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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时间的故人

2019-04-28姜超

岁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姜超

王昌齡有首七绝《闺怨》甚为有名: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想必李玉明也读过这首诗,从不惑之年悄然拿起笔来,也像王昌龄笔下的少妇一样,面对蒲柳先衰、青春易逝的现实,于一瞬间明了生命瞬间的感怀,要言说诸多的生命情感。这是写作的缘起。李玉明如冰雪般聪明,有着玲珑剔透的诗心。她对世事的理解超出常人,是那么的达观、超然、智慧。她的诗歌起步虽晚,诗艺却进步神速,在大庆诗群一点点地露出峥嵘,值得期许。

以不算多的诗歌作品来看,李玉明不仅将诗作为观察之门镜,还借之穿越世俗生活。李玉明的诗带着强烈的生活现场感,她的诗歌经验新鲜而不隔膜,且思力较为锐利。平视现实,可能会接地气,但匍匐的前进,无法领略宇宙之浩瀚。原封不动地将生活横移进诗歌,或仰头走路的诗人,都没有较好地领会生活的应有之义。她不只是生活的记录者,还是生活的反思者,难能可贵的是,李玉明对生命、生存的思索,有效提升了诗歌的意蕴空间。作品《我害怕去医院》贴着我们熟悉的生活经验入手,没有铺陈血淋淋的酷烈景象,而是聚焦病房,生发出新鲜的诗意:“房间亲密/像爱人/欢喜和哀悼,生和死/离得那么近……”

诗歌直面生死大事,却没有丝毫绝圣去智的冷漠气,那种对生死一如的淡然亲切感人,如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慈悲心,投射着诗人博爱的胸襟。文如其人,诗显性情,李玉明将对生活的热爱引入笔端。从天地万物到一家一户的柴米油盐,李玉明的诗既有宏达深邃的主题展示,也有温暖人心的向下观望。李玉明善于观察生活与人心,她的观察有二种:能观、所观。能观是“我”观,所观的对象是物,二者统一为目击道存的见证诗学。李玉明在诗歌创作的宏阔、细微上,都有着积极的努力。

慈悲驱策的博爱精神,多次闪现在李玉明的诗中。她的诗歌《变》里的诗句如是说,“我爱那些满的事物/整夜的梦、整碗的饭/我全速步行,渐渐满成/欲坠的乌云”。类似的还有《爱是一切》《一个我佩服的人》《我爱尘世》等诗,都在将道德理想人格化,显示出诗人不俗的修为。李玉明的博爱来源根植于传统文化,个中衷情可在诗歌《爱和拥有是一种能力》寻见:“我爱着家的气息/爱着母亲手心粗糙的质地/我爱着人群喧闹时,我禅意着默默无语/我爱着动物的身体、鸟的羽翼/我爱着四季、昼夜的更替/我爱着天空和大地,它们慈爱依依/我爱着轻盈又厚重的墨笔……

该诗洋洋洒洒,渲染了爱的细节,显示了诗人内心的律动。“半生/许多事物,右手不停地放下、拿起/左手,只安放一颗心,一个字”,类似诗歌《我的半生》不止一次揭示了人类无法自渡的无奈现实。李玉明的诗心宽博,仿佛为读者诉说——人的痛苦,在于不懂的“无常”“无我”,故而沉迷于“常见”“我见”,生命之乐要普度众生,利乐有情。

我曾经多次与李玉明请教慈悲与宽恕等宏大主题之奥义,她较少正面回答,多用譬喻或点睛式的话语回应。按我不准确的理解,李玉明的爱与善,不能简单将“慈悲为怀”称之为“宽恕”。“怀”者,容器广大也,含纳万物万事,凸显的是大胸襟、大情怀,若延伸为“终极关怀”也不为过。至于“慈悲”,则无疑是与终极关怀彼此联系的唯一保证。而真正的“宽恕”,恰恰立足于爱。我从李玉明受益的教诲来看,像极了“和基督一起屈服,胜过和凯撒一起得胜”的哲言,这当真不是一句空话和笑谈。诚然,我周边确实有一群强悍的商人、政客,他们不断给别人包括自己灌输着强人的信条,但却无法获得解脱。

有时,我也常碰见写作中的难题——人人心中有,笔下个个无。

一首诗该如何实现诗境与心境的高度契合,这需要高超的悟性、广博的见识、丰富的学识。诗境未必能表达全部的心境,悟境也未必能窥破明确的诗境。诗歌写作就是将心境映入诗境。李玉明敏感而多思,已经学会用艺术的真实来表达生活的真实。京剧大师梅葆久装扮得,比女人还女人。诗人就是艺术之维的那个装扮者。诗歌不是写出事物全部的实存关系,写诗首先是思维训练,明白如斯道理的诗人会觉得写作越发变得艰难。为什么有些诗予人不多,盖因堕入大众化的思维。从李玉明的诸多诗篇看,有些诗逆向思索,有些诗运思巧妙,以发散思维打量事物,她对世事和人心的体察十分深入,她的情感表现善于捕捉瞬间情绪,且用细节描绘艺术的感受。

