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常谈论相声
2019-04-28半杯馊茶
半杯馊茶
相声是我国土生土长的民间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为广大群众所喜爱。若在街头巷尾,问往来的黄发垂髫、须眉红颜相声是什么,那总能得到一些答案,单口对口群口,说学逗唱帅卖怪坏等。只是这些是普罗大众能看到的表象,至于相声究竟为何,能起到什么作用,那还是值得有心者仔细思量的。
“相声是旧社会里‘生、新社会里‘长的艺术形式。可溯之源虽然很长,可证之史却很短。建国前由于种种原因,历来不重视其史论的研究,一是文化偏见,认为他‘既下且贱,不足以不值得研究;一是客观上这方面的文献记载甚为贫乏。”①可能在钟鸣鼎食、衣纨餐肉的“雅者”看来,相声也只是短褐布衣们喜欢的玩意,哪可能有什么别致之处?但凡是经典的相声作品,内容广涉唐诗宋词元曲禅机锋,俚曲乡调串子语。其中长篇如一部上乘的风物小说,有论点、有短评、有考据、有随感,聚集起来,于无声处起惊雷,让人们情不自禁,哄堂大笑;其短篇,有《增广贤文》之浅近,亦有对《菜根谭》的注解,片语之间便有峰回路转,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让人欢然一笑后,更生几分对世情人生的体悟。正因为这饱蕴世情寓教于乐的艺术风格,相声才能流传至今,在中华文艺宝库中占据一席之地。若只是单论相声的娱乐属性——正如某位娱乐名流名言:相声首先要搞笑,如果不搞笑,那就搞笑了——而选择性地无视其他,这虽不能说是买椟还珠,但也没有把“娱”“教”这两大相声要素端平。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一部好的作品,應该是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同时也应该是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的作品。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要沾满了铜臭气。优秀的文艺作品,最好是既能在思想上、艺术上取得成功,又能在市场上受到欢迎。
试问,刻意强调相声的娱乐属性,这是认为如今的观众除了哄笑不需要别的了么?这是在强调市场只能溶解笑料而放不了其他么?
包括相声在内的几乎所有艺术形式,天然就有给观众带来欢愉和享受的职责。但这并不能被固化为狭隘的娱乐。若只为求乐,以当今资讯传播之迅捷,娱乐方式之发达,只能让人哈哈一笑的相声又能维持多久呢?
譬如某青年相声演员,以一首“传统”小曲《探清水河》“吸粉无数”,其倾慕者挥着荧光棒、唱着大合唱,声势比之那些流量明星也不遑多让。而对之有异见者,免不了被群起而攻,被淹没在一片“你怎么不站出来保护传统”的声音中。此情此景,实在让人满腹疑窦:难道“偶像”唱出来的就一定是“传统”的么?那些为“偶像”打call的粉丝,喜欢的真的是相声么?“偶像”为了迎合粉丝,还会如何“发扬”“传统”呢?
我们不否认现代意义的偶像对于传统艺术的重要。毕竟流传到现在,传统艺术多多少少都有些对现代适应不良的症状,而偶像有天生的话题性和流量,若能正向作用于传统艺术上,确实能提升相应关注度;我们也承认粉丝经济的巨大作用,健康的粉丝群体不仅能为相声的市场化运作提供有力支撑,更能倒逼偶像端正态度,把心思用在光大相声艺术上。但就目前来看,那位“偶像”的出现,可能会破坏原本已经较为脆弱的相声生态,引起其他文艺或者娱乐方式的“倒灌”——如果用吉他弹唱《探清水河》能够获得更大的成功,那他对相声本真还能坚持多久呢?会不会就势转型为一位“国风美少年”?至于他的粉丝,可能是也就是看着自己的“哥哥”“老公”“男朋友”在台上就心满意足了。这可能会导致相声“空心化”同时,踏进“媚俗化”的怪圈。
从美学——道德方面来看,媚俗文化是一种虚假文化,是为了迎合广大受众的那些最肤浅的欲望需求而有意生产出来的一种文化。这类艺术文化具有目的性和自我欺骗性。当代文艺从业者为了娱乐大众而生产出来的媚俗化艺术作品,都在向受众传播着一些功利的、肤浅的甚至是虚假的文化。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塑造的偶像也多是物化的或者是泛娱乐化的形象。偶像作为广大受众精神世界的引导者,却没有给受众带来高尚的精神指导,只会让受众沉溺于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人们的灵魂没有出路。“易于相信媚俗艺术的美学谎言是批评意识要么不发达要么高度萎缩的标志。智力的被动性和精神的懒惰是惊人地放纵自己的媚俗艺术爱好者的特征”②。媚俗化的文化在无形中将会降低受众的认知意识和审美判断能力,这样就会迷惑广大受众对媚俗文化塑造的偶像进行盲目的崇拜。
得益于一系列造星和综艺节目的开展,有人突然发现,原以为高高在上的明星其实也是肉体凡胎。明星轮流做,缘何不能是我?《探清水河》能成功,我的“作品”也能成功!
