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敏感的梁文斌
2019-04-28王伟
王伟
梁文斌
男,1971年生,浙江绍兴人。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硕士,中国艺术研究院书法博士。北京语言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书法篆刻研究所创作部主任,艺术学院书法教研室主任。
作品曾荣获中国书法“兰亭奖”、“全国奖”以及各类“单项奖”多次以及“全浙书法展金奖”、“浙江省中青展金奖”等重大奖项。获中国书坛第二届“兰亭七子”第一名;《中国书法》中青年实力书家60人提名;《书法》全国书法百家“十佳”、 绍兴市鲁迅文学艺术奖等。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全国七十年代书家艺委会委员。
我与梁文斌是好朋友,早就想为其写点书法评论文章,从何入手,我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试围绕法度、功力、性情这三个方面来展开,一边想着,一边写着,只是想不好以何为题才能突出展现梁文斌书法的魅力,所以在动笔书写的过程中,还是在思考如何题目。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沙孟海先生在《清代书法概说》一文中谈及以赵之谦、徐生翁等为代表的绍兴籍书家时说过的话:“绍兴书法家多好奇敏感之士”,我认为沙孟海表扬绍兴书法家群体于书法艺术所具有的天然的、超越常人的领悟力,这是对绍兴人恰如其分的评价。我也常常在一些相关会议和研讨场合骄傲地说,我们绍兴人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是一流的,而且不仅是书画领域,其他领域也同样。
联想到好朋友梁文斌,绍兴人,这些年来创作状态极其良好。我认为,梁文斌也是好奇敏感之士,他的人生经历足以说明我对他的认知,一个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绍兴市所属的新昌县城下面的一个叫回山乡(现在为回山镇)的山区农村,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一路求学、历经种种考试,成为绍兴市少儿艺术学校的专职书法教师,着实令人羡慕了,试想,如果梁文斌不是好奇敏感之士,没有天赋,光靠苦用功,能从农村到城市?更令人敬佩的是,仍是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和使人信服的实力,梁文斌于2008年考入中国美术学院攻读书法硕士研究生,到2011年硕士即将毕业时,适逢中国艺术研究院首招书法博士生,投师胡抗美门下,攻读博士学位。从一个山乡角落出来喜欢写字的懵懂少年,到现在的北京语言大学艺术学院书法教研室主任、副教授、硕导、文学博士身份,足以证明梁文斌是一个好奇敏感之士。
这些年来,梁文斌在书法艺术领域里,游刃有余,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全国七十年代书家艺委会委员、中国书坛第二届“兰亭七子”称号(第一名)、《中国书法》中青年实力书家60人提名、《书法》全国书法百家“十佳”、绍兴市鲁迅文学艺术奖、中国书法“兰亭奖”、“全国奖”、各类“单项奖”以及“全浙展金奖”、“浙江省中青展金奖”等重大奖项;多次受邀参加中国文联、中国书协、浙江省书协、西泠印社等主办的各种重大展览。多篇学术论文发表于《中国书法》、《美术观察》、《社科论坛》等核心刊物,多次参与当代书法博士学术论坛与展览。我认为,他在书法艺术上取得的成绩,集中反映和代表了七十年代绍兴书法家群体的好奇敏感;他的这些成绩的取得,也正应了他所在的山村俗语所说的“草窝里飞出金凤凰”。当然,成绩的背后,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付出的勤奋,因为单凭好奇敏感这一点是不可能成功的,同样,单凭刻苦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想当初,他在绍兴时,我与他的创作室仅一步之遥,双休日,我们会经常碰到,我因年长他几岁,所以有时毫无顾忌地在他的创作作品前指手画脚说一通,当然全都是赞赏之语。自从他到了京城,我虽与他少了面对面的联系,但当今时代网络发达,微信照样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行文至此,我突发奇想,古人没有微信,但老早就有这个幻想了,不信的话,有诗为证,唐代诗人王勃曾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微信交流的感觉就是“天涯若比邻。”所以,借助微信,我与梁文斌仍是“若比邻”,我能始终关注着他的书法创作,下面,我就细细说来。
