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地理学
2019-04-29徐玉如
徐玉如
摘要:《聊斋志异》研究在版本考证、艺术特色分析、语言训诂、翻译与传播等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遵循“时空交织”的原则,把文学的地域性作为一种新的观照视角,探讨《聊斋志异》的文学地理动因,研究作品的地理信息,更能立体化地展示《聊斋志异》的风貌。
关键词:文学地理学;聊斋志异;通体观照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一、五彩缤纷的《聊斋志异》研究
学术界对《聊斋志异》的研究热情不减,不但每年有数百篇学术论文发表,而且研究的综述性文章也成为《聊斋志异》研究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通过几乎每年一篇的综述性文章,读者能够很方便地了解到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和研究的学术前沿。如马瑞芳教授发表的《1986年的蒲松龄研究综述》,从蒲松龄著作及有关资料的整理、出版;蒲松龄研究专著的出版、论文要点、研究方法、学术阵地诸方面作了详尽的总结。王志民教授1986年发表在《文史哲》杂志上的《近几年蒲松龄和〈聊斋志异〉研究综述》,从探讨范围的扩大、争论问题的深入、研究角度的更新三个方面作了总结和展望。王平教授在2001年第三期《文学遗产》发表的《二十世纪〈聊斋志异〉研究述评》,从三个方面总结了二十世纪以来《聊斋志异》研究取得的成就,一是文献资料的搜集与整理:建国前后蒲松龄遗著的发现、辨伪、整理和出版; 二是蒲松龄家世生平研究:蒲松龄家世、行迹、交游、著述的考证和年谱、传记的编写;三是《聊斋志异》文本研究:蒲松龄人民性、民族性和《聊斋志异》艺术成就与思想内容的探讨。2003年吴兴兰和李汉举发表了《2001年蒲松龄研究综述》,从思想内容、心理学和文化学的研究艺术成就、源流、比较研究、聊斋俚曲研究等方面总结了《聊斋志异》的研究成果。这两位作者还接着发表了《2002年蒲松龄研究综述》,李汉举发表了《2003年蒲松龄研究综述》,李汉举、王秋香、冯维林发表了《2004年蒲松龄研究综述》,李汉举和吴兴兰发表了《2005年蒲松龄研究综述》,吴兴兰发表了《2006年蒲松龄研究综述》。以后,有对一年研究成果进行综述的,如师浩龙的《2016年蒲松龄研究综述》,有对多年研究成果综述的,如郭迎晖2001年发表的《近十年〈聊斋志异〉研究综述》,刘彦丽2008年发表的《近四年蒲松龄研究综述》,从蒲松龄的思想、《聊斋志异》的创作动机、思想内容、艺术手法等四个方面,对九十年代蒲松龄研究进行了评述。还有杨广敏和张学艳2009年发表的《近三十年〈聊斋志异〉评点研究综述》,付岩志于2012年在山东大学学报第二期发表了《20世纪以来〈聊斋志异〉海外研究综述》,苗怀明和王文君于2016年9月在《蒲松龄研究》发表的《二十一世纪前十多年间〈 聊斋志异〉文献研究的回顾与反思》等。通过这些综述文章和其他发表的论文,可以看到学术界不乏有见解新颖和较高学术价值的成果,在《聊斋志异》的创作动机、思想内容、艺术特色、作品形象等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新的進展。有的硕博论文也把《聊斋志异》作为研究对象,如王平教授指导的硕士生孟雪在2009年就写了《〈聊斋志异〉与山东民俗》。从发展的角度看,以上研究内容、研究方法等仍有继续深入探讨的必要,但“若无新变,不能代雄”,研究必须要创新,才能有新成果。刘勰在《文心雕龙·通变》篇中说:“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 [1]157认为只有新变才能使文学不断发展。萧统在《文选序》中指出:“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2]1“增华”、“加厉”之变是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创新才有活力。《聊斋志异》研究要开拓新的思路,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开展深入研究,可谓是条有意义的途径。
二、若无新变,不能代雄——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聊斋志异》研究