怀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心思,不甘寂寞者摘一些老梗,添加点流行的笑料,再用些传统段子上色,一个“相声作品”就此诞生——噱头十足,也可能博得一时之笑,但李鬼就是李鬼,怎么也变不成李逵,那造假的斧头,终究不能用于堂堂之阵。
也有真正爱好相声者,规规矩矩地背台本,传统段子滚瓜烂熟,不敢稍有走样。上台便如打字机一般,粘贴复制说完全场,直将现场观众当成了木雕泥塑——这本身也违背了相声的初衷。传统作品自有其重要意义,它作为历史的承载者,现在要更多担负起基础教学的重任。如《报菜名》《同仁堂》等传统段子,对于提高相声演员的记忆力、增强其运用气口的技巧都有很大作用。现代的作品应该吸取传统作品中的精华,推陈而出新,留其神而脱其形。
相声走到今天,“既下且贱”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下”为创作之态,能俯下身子,切实观察百姓的家长里短,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以此为本创作出的作品才是真正鲜活的,富有时代气息的;“贱”是内省之真,只有想要攀登真正艺术高峰的人,才能谦卑地俯下身子,用心数着自己一步步踏出的脚印。
北京有位名叫陈朔的作者,颇有相声作家梁左的遗风,其作品紧跟时代,《秀场人生》和《解放战争的那一幕》堪为新时期相声作品中的佼佼者。
上海并不是相声的传统阵地,但近年来佳作迭出,《小红帽》《牡丹亭》等均获得了不错的口碑。上海相声界的有识之士,更以此为契机,有针对地打造了“相声童话镇”系列。
归根到底,相声演员好不好,还要看他有没有真正符合时代精神的作品立在台上,而不是数他会多少传统段子,有多少应援的粉丝。
相声创作者要有对相声、对文学、对正能量的敬畏感,坚守精品意识,注意从传统创作经验中汲取营养,追求思想性、艺术性与可读性的统一,以工匠精神打造精品力作。同时相声从业者还要更正“相声就是要搞笑”的偏执观念,提振好作品在商品市场上的竞争力,驱逐低俗、庸俗、媚俗的“劣币”,把真正优秀的作品推荐给观众,让观众在欢声笑语中体会新风正气,让相声市场走上健康发展的康庄大道。
要实现当代相声作品的经典化,必须坚持对中国精神的传承和弘扬,但这不是一味复古,更不是盲目排外,而是要以开放包容心态广泛与其他艺术门类进行充分交流,有针对性地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如相声走出海外,成为日本“漫才”的原始模板。近年来,国内一些相声演员也借鉴了其中精华,为自己的创作添彩。金岩等人创作的《便利店》等作品,就有“漫才”的影子在里面,舞台效果和市场反应均不错。
相声是传统,也是锐意创新的文艺体裁。但传统不是无条件地继承,创新不是一味迎合市场的乱来。从相声诞生之日起,它就是最贴合时代环境的文化产物。惟愿众多相声工作者,能真正认识相声的本真,以创作而非花样繁多的噱头博得真正的掌声,让相声在新的时代呈现出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良好发展态势。
注释:
①汪景寿、李万鹏、侯宝林、薛宝琨:《相声溯源》(增订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页。
②马泰·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2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