梁文斌的好奇敏感表现在法度的领悟上。仅以其创作的行草书为例,我以为梁文斌近年来一直钟情于行草书的创作,特别是大草,这与他的性情很相适,对于其中的草法,似乎具有天生的亲近感、敏锐感。透过他的作品,我感觉到他几乎“吃”遍了历代草书大家的精髓,我不敢肯定他私下里是否用功地临遍过书法史上所有名家的草书,但有一点敢肯定,他不仅胃口好,能通吃,而且能巧妙地“吃”。记得某次他回家乡,在他的书法创作室里,我与他谈及草书创作时如何处理谨守草法和创作时兴致所至的发挥时的这一矛盾,换句话说是如何处理好写草书时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问题,我俩同时认为必须将草书大字典背熟乃至烂熟于心,所谓草法娴熟,胸有成竹,方能得心应手。梁文斌谈了其中的妙处:“事先将各家各派的写法烂熟于心,创作时就不会再拘泥于某家某派了,在保持整幅作品调子统一的前提下,根据章法的需要,就每一个字的草法处理可以随机生发,如何协调就如何结体,如何舒服就如何摆布,就是说,某个字的草法结体可以是王铎的,但用笔方式可以是怀素的。这样整幅作品,可以有许许多多历代草书大家的结体与笔调,只要笔致统一协调,就更能呈现自己的风格。”是的,诚如音乐,简谱无非7个符号,但可以组成无数的丰富悦耳的乐曲。再看看他近期的一些行草书和大草作品,草法未曾局限于某家某派,面目纷呈之中,多以自己的笔调为之。如草书长卷《皮日休诗》其草法以怀素为主,然不全是怀素,而是十分协调地融入了二王、融入了张旭等等历代草书大家的某些元素。再如,草书条幅《放翁诗》,章法大开大合,娴熟的草法,雅致的帖意之中,融入了许些碑的意味,在单一的笔的中锋提按中平添了几处削锋入纸的险劲,极似花样滑冰时,运动员倾倒身体几乎贴着冰面而又婉转地跃起时的干脆动作,时时造险,处处化险,不离法度,不囿法度。总结梁文斌这几年来的书法创作,给我的感觉是:始终不肯离弃法度,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胆子很小,但正是这种胆子小,使他在创作中始终保持着对传统经典有一种敬畏,使得他的法度很纯、很丰富。对比当代书坛的某些略有成就的中青年书家,在没有吃透传统,或者刚尝到传统的好处时,已经在想着如何丢弃传统了,这正如在煮饭时,还没熟透,还需要加柴火时,就过早退火,成了一锅夹生饭,我甚为他们感到可惜。所以说,我敬佩梁文斌在传统经典面前的胆小而敏感,如海绵遇水就吸。他说过:“对传统的法度不能偷工减料,如建筑中的水泥立柱,里面的钢筋一根也不能少,虽然浇注成形后,人们看不到里面到底有没有缺少钢筋,但自己要有这份内心的质量坚守,别人不知,自己得知,最后别人还是得知,因为作品会说话。”他近期创作的全部作品,从未离开传统的法度,然后笔下又全是他自己对传统的理解在书写着。我以为,敬畏法度,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胆大。由此,对照他的作品,完全可以说,梁文斌对中国书法史上的经典的临摹一个也没有漏掉,优秀的经典敏感地汇于腕下,去努力地编织不离弃传统的、有着自己笔墨特征的法度符号,我期待着梁文斌能将此更加融会贯通,也相信他能做到,因为梁文斌很聪明,取法而不作茧自缚,目前的创作状态已经是不避碑帖了,好奇敏感的性格决定了书法史上的一切存在,不再强分优劣,在他的眼里只有合适不合适。
梁文斌的好奇敏感表现在功力的发挥中。功力是法度基础上的发挥,有的人自我感觉法度似乎掌握得很好,但一旦进入创作就表现不出来平时的功力积累,法度也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么,我认为,这些所谓的法度充其量是伪法度,如唱歌老跑调一样,不知他们平时是如何练声的。所以说,功力能否充分发挥是创作作品成功的一个关键,我十分佩服梁文斌在创作时能将功力充分地发挥出来,下笔时,平时的笔墨积累能很自信地、很敏感地、很潇洒地展现于宣纸上,我试从一些笔墨的细节上来分析他的功力的发挥:一是表现在对墨色的敏感。