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夜深沉》之曲趣探析

[摘 要]《夜深沉》作为传统音乐的经典之作，其曲调风格与情感趣味在历代不同的改编版本中展现出不同的层次。本文将结合笔者自身多年的古筝演奏经验，以京剧《霸王别姬》与《击鼓骂曹》中的情感为语境，分析《夜深沉》的音乐表达，探讨不同情感层次，以便更好地理解作品、演奏作品。

[关键词]《夜深沉》;《霸王别姬》;《击鼓骂曹》;情感层次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233（2019）07-0162-02

乐曲《夜深沉》是一首经典且精美的中国传统音乐作品，乐曲由昆曲《思凡》中《风吹荷叶煞》，经过几代京剧名家加花变奏、删繁就简，演变为京剧名曲牌。随后又逐渐独立成为京胡独奏名曲，大受欢迎。当今又被器乐演奏家们相继改编移植为古筝曲、琵琶曲等等。

一、乐曲《夜深沉》的前世今生

“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昆曲《思凡》唱词选段。

《夜深沉》最初源于昆曲《思凡》中的曲牌《风吹荷叶煞》。《夜深沉》其名选自《风吹荷叶煞》唱词：“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其改编者沿用我国词牌取名常用的方法，用唱词首句“夜深沉” 三字为器乐曲牌名字。《夜深沉》与《柳青娘》《小开门》等器乐曲牌的曲名一样，只是起标名的作用，它是非标题音乐性质。这也给作品在情感表达上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风吹荷叶煞》主要描述了小尼姑哀叹自己身入空门，过着寂寞凄苦的无聊生活。而《夜深沉》历代的改编者们运用传统民间音乐创作中常用的加花、删简、紧缩、句末填充等变奏手法，将原来悲哀怨恨的曲调改成一支刚劲有力的乐曲，充满激情[1]。《夜深沉》之曲趣在此处发生了变化。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国当代大鼓演奏家李民雄集多家演奏之长，在原乐曲的结构上进行扩张，改编出具有现代曲式结构意义，由引子、慢板、中板、快板组成的乐曲，使《夜深沉》从京剧中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京胡与鼓的协奏作品。

而后，古筝演奏家、作曲家王中山先生将其改编为一首古筝作品。王中山先生的改编，一方面基于传统昆剧《思凡》中《风吹荷叶煞》曲牌，另一方面也参照了作曲家吴华改编的同名京胡独奏曲[2]。筝曲《夜深沉》在保留传统拉弦类乐器韵味的同时，结合古筝独特的现代演奏技法——快速指序、双摇、多指摇，以及左手按弦的润色等，使乐曲的表现力得到了极大的升华，趣味性也得到了不同的展现[3]。

在不断的改编中，变化的除了曲调、结构等音乐本体内容，还有不容忽视的音乐情感。乐曲不仅仅表现《思凡》中的女尼幽怨情怀，当它成为京剧曲牌《夜深沉》时，它的刚柔相济在《霸王别姬》中，用于配合虞姬舞剑的场面，表现出大气典雅的女性特质，有血有肉、浑然天成;它的激昂高亢在《击鼓骂曹》中，用于配合祢衡击鼓的场面，演绎了男性的刚劲洒脱、流畅果断、刚强有力。

以下，笔者将结合自身多年的古筝演奏经验，以《霸王别姬》与《击鼓骂曹》中的情感为语境，分析古筝曲《夜深沉》这两种情景下的乐曲表达，探讨筝曲《夜深沉》的不同情感层次，以便演奏者更好地理解作品，进行演奏。

二、乐曲《夜深沉》的两种感情色彩

（一）夜已深沉，虞姬舞剑直逼人怆然泪下

在京剧《霸王别姬》中，《夜深沉》的曲调配合着虞姬舞剑的场景。已是四面楚歌的雨夜，虞姬面对无路可退的楚霸王，言：“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旺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遂尽情舞剑，跌宕起伏终自刎。

乐曲开头由快到慢再到快的低沉鼓点，勾勒了“夜已深沉，鼓声渐起”的悠远意境，把人带入了遥远的战争年代，压抑着人的内心，逐渐加快的鼓点加剧了人内心的不安。蓦地，清脆的琶音打破了这气氛，乐曲进入慢板，感情又转变为凄凉与唯美，虞姬感叹这最后一次舞剑，心中的纠结难以纾解，回忆甜蜜的往事，却又无奈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

紧接着连续的双摇“si”音、“la”音、“sol”音配上强鼓，仿佛是她听到了不远处敌军的带有威胁的马蹄声，而又一次叹息，陷入回忆中。再一次出现的“si”音、“lai”音、“sol”音，仿佛敌军慢慢逼近，八个由慢到快的柱式和弦拉开了快板的序幕。此时，虞姬已经分不清是敌军的步伐更近，还是自家军队的慌乱声音，这一切似乎都在催促霸王快做决定。