文学与地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地理环境影响了文学,文学发展也离不开地理环境,这是互动共生的关系。据此产生的文学地理学,是一个极有魅力而又有一定难度的研究课题。说它有魅力,是因其历史悠久,“文学地理”这个概念虽然是近代学者梁启超先生在《中国地理大势论》中提出来的,但源头却可以追溯到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春秋时代的学者把《诗经》中的“国风”按照不同的王国和地区分类,所体现的就是文学地理的理念。说其有难度,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提地理环境就批地理环境决定论,还有传统的文学研究对文学与地理的关系重视不够。好多研究文学的著作,大都有纵向的、时间的维度,重视文学与时代的关系,重视文学创作的时代背景;而很少有横向的、空间的、地理的维度。对于文学现象的考察,如果只有纵向的、时间的、历史的维度,而没有横向的、空间的、地理的维度,只有历时的考察而没有共时的考察,那么这种考察就是一维的、单向的、片面的,这种考察不仅不能全面解释文学领域所发生的诸多现象,而且即便是已经得出的某些结论,也可能引起怀疑、商榷和反思。要完成对一切文学现象的通体观照,还原文学的真实图景,解释文学之所以然,最好借助文学地理学的理论和方法,增加横向的、空间的、地理的研究维度。
文学地理学主要是依据“人地关系”理论,研究各种文学要素的地理分布、组合与变迁,描述各种文学现象的地域特点与地域差异,揭示文学与地理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也有研究者正努力把文学地理学建成一门学科。邹建军教授在《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词》一文中指出:“任何国家与民族的文学,甚至作家与作品,都存在一个地理基础与空间前提的问题,因为任何作家与作品都不可能在真空中产生出来,任何文学类型也不可能在真空中发展起来,任何作家与作品及其文学类型绝对不可能离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而存在。” [3]他还在《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理论术语》一文中认为:“任何作家的成长都不可能离开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任何作品的创作也只能是在特定的自然环境中发生的。我们将这种与生俱来的因素,称为‘文学发生的地理基因。” [4]这些观点说明了叙事离不开特定的地理空间。地理因素对人物性格的塑造、人物形象的刻画有着其他因素不可替代的作用,我们应从源头开始探寻文学根底,在整体作品中考量“地理基因”的作用。从根源上来说,文学的发生离不开特定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秀美的自然环境和纯朴的风土人情是文学创作的肥沃土壤和地理故乡。一个作家必定要受出生地、成长地的地理环境、气候、物产等影响,受历史、文化古迹、文化传统等文化因素的影响,并将其反映到所写文本内容和语言特色中。
在这方面,有作者对《聊斋志异》作了探讨。如黄毅和王艳华于2016年12月在贺州学院学报发表了《〈聊斋志异〉中的地名来源研究》,笔者将442篇有真实的故事发生地按现在的省级区划统计了一下,统计结果如下:发生地在山东的有223篇,在江苏的有27篇,在山西的有24篇,在河北的有22篇,在北京的有19篇,在河南的有18篇,在陕西的有14篇,在浙江的有12篇,在湖南的有10篇,在江西的有9篇,在湖北的有9篇,在安徽的有8篇,在云南的有7篇,在广东的有6篇,在天津的有5篇,在甘肃的有5篇,在福建的有4篇,在四川的有4篇,在辽宁的有4篇,在广西的有2篇,在重庆的有2篇,在上海的有1篇,在海南的有1篇。此外有3篇发生地在东海,有1篇发生地在南海,有2篇发生地在泛指的大海。作者做的工作很细,甚至还统计了《聊斋志异》故事发生地在山东的223篇作品中,以蒲松龄的家乡淄川为发生地的最多,有42篇;其次是以济南为故事发生地的,有18篇;第三是以长山为故事发生地的,有15篇;第四是以青州为故事发生地的,有13篇;第五是以沂水为故事发生地的,有11篇;第六是以益都为故事发生地的,有9篇;以诸城和章丘为故事发生地的各6篇;以新城、胶州、东昌和沂州为发生地的各5篇;之后还有51个地名,发生地都在3篇及3篇以下,大多数只有1篇,如济宁、莱州、利津、文登等等。很可惜,作者没有进一步探讨这些地方对《聊斋志异》如何产生及产生了什么影响,只是停滞在数量的统计上。陈珊珊在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6年第三期发表了《〈聊斋志异〉中的地域特点研究》,文中写道《聊斋志异》共收故事494篇,除去山东的近250篇,其余的遍布全国各个府区、州县。作者也意识到《聊斋志异》故事篇章较多,虽然文中做了两个表格进行了统计,但是却没有对每个故事一一进行分析。上述的论文接近了文学地理学的研究范畴,但还缺临门一脚:只是作了现象的罗列,没有上升到文学地理学这一理论的高度作深入分析。在这种背景下,系统地开展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聊斋志异》研究,突出作家的地理信息,探讨地理环境是如何影响《聊斋志异》?通过什么途径影响《聊斋志异》?地理环境影响《聊斋志异》的表现何在?所产生的结果是什么?《聊斋志异》又是如何影响地理环境的?地理环境与《聊斋志异》相互作用的结果是什么?在这些方面深入探讨,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三、理论分析与实证探讨相结合的初步探索
