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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众取宠还是观念先锋?

2019-04-29刘星怡

艺术大观 2019年1期

摘要:摄影一直作为一项以纪实再现美的艺术媒介,在当代的艺术环境之下,其艺术功能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摄影已经不仅仅是记录的工具,它也是一种可以表达情感和意识的艺术形式,不再受到写实的拘泥,成为当代艺术家手中新的实验艺术媒介。安德鲁·赛拉诺的观念艺术,就是建立在通过写实人们日常难以接受的话题或物品,借此表达人们其实在潜意识中对物品的美丑赋予了后天的定义。

关键词:观念摄影;艺术摄影;实验艺术

一、引言

作为一位即使在西方也饱受争议的摄影师,安德鲁·塞拉诺(Andres Serrano)的作品总是能引起人们非常极端的讨论,你很少会听到平和的评价他作品的言论。而当他的作品展出的时候,甚至会引起一些极端人士的破坏和攻击。不过他的作品也并不是总关于宗教,只不过当观众明白他的做法以后,很多人几乎无法很平和地继续观看与接受。

在大多数人的想法中,艺术应该与美丽挂钩,或者应该通过极富美感的形式,来反衬并不那么美丽的现实。无论如何,艺术应该是对真善美的一种表达与再现,应该与高尚的审美情趣联系在一起。观众拒绝接受那些无法被拿出来公诸于众,或者与他人谈论的话题,拒绝看到它们堂而皇之地登上 “艺术的殿堂”。这些主题往往包含了许多当时代公众普遍认知中的禁忌话题:性、乱伦、同性恋、生理排泄、死亡等等,不一而足。不过很明显安德鲁·塞拉诺并不这样想。王南溟也曾经在他的《批评性艺术的兴起》中说过:“当代艺术不是为绘画而绘画的艺术,它是他是前卫艺术史中更前卫的艺术,…当代艺术是为舆论批评性的艺术。”

二、安德鲁·赛拉诺的作品及评价

让他在全球掀起最广泛关注的作品,就是《尿液中的…》系列,这组作品系列充满了赛拉诺对于偶像崇拜文化的批评与戏谑。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属《尿中基督》这幅作品,在全球展出的时候,曾经遭到过数次宗教团体的袭击。该作品是通过将一个小的等比例塑料的耶稣受难像浸入塞拉诺自己的尿液中拍摄而成的,整个作品系列不仅仅包括基督雕像,赛拉诺将他在西班牙购买到的许多塑料制作的著名人物雕像都通过类似手法拍摄出来,其中还包括了玛利亚圣母、抱着石板的摩西、掷铁饼者等等。

作为一个出生在天主教家庭而最终又叛出天主教的人来说,安德鲁非常明白这些宗教偶像对人们的意义。他们象征着传统中广泛宣扬的美德,也象征着传统意义上的审美代表。所以他在制作的时候,也刻意地将画面尽量制作的精美无比,整个作品画面看上去温暖而朦胧,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感受,而这种朦胧感来源于尿液本身的浑浊。这组作品在西方普遍具备宗教背景的环境下,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对于非基督教的中国观众来说,可能最大的不舒服可能来源于尿液本身。其实这些观众的存在,完美地诠释了艺术家的逻辑:这些塑料制作的廉价小肖像仿制品,只不过是某种精神意志、审美情趣或美丽传说的廉价复制品罢了,我们没必要在这上面附着过多的个人兴趣、崇拜或迷恋:雕像本身不具备任何意义,都是人为附加的感情投射。而作为尿液来说,它其实是我们人类本身所生产的,对人的健康有着重要意义的物品之一,而我们却“本能”的厌恶尿液,无论是源于现代文明的教育,教会人类远离排泄物;还是因为尿液会让人产生与性、性器官的禁忌联想,尿液的存在都是不洁的。因此,将一种人为定义为不洁的物体(如尿液)包裹与人为定义为圣洁的物体(如基督的小雕像)之外,就形成了一种貌似诋毁宗教价值观的、挑逗底线的作品。通过艺术家如此荒诞的安排,作品的逻辑变得让人难以接受。“而艺术家用逻辑伪装了他的真实意图,诱使观众相信他们已经理解了作品,或推导出一个自相矛盾的情境。”很明显,在这幅作品里,赛拉诺的逻辑通过观众的愤怒实现的很成功很彻底。

塞拉诺曾经表示,他的本意是想美化基督,让基督在画面中呈现出一种安详虔诚的状态。但是他同时也很想挑战人们的观念,到底什么是可以接受的,而什么不能接受。物品具备的价值观与象征性,是社会与世俗后天赋予的一种约定俗成,而并非物品本身存在的含义。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任何东西的存在都不应该天生具备所谓的好与坏。单纯地用美丑、好坏来评价物体,一如幼稚园的孩童看事只有黑白两面一样。更何况,这种价值观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只是短短100年,妇女已经从闭门不出无法独立工作生活,到现在拥有与很多男性同样的接受教育、工作、甚至迈入政治殿堂占据高位。仅此一例,已经充分说明了世俗价值观的不可靠,它们是被时代与群体所左右的观点。