在此处，古筝的快速指序技法非常恰当地表现出了虞姬雨夜焦急又无奈的内心，快四点的轮奏如雨点般敲打在人的心里，声声急促，步步紧逼，诉说了虞姬内心的苦闷纠结与临死前的视死如归。

随着快速指序段落的不断累积，虞姬渐绝望，再压不住自己的悲痛，将她对霸王的忠贞不渝全部挥洒出来，舞得干净利落，没有犹豫和胆怯。她一面舞剑，一面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曲终，音落，虞姬拔剑自刎，完成了壮丽绚烂的一生。终是应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二）夜未深沉，祢衡击鼓以抒愤慨逞英豪

《夜深沉》在《击鼓骂曹》中的演绎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一段落所表现是名士祢衡被曹操轻视，当着满朝文武大骂曹操，借击鼓发泄自己愤慨的情绪。在京剧《击鼓骂曹》中，祢衡赤身上前言：“赤身露体往上跑，你丞相降罪我承招。抽身来在东廊道，看这奸贼把我怎开销？”遂击鼓以展现内心不满。

同样的曲调，放在两种不同的语境下，其表达的方式完全不同。若以《击鼓骂曹》的情感来解析《夜深沉》的音乐表达，其演奏力又发生了不同层次的变化。

总体上，乐曲速度更快，节奏感与颗粒感更强，表现力上更加奔放与外向。乐曲开头略显沉闷的鼓点，不似虞姬舞剑一般压迫人心，而更像是祢衡内心情绪的积压与造势。

这时，慢板衔接快板处的连续双摇“si”音、“la”音、“sol”音配合热烈强劲的鼓声，紧打慢弹，把愤慨的情绪逐渐推向高潮，在古筝快速指序的推动下，祢衡的鼓越击越快、越击越猛，将怒气节节上升，尽情泄愤的情景表达得淋漓尽致。

《夜深沉》在《击鼓骂曹》中所展现的是祢衡“赤身露体逞英豪，我把破衣齐脱掉”的霸气与无畏，是他“抽身来在东廊道，看这奸贼把我怎开销？”的英勇与坦荡，是他“狗奸贼传令如山倒，舍死忘生在今朝”的气愤与感慨。

三、乐曲《夜深沉》的表现层次

《夜深沉》在这两部作品中的演绎，各自用一个字概括，便是一个“悲”、一个“愤”。同样是古筝的三个双摇音配合大鼓紧打慢弹的演奏，一个表现的是敌人的四面楚歌、爱人的生死局别，一个表现的是内心的激昂霸气、怀才不遇的愤慨，同样是古筝快速指序的演奏，一个是虞姬临终舞剑的畅快与洒脱，一个是祢衡赤身击鼓的坦荡与无愧。乐曲的表达层次截然不同。

作为祢衡击鼓情绪中的《夜深沉》，突出表现的则是主人公的坦荡与无畏，“赤身露体逞英豪”的霸气。这时音乐需要突出的是“叠加感”，在由慢到快的板式变化中，强调情感纵向的“层叠”，展现祢衡越击鼓越愤慨，越吐露越展真性情，英雄豪杰不畏权威、敢作敢当的一面。

作为虞姬舞剑情绪中的《夜深沉》，突出表现的是主人公的苦闷纠结，却又视死如归的复杂心情。所以音乐需要突出“对比感”，需要在前后慢板与快板的速度力度上体现层次，用音乐的对比度强调了一种横向的“铺张”，展现虞姬内心从甜蜜的回忆到残酷的现实、从对生的希望到对死的坦然，迂回复杂的不断变化。

梅兰芳先生与武生泰斗杨小楼共同表演《霸王别姬》一戏时，曾说《霸王别姬》中最难演这出霸王慷慨悲歌、虞姬舞剑，只有体会剧中人的性格和当时的心理，才能把情景演得逼真、动人。那么，放在古筝演奏中也是一样，进入当时的情感，方能弹出好琴。

对于当代的古筝演奏者来说，要想更准确地表现乐曲《夜深沉》中的情感层次，必须了解乐曲《夜深沉》的前世今生，再抽丝剥茧地去一层层体会乐曲中包含的曲趣。

注释：

[1]董凌凡.改编的诠释——以琵琶曲《夜深沉》为例[J].音乐艺术，2011（04）：114.

[2]王 秦.论筝曲《夜深沉》《今夕》京剧音乐元素的运用及其表现[D].上海音乐学院，2018：03.

[3]西明瑞.论近年来移植的筝乐作品——以《夜深沉》《临安遗恨》《梁祝》为例[D].哈尔滨师范大学，2016：04.

（责任编辑：张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