结合文学地理学的理论,本文拟从以下几方面对《聊斋志异》初作分析,以抛砖引玉。
蒲松龄成长的地理空间及对他的影响。淄川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是古东夷部落活动的主要区域,也是齐文化重要的发源地。在淄川境内发现的王母山巨石文化,是新石器时代的遗物,这表明在新石器时代先民们就在淄川地区繁衍生息。淄川在夏、商朝代为青州地域,自西汉建县,历经两千余年。姜子牙立国,“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渔盐之利”,使齐国由地薄民寡的一个小国一跃而成为经济富庶、人口众多的泱泱大国。齐桓公姜小白在管仲的辅佐下,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时代的第一个霸主。从气候上看,这里属于暖温带季风区半湿润气候,自然条件优越,适宜人类居住。地理环境、山川灵性之气与时代风云相激荡,形成了地域人群特有的文化传统、文化心理和文化性格,这对蒲松龄及创作,有着耳熏目染的影响。如他矢志不渝地追求科举,是当地努力读书求学风气的缩影,也是积极人生观的体现,书中科举故事的地理分布也折射出该地区域文化的特点。
人文环境的影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可否认,淄川的地理环境、人文环境、风俗人情等影响了作家的气质、性格、情感和审美情趣,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相结合,才产生了《聊斋志异》。蒲松龄曾讲过创作的主要来源:“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篇。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可见《聊斋志异》的故事大部分来自民间,经过他多方面搜集、整理、加工,而后形成具有地理与文化双重意义的小说。邹弢在《三借庐笔谈》说:“相传先生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僻。为村中童子师,食贫自给,不求于人。作此书时,每临晨,携一大磁罂,中贮苦茗,具淡巴菰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衬,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道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粉饰之。如是二十余寒暑。此书方告蒇,故笔法超绝。”学术界大都认为此说未足征信,但从另一个方面却再现了《聊斋志异》创作的人文环境,既见民风淳朴,其鬼狐故事又有群众基础。综观全书,《聊斋志异》故事大体有三个来源:一是自己的经历,二是口头来源,三是书面来源。这在袁世硕先生《蒲松龄评传》《蒲松龄志》和李锋主编的《聊斋文化概览》等很多著作及论文中有详尽的论述。家乡的地理记忆是蒲松龄创作灵感的来源,同时还影响着他的气质、思维方式、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形成。2004年出版的五卷本《淄博民间故事大全》,有鬼狐故事與《聊斋志异》中相似。李丽丹在《〈耿村民间故事集〉中的一组“聊斋故事”——兼论民间叙事与文人叙事的比较研究》一文中也论证了《耿村民间故事集》中有大量与清代文言短篇小说相似的文本,其中的一组异类婚恋故事更与《聊斋》有深厚的渊源。这些印证了《聊斋志异》的文学地理动因,现在研究的关键是这些民间故事以怎样的方式对作家创作发挥作用及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尚需进一步深入探讨。
自然环境的影响。人类的生存发展离不开良好的自然生态,文学创作受自然条件的影响,这也是文学地理学的基本内涵。正如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所说,“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云:“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又云:“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然屈平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1]180-183刘勰明确意识到了自然环境与文学创作存在着内在的关系。作为创作来说,“山林皋壤”是滋养文学生长的沃土,景物会引起人的感慨,激发人的联想,形成创作激情,蒲松龄的《山市》可谓是明证。