在创作中极其注重墨色的变化,虽然没有王铎那样的大块大块的涨墨,但根据需要,一些作品仍作适当的涨(宿)墨处理,如草书《心经选句》通幅作品线条轻盈、畅达、洁净,笔下那富有弹性的线条中仍加以枯润变化,然个别字如“五”、“不”等涨(宿)墨的点缀,使整幅作品灵动之中平添了几许冲击力,给人以极强的画意。他不喜欢平铺直叙,书写时随时地、和谐地将其中的几处作宿墨处理,行进中的线条也不时地作些与墨色一样的涨与净、枯与润、粗与细的处理,如草书长卷《皮日休诗》线条、墨色枯润相得益彰,极大地丰富了笔墨的情调。二是表现在对笔触的敏感。梁文斌在创作上是多面手,整体面目不肯局限于一偶,或者说一家路数。书写过程中能调动平时所有的笔墨储存,如同声翻译一样,全身心地调动不同语言间的所最为恰当的相通的词汇,准确、贴切地表达于句子之中,写字则流畅于笔端,最紧要处是他能牢牢地抓住协调和和谐这个关键点。如条幅《放翁诗》,谨守怀素自叙的用锋特征的同时,他的用锋还吸收了米芾的刷的意味。“早岁”两字的重笔浓墨,极富篆籀意味,整幅作品的笔触相当丰富,枯润相间的笔与纸的摩擦,似乎能听到蚕食桑叶声,这反映了他对所用宣纸的敏感,使笔触与纸质相适应。三是表现在对笔调的敏感。行书《沙老题跋》写得宁静雅致,气息平和,有董字的味道,又有圣教序的味道,是很纯的二王一路的作品。我以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家,当有多种本领,有些人说自己专攻隶书或者专攻草书,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如食物一样,哪有专吃一种的,甲鱼营养虽好,但如有人说,我专吃甲鱼,那要吃死的;同样,如有人说,专吃青菜,那也会营养不良,要健康生存,就需要吸收各种营养。书法同样,需要各种字体相互生发,相得益彰。他创作的草书条幅《心经》,章草意味极浓,依稀可见陆机《平复帖》的神采来,好就好在不完全是《平复帖》的用笔与结体,只是依稀可见,因为这幅作品仔细品味的话,你会觉得还有历代章草经典在里面,但只是都是依稀,我认为,依稀了,才是成功了。
梁文斌的好奇敏感表现在性情的表达里。我以为类似的如“信手拈来”、“妙手偶得”等词语较能贴切地描述某一领域里的高手的创作才情。在欣赏梁文斌近期的许多作品时,我觉得他是在毫不着力、毫不做作的状态下的信手挥洒。就以章法来说,不经意的安排之中突出一個整体的协调性的同时,又显现出宽广的路数,如行草横幅《潘天寿诗二首》《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司空图诗品二则》等作品,将《兰亭集序》《祭侄文稿》《寒食诗》等经典的章法都加以吸收,汇于腕下。还有的作品明显地吸收了《裴将军诗帖》的章法和笔意,如行草《裴处权诗》《王安石》。我还佩服梁文斌能将日本书法的某些章法吸收在自己的作品,他曾有篇自述学书经历的文章,谈到自己青少年时代订阅过1985、1986两年的《书法》杂志。空海、嵯峨天皇、藤原行成、藤原佐理、小道野风等日本书家的作品,便是那时从《书法》杂志中看到的,这给当初还在读初中的少年梁文斌留下了极深的影响,由于好奇敏感的性格,以至于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那样的不能忘怀,由此说明书法上的经典也是不分国界的。如,近期创作的草书斗方《归去来兮辞选》《心经选句》有着深深的东瀛风味。概括来说,他近期的作品随机生发,性情所至,却能将书写内容与书写风致、意境达十分吻合贴切的境地。
在书法艺术上要取得很高的成就,天赋真的太关键了,古人对此就有深刻的认识,如,晋卫夫人《笔阵图》中说:“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话语虽是笼统了一点,但其中的深意,大可体味,“通灵感物”即有好奇敏感之意。陆维钊先生在谈到学书者成就之高下时,曾说过这样极其透彻的话:“学问修养外,其初步条件有二:其一属于心灵的,要看其人想像力之高下;如对模糊剥落之碑板,不能窥测其用笔结构者,其想像力弱,其学习成就必有限。其二属于肌肉的,要看其人手指上神经之灵敏不灵敏;如心欲如此,而手指动作不能恰如其分,则其神经迟钝,其学习成就也必受限制。此即所谓不能得之心而应之手也。”再来说及梁文斌,我觉得好奇敏感的他,再加上用功,是一定会更加出类拔萃的。如果要我以一句话来评价的话,我更愿意说,梁文斌是天赋型的书家。我看过去,他极其自信,正行进在风格日趋成熟的大道上,成就无可限量!
2017年12月7日,时大雪节气于无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