊的人影。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她不想辨认,却不由自主。

当然,他的电话和微信总是不会缺席,询问她的日常,也向她讲述微电影制作的进程,却唯独不肯提起他的某位伙伴——他的刻意不提,当然也因为善意的躲避与隐瞒,却更容易生成一根刺。日复一日,直到药石无医。

有时,他也会邀请她参加朋友之间的聚会,但她多数拒绝,她忙着做兼职,忙着修炼自己,与喜欢的人脚步平齐。

“我活得多用力,就有多喜欢你。但,就此别过。”这是火锅店的事情发生后,她发给他的最后一条微信消息。

7

佟年晒出奶糖润唇膏的订单后,两人总算恢复了联系。那些想念與后悔,在心上凸显着,他们却默契地小心翼翼,选择绝口不提。

辛晚晴妈妈给她设定的人生规划,是回去考本市的公务员,工作稳定光鲜,易于择偶。

“你怎么想?”沉默许久,佟年终于发了这样一句话给她。

“和你有关系吗?”辛晚晴的反问句,看起来像极了试探。

“有。”他终于忍不住打了电话给她,说:“我从来介意的都不是你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我的误解又有多深,而是我疼得跳脚时,你转身离开,头也不肯回。而我狼狈地站在那里,喊了你的名字多少遍?换你是我,会不会难过?”

“会。所以一年多以来,我始终不敢和你说一句话。”辛晚晴的语气温柔下来,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便哽咽了,她说:“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想看到你和陆佳在一起……”

“你要相信我。毕竟优秀如我,做我的女朋友怎么可能一点危机感没有?”他语带戏谑地说。他没有再提起那天的火锅,其实是在庆祝微电影获奖。而那天之后,他就退出了社团。

她被逗乐了,轻声说:“不要脸。”

“如果我不要脸了,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不能。”她说:“当年和你在一起,我主要就是看脸。”

佟年乐了,“那你再考虑一下,我觉得我的颜值没有降低,并且正在努力提高情商。”

第二天早晨,一束白玫瑰送到了辛晚晴面前。卡片上只有两行字:早安。来自佟年。

辛晚晴发微信给他:“你正在提高的情商就是送花吗?”

“没发现我敢写名字了吗?”他说:“当初因为没有署名以致于让你误认为是学长所为,我真的吃醋了很久呢。我们以前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却忽略了最基本的沟通和交流。”

“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同时收到了对方发来的这三个字。它是一个包袱,说出口便是放下,蓦地浑身轻松。

“喜欢吗?”他问。

“喜欢。”她答,以为他说的是白玫瑰。

他发了个鬼脸,“我说的可不是玫瑰,是指我自己。”他说:“我也喜欢你。”

他们见面那天,雪下得很大,像极了从派出所出来的那个晚上。当时他们就那样相拥着站了好久,佟年解开棉袄的拉链,用力将辛晚晴包裹在内。第二天,佟年还特意跑去买了一件不太合身的宽大羽绒服,惹得辛晚晴笑了他好多天。

此刻,雪落簌簌有声,她听见佟年的声音:“别动!”

他蹲下身,将她松开了的鞋带绑好。

雪粒在她的睫毛上融化,他拽着她的手向前走,边走边说:“我们这次一定会走到最后,到春暖花开,再到白雪皑皑,循环往复,到老、到死。好不好?”

积雪裹缠着脚步,她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却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一颗心像雪花似的,在明亮的灯光下舞蹈,轻快、飘摇,翩翩如蝶。

他没听到她的回答,便喋喋不休地追问:“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对不对?”

他转过脸,看见她脸上的泪珠,许多话就梗在喉咙里,一时也只是看着她红红的鼻尖,轻声逗她说:“别哭啦,我把拼网速、手速好不容易买到的润唇膏送给你,好不好?”

辛晚晴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睫毛上的一粒水珠颤颤欲滴,晶亮如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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