奂山是旧时淄川县八景之一,据清乾隆版《淄川县志·山川》载:“奂山,县西十五里,南北亘城之西。南接禹王山,北去为明山,旧有烟火台,今废。有山市,邑人多见之者,城阁楼台,宫室树木,人物之状,类海市云。”蒲松龄一生中,无论去济南乡试,还是去王村授徒,都要经过奂山,奂山秀丽的景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山市》就是描写奂山“山市”从出现到幻灭的神奇景象,笔法惟妙惟肖:
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数年恒不一见。孙公子禹年,与同人饮楼上,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高插青冥。相顾惊疑,念近中无此禅院。无何,见宫殿数十所,碧瓦飞甍,始悟为山市。未几,高垣睥睨,连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楼若者,堂若者,坊若者,历历在目,以亿万计。忽大风起,尘气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风定天清,一切乌有;惟危楼一座,直接霄汉。五架窗扉皆洞开;一行有五点明处,楼外天也。层层指数:楼愈高,则明渐少;数至八层,裁如星点;又其上,则黯然缥缈,不可计其层次矣。而楼上人往来屑屑,或凭或立,不一状。逾时,楼渐低,可见其顶;又渐如常楼;又渐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見。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故又名“鬼市”云。
全文只有三百一十多字,但描写细致入微,形象具体,文字极其精炼。这充分说明了文学地理景观作为文学艺术创作的重要源泉和参照物,它可激发作者的灵感,从而创造出生动活泼、丰富多彩的文学作品。不但是小说,在蒲松龄的诗歌中,有七首就因奂山而写,如《奂山道中》:
暮雨寒山路欲穷,河梁渺渺见飞鸿。锦鞭雾湿秋原黑,银汉星流野烧红。
骚客由来惜往日,才人何必怨春风。园陵零露皆芳草,冥漠谁知造化工。
《奂山道上书所见》:
吟鞭萧摵过长桥,三尺红尘小驷骄。十里烟村花似锦,一行春色柳如腰。
榆钱雨下黄莺老,麦信风来紫燕飘。游客登山真兴寄,海棠插鬓醉吹箫。
尤侗在《百城烟水序》谈到文学与自然的关系时说:“文章藉山水而发,山水得文章而传,交相须也。”清人张潮在其《幽梦影》中也有同样的观点:“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乃地上之文章。”景观激励了文学创作,文学作品则赋予其以文学色彩。这不是主体对客体的单边的审美移情,而是上升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主客体双边互动、和谐共生的整体化审美境界。奂山给作者提供了创作素材,而文学作品将奂山原始的自然景观变成人文景观,使其靠文学作品得以扬名,由平庸之景变成了名胜之地。正如柳宗元在《邕州柳中丞作马退山茅草亭记》中说:“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空山矣。”这正是文因景生,景借文传。
自然环境对文学作品的内容、艺术特点与风格产生的独特影响,还表现在《聊斋志异》其他篇目中。如叙述与孟芸娘相爱的《王桂庵》,王桂庵思恋至极,进入梦幻:
一夜,梦至江村,过数门,见一家柴扉南向,门内疏竹为篱,意是亭园,径入。有夜合一株,红丝满树。隐念:诗中“门前一树马缨花”,此其是矣,过数武,苇笆光洁。又入之,见北舍三楹,双扉阖焉。南有小舍,红蕉蔽窗。
文中的秀丽景色,如疏竹为篱、红丝满树、红蕉蔽窗,这是江淮一带的景色。蒲松龄在江苏宝应县做孙蕙的幕宾,江村风景应与此有关。再如《寒月芙蕖》:
亭故背湖水,每六月时,荷花数十顷,一望无际。宴时方凌冬,窗外茫茫,惟有烟绿。一官偶叹曰:“此日佳集,可惜无莲花点缀!”众俱唯唯。少顷,一青衣吏奔白:“荷叶满塘矣!”一座皆惊。推窗眺瞩,果见弥望青葱,间以菡萏。转瞬间,万枝千朵,一齐都开,朔风吹来,荷香沁脑。
尽管怪异,实际上是大明湖满湖绿叶,荷花数顷的再现。蒲松龄为求功名,多次到济南应试,对大明湖是很熟悉的。
一枝一叶总关情。钟嵘《诗品序》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古今学者对此论述也很深刻,诸如“神与物游”“感物吟志”“体物写志”“睹物兴情”“情以物兴”“应物斯感”等,《聊斋志异》中景物描写依然是这些文学规律的反映。