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诞生以来,对情感的疏离和扫荡,使诗歌越来越像技术的迷宫与璇玑。李玉明的诗缘起情感,凭借情感的深入探寻,镜鉴社会和人生,也避免了极端个人化。当下的诗歌缺乏自我,甚至泛滥到自我膨胀的程度。李玉明谨慎地处理了这一点,将自我的感知和经验入诗,还总是带着对他人乃至全人类的观照。已经很久了,诗人们将严肃之物变成为琐屑之物。如此,李玉明若能更进一步,就可收获诗歌的情、理、趣。李玉明的诗诸多可取之处在于见微知著,能捕捉心灵的轨迹,并悉心慰藉,今后偶若再辅以新、奇、巧,其诗会斩获更多。如是作法,李玉明的诗歌能做到深而有味。

李玉明的诗歌正在逐渐褪去深度象征的隐喻,在诗歌中不断使用减法,这将促使她的诗歌走向浅而有味。李玉明运用诗歌减法的表现之一是减去外在的喧嚣,保留外表的沉静与内心的守持,留下世界的爱与美。数学的概念与诗歌的加减法正相反。诗歌的减法却能造成加或增的奇妙效果。这很像从米中挑出沙子,从血液中剔除杂质。这样的诗歌不是抵御现实进攻的盾牌,也不是逃避和放逐自我的涉渡之舟。表现之二是注重以炼字炼意为核心的艺术处理。俄罗斯诗人涅克拉索夫说:“叫词句住得挤一些,思想才会宽敞。”对外在形式的艺术处理,才会引带词与物的和谐统一,让诗歌走向审美之维。

李玉明的诗歌《日子》,写的是母女共同洗浴的场景,借此来描述代际故事与经验。她抛弃了四平八稳的老路,开始变得陡峭。“像钥匙与锁孔之间/的缝隙,我和你/都在时光的转动中/颤抖”,这样的诗句是离地飞翔而获得的悟性。她描述母女之间的冲突与和解,继而展开岁月长河里的生命交融,李玉明说出了一般诗人能见到且能把握的存在。这并不是难事。欣喜的是,她形成了自己对经验的处理方式,如“失眠的火舌头/烧向成片森林”等诗语,就将现实与超验结合起来,情感的烈度由此达成。写诗是个人的事,但拿出来示人,由他人研读诗歌时大抵看的是诗人的艺术禀赋——巧与拙,刚与柔,奇与常,浓与淡,雅与俗,藏与露。我多么希望,在她的诗集中多寻见这样的佳句。从目下看,李玉明的诗要突破习惯思维,尽量用多元视野打量一个对象。同时,黏滞于太近的现实,不利于灵性的造访。李玉明的诗不缺筋骨,这使得她的诗意蕴空间广阔,但应多增添毛发和血肉,让诗歌成为立体交融的活性之物。换言之,要减少在诗中布道或说教。

一个真正有生命意识的人肯定不会默然冷对时间的,时间的锯齿总是一点点啃食着我们的生命,将明天变成余生的开始。在这里,有必要全文抄录李玉明的《诗歌是人间的药》:“我毫无疑问地病了/开始用赤贫者的心观察食物//当年,爱上华服的时候/我还有阔绰的青春//桃花要开了,一阵微风过后/我用微醺的眼眸谢过春天。”估计每个人都会有如上的心路历程,“当年,爱上华服的时候/我还有阔绰的青春”,李玉明揭示了时间的残酷,并为人们敦厚地开出在岁月中穿行的药方,即如诗题所说,她想用诗歌达到“一字一字漫步在家乡的弄堂/像当年住在母亲的子宫”。

李玉明偏爱回忆,她的诗常常勾留在回忆之中,这亦是她愿意在时间之流保持多向时间的习惯。李玉明关注农事和植物,经常洄游到童年和乡村,有着明确的过去时间取向。具有这种时间观的人,对往昔念念不忘,视既往的经历为当下、未来的行动指南。诗歌《给昨天一个痛快》有一节较为精妙,“时光过于粗糙,我要细腻地活下去/谁让翅膀離天空最近”,李玉明借此言说个体的生命是有穷的,宇宙世界是由有穷的阶段构成无限的循环。这在诗歌《因为相遇》里表现最为明显,“大悲咒掩盖了雷声,重叠着/改造苦难/儿时故乡的社火/又在汩汩盛开”。进入终极关怀视野的时间是循环时间,或许是心灵的永恒时间。“这雪,应该下在看不见的地方/鹰的翅膀,菩提的叶脉”,李玉明表达了不做时间囚徒的渴望,并渴盼自由和旷达的人生境界。

还有必要提及的是李玉明写作的石油系列诗章。与前代石油诗人相比,李玉明的石油诗不缺乏历史的纵深感,也不缺乏感同身受的在场亲近感,最重要的是开拓出了更加丰富、丰饶的精神资源,赋予了新时代的意义,在有限的题材范围内谋求着包孕广阔的生活图景。身为石油企业员工,李玉明在日复一日的平凡中坚守,努力挖掘美好的诗意,甚至把石油当成了生活的元素去描摹、去展示。她有首《来自地心的情书》的诗歌较为新异,她已经把石油从“背景”变成了“前景”,变成了心灵化的客观倾诉对象:“我是圈闭亿万年的思念/终于放逐//我来时的脚步/你可以当成箫声,笛声,或者风声/如果不来这里,我没有别的去处”。

诗是语言的黄金般的舞蹈。李玉明虽然经营诗艺之路较为短暂,但始终坚持磨砺语词,力求向词根索要新的诗意。身边的好友们,都见证着李玉明扬起勤奋之锤,间或撒下灵感的汗水,在将铁锻成钢的淬火道路上故事良多。希望李玉明注重用外力和外脑驱策内宇宙的运转,善假于物,为我所用,创造日日新的诗歌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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