艺术不应该是对世界的简单再现,即使是摄影术这种天然具备纪实性的媒介,也可以用来作为观念的表达。塞拉诺并不是意图表现尿液的圣洁或基督的受辱,他选择了表达一个疑问,一个对抽象观念的影像化客观阐述而已。用一组让人感到不安的影像来质疑大众。在抛开了所有我们对这些物件的后天语境以后,浸在“体液”里的“塑料小雕像”真的会让人那么无法忍受吗?塞拉诺无意解答这些疑问,和大多数艺术家一样,他们通过自己的作品犀利的将问题抛出。

如果他没有挑选一个如此尖酸的视角去切入并挑战已有威权的世俗公知,就不会有如此滔天的反应,我们就不会看到这么多有趣的众生相,看不到当人们面对自己已经构筑好的世界观受到了最不敬的挑衅以后可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这也恰恰是艺术家本身的意图之一。

在《尿中基督》发表后的许多年里,安德鲁·塞拉诺制作了很多个系列的作品,每一步都在进一步地将摄影带入到当代艺术的讨论范畴中,而越来越远离普遍的传统摄影技术层面。1990年,塞拉诺创作了一系列了美国三K党成员肖像和一系列无家可归者的照片,然后他将他们一起展示了出来。1991年,他拍摄了《教堂》系列。1992年,塞拉诺开始拍摄停尸房里的尸体。 《停尸房》系列。随后又制作了《布达佩斯》(1994)和《性的历史》(1995-1996)两组作品。

高产的塞拉诺一直都没有停下他创作的脚步。2008年,他展出了名为《排泄物》的摄影作品。66张作品中包含了许多物种的不同排泄物,这些排泄物被放大到比人还巨大的比例悬挂在画廊内,挤占了画廊空间内几乎所有的墙面。有的人评论说这是塞拉诺在故意营造噱头,而也有人因为无法将画面与臭气分离导致不能忍受只能离场,也有人指责塞拉诺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首先我们必须了解,排泄物这个词在英语里面具备双关的概念,它其实是一种街头巷尾都能听到的普遍粗话。在扩大了其本有语意以后,一个不那么美好的词汇变成了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词汇,而我们却依然无法直面其本体概念。简而言之,“不洁”的排泄物是“不配”拥有艺术这样的标题的,排泄这样的话题是不应该在公众的或者严肃的场合里被提及的。

塞拉诺所关心的是,在反复围绕着“排泄物”这个词汇下,人们所产生的各种习惯用语及自如的态度;与“排泄物”真正呈现到人们眼前,告诉他们这就是你刚才所提及的那个词汇的本体时之间的巨大反应的反差。我们应该时刻注意到排泄物这个词汇在英文里的用法及其延伸,才能更好地体会艺术家说这段话时的字面含义与延伸含义。很遗憾的是,如果无法接收到塞拉诺在用激进并幽默的手段表达他的概念的话,那么这组作品就会变得非常难以理解。

在传统摄影观念中,纪实与再现的概念始终牢牢抓住了观众的想法,人们愿意去相信并拥抱摄影术所带来的现实感受并为之感动,但是在当代艺术层面,摄影术仅仅只是多种艺术家善于运用的艺术手段之一。一如各位所周知的贝歇夫妇、辛迪·雪曼、索菲·卡尔等等,他们借助了摄影的手段,却表达着当代艺术层面的观念与观点。他们的作品早就无关于现实层面的再现,而注重观念的阐释与表达,重视他们与时下社会的紧密联系。至于一般观众们所热爱的审美而不审丑的情绪,他们根本就没心情去在意。

对于西方的艺术理论工作者们来说,摄影是否是艺术的一部分这种争论早在20世纪就已经结束了,他们早就不再为是否拥抱摄影成为艺术的一部分而烦恼。而这一点恰恰拨动了很多摄影师们的神经,因为事实上,大多数摄影师依然没有搞明白,当代艺术到底又在说什么?他们只是天真的向往着自己所拍摄的沧桑西藏老妪虔诚跪拜的照片或者某个非洲小村落里的部落婚礼,能够堂堂正正地站进美术馆里成为艺术。很遗憾,当代艺术早已与写实分道扬镳很多年,而且如果非要究其原因,摄影术的诞生恰恰是推其远离的幕后黑手之一。

对于类似于赛拉诺这样的艺术家来说,他们尽管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摄影工作上,借助其为作品呈现的媒介,但是他们一直在力图摆脱图像对其的控制。在他们看来,摄影的本质已经从再现真实走向其对立面,他们可以轻易地通过主宰图像进而主宰观众的感受,引导观众的反应并纳入成为作品的一部分。

也可以这么理解,摄影用最真实的影像诚恳的欺骗着观众的眼睛,当观众感受到照片的美丽的时候,你只是受着摄影师的主导,看到了他所想给你展示的美丽,反之亦然。那么为什么丑陋的、无法言说的、禁忌的画面真实展现的时候,你却无法接纳其真实性,反而要遮住自己的眼睛呢?这些事情的存在不会因为人们的不谈论或者不喜爱而消失。如果你非要强调摄影的真实客观性,那么你就不该否认哪怕是“排泄物”也拥有被拍摄及被再现的价值及可能性。

作者简介:刘星怡,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摄影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