民俗的影响。民俗是社会的窗口,时代的镜子。民俗文化是一地地理环境、社会环境对人们的思想观念和行为规范长期影响与制约的结果。《汉书·地理志》曰:“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 [5]1640《礼记·王制》描述上古四方的风俗说:“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 [6]1338这说明了民俗的产生,是一地地理环境、社会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作为民俗的载体——语言,也有鲜明的地域色彩。综观《聊斋志异》,则汲取了当地有特色的民俗文化,在创作素材、内容、语言等方面,呈现了鲜明的地域特色。探讨这方面的论文也比较多,如孟雪在其硕士论文《〈聊斋志异〉与山东民俗》一文中,论述得就比较详细。本文以《跳神》篇为例,再从民俗对《聊斋志异》的影响及《聊斋志异》中所写民俗的文献价值作一探讨。跳神俗称“跳大神”,是一种具有宗教色彩的迷信习俗。主持宗教活动的巫师和巫婆,借助法器跳跃、舞蹈,以念、唱、舞的形式,装神弄鬼,鼓吹能驱除病灾和邪魔,以蛊惑民心,这在淄川当地流传较广。《跳神》篇明显受到了当地民俗的影响。
济俗:民间有病者,闺中以神卜。倩老巫击铁环单面鼓,婆娑作态,名曰“跳神”。而此俗都中尤盛。良家少妇,时自为之。堂中肉于案,酒于盆,甚设几上。烧巨烛,明于昼。妇束短幅裙,屈一足,作“商羊舞”。两人捉臂,左右扶掖之。妇刺刺琐絮,似歌,又似祝;字多寡参差,无律带腔。室数鼓乱挝如雷,蓬蓬聒人耳。妇吻辟翕,杂鼓声,不甚辨了。既而首垂目斜睨;立全须人,失扶则仆。旋忽伸颈巨跃,离地尺有咫。室中诸女子,凛然愕顾曰:“祖宗来喫食矣。”便一嘘,吹灯灭,内外冥黑。人惵息立暗中,无敢交一语;语亦不得闻,鼓声乱也。食顷,闻妇厉声呼翁姑及夫嫂小字,始共爇烛,伛偻问休咎。视尊中,盎中,案中,都腹空空。望颜色,察嗔喜。肃肃罗问之,答若响。中有腹诽者,神已知,便指某姗笑我,大不敬,将褫汝裤。诽者自顾,莹然已裸,辄于门外树头觅得之。满洲妇女,奉事尤虔。小有疑,必以决。时严妆,骑假虎假马,执长兵,舞榻上,名曰“跳虎神”。马虎势作威怒,尸者声伧佇。或言关、张、玄坛,不一号。赫气惨凛,尤能畏怖人。有丈夫穴窗来窥,辄被长兵破窗刺帽,挑入去。一家媪媳姊若妹,森森蹜蹜,雁行立,无岐念,无懈骨。
有了“跳大神”的民俗,才有了小說《跳神》。蒲松龄将这一风俗完整生动地记录下来,特别是对跳神的刻画,细腻入微,如写跳时“屈一足”,“两人捉臂,左右扶掖之”;写跳神的唱腔,“似歌,又似祝;字多寡参差,无律带腔”;写跳后“既而首垂,目斜睨:立全须人,失扶则仆”。写观者感受,“人惵息立暗中,无敢交一语”等等,惟妙惟肖。
《跳神》具有较大的文献价值,与流传在临沂一带的“肘鼓子”调相似,印证了柳琴戏的产生在沂蒙。过去临沂、郯城、兰陵一带,流行着一种敲着单面九环鼓,专门替有灾难的农民开锁子还愿、安神、驱邪的迷信职业。巫师和巫婆击鼓而歌,这种“鼓”,要先做成一个像团扇样的铁制骨架,再蒙上狗皮(或羊皮、厚纸),把手的末端要弯曲成圆圈状,圆圈内套上九个铁环。演唱时,左手持鼓,右手持竹签,边唱、边舞、边不停地扭动持鼓的左臂前肘,右手击鼓,因此被称为“肘(临沂方言称扭动为‘肘)鼓子”,又叫“周姑子”、“姑娘腔”、“装姑娘”,实即“跳神”。这与蒲松龄在《跳神》一文中所描述的极为相似。柳琴戏亦称拉魂腔,“肘鼓子调(姑娘腔)”声腔和唱词特点,在拉魂腔中表现得十分鲜明,许多柳琴戏老艺人,如临沂的冯士选、李忠志、张从龙等都曾经说过,他们的师祖辈艺人中,很多人在演唱拉魂腔的同时,都兼操“肘鼓子”这种职业。蒲松龄的《跳神》,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带有地域特色的研究柳琴戏的文献资料。带有地域特色的民俗,在蒲松龄的笔下还有多处表现,如结婚民俗、饮食民俗等,他在《煎饼赋》中写道:“圆如望月,大如铜钲,薄如剡溪之纸,色如黄鹤之翎,此煎饼之定制也。”著名的小说《促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民俗的体现。
地域文化是文化自信的基石。“越是地域的,越是民族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从文学地理学这一更广阔的视野看《聊斋志异》的发生、发展,立体化地展示《聊斋志异》的风貌,能丰富和深化人们对文学家、文学作品、文学理论和各种文学现象的认识和理解。笔者对文学地理学的研究只是一种尝试,又因孤陋寡闻,但愿本文能抛砖引玉。鲁迅曾说过:“幼稚是会生长,会成熟的,只要不衰老,腐败,就好。幼稚对于老成,有如孩子对于老人,决没有什么耻辱的,作品也一样,起初幼稚,不算耻辱的。”不当之处,请方家多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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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谭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