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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三章

2019-04-28丁龙海

岁月 2019年4期
关键词:弹弓李四夹子

丁龙海

饕  餮

这是哪呢?可以肯定,他从没来过。草原空旷苍茫,望不到边际……

他颓废地坐着,没有风,空气阴冷,地面潮湿。手指碰到个小东西,他拿起来看。这是什么呢?外壳坚硬,椭圆光滑,纹理像蓖麻。他眼睛亮了,认出来了,几十年没见了……小小的杨拉罐,在炉盖上烤,几分钟后,用木棒轻轻一敲,就破碎了,一条金黄的肉虫,香气四溢,放在嘴里,甜甜软软的,那个香呀!什么时候吃的呢?是五岁?还是八岁?他想。杨拉罐长在榆树枝杆上,不是哪棵树都有的,得走出村子很远,才能收集一小袋。铸铁圈套圈的炉盖,黑黑的油渍,是他烤杨拉罐留下的。他敲开一个,弟弟的小手,就抓走一个,嘴角留着黄黄的汁液。姐姐不敢吃,远远地看着。他敲开一个没烤的,一条金黄色的肥虫,在手心蠕动。他让姐姐看,姐姐尖叫着,跑了。他和弟弟笑得幸灾乐祸,把蠕动的肥虫,放在炉盖上,嗞啦一声,金黄色的肥虫,化成了一股烟。弟弟吧嗒吧嗒嘴,瞅着他,眼泪要流出来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草原望不到边际,干打垒像散落的星群,散布在草地上。它们像是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冬暖夏凉。周末的晚上,虎皮高家门前,又支起了大灯泡,这个壮实的汉子,怎么叫这么个名呢?他们都背地里叫,面上得亲切地叫他高叔。夏日多蚊虫,天黑了,灯下飞来各种虫,高叔捉硬壳的黑老鳖。听大人们说,高叔特虎,在工地上,青蛙、蚂蚱他经常捉来吃。一次,工地来了条狼,人们都躲起来了,只有他,拎了个镐头冲了出去……这是要出人命的,队长喊大家都冲出去了……狼跑了。高叔跺着脚骂,你们这帮傻X,狼给吓跑了吧!可惜了!可惜这狼肉了。

草原,曾经是狼的家园,而如今,它们变成了流浪者,危机无处不在,随时变成盘中餐、火炕上的狼皮褥子。

千禧年的时候,油城流行虫宴。油炸金边老鳖,让他想到了黑老鳖。虎皮高不是捉来喂鸡的,他肯定用来下酒的,他帮虎皮高捉了好多回,竟然被骗了。

鸟儿应该在天空,怎么都躺在地上。他神情慌乱,目光迷惘,怎么会这样呢?尸体、尸体,动物的尸体,分好类、排成行,像麦田似的……他仔细打量着,品种真多呀!黄嘴丫、长嘴长腿的水鸡、红肚皮、红脑门儿……最多的是老家贼。家贼四季都有,弟弟做泥球,晒干了,就是他的子弹。他打得准,弹弓有拉力,是医用的输液管。为了这条输液管,他在卫生所转悠了好多天,才偷出来。下雪了,他就从生产队拿个筐,木棍上绑条长绳,支起筐,下面放上谷穗。谷穗是秋天地里捡的,地是母亲和阿姨们种的,还种玉米、高粱、土豆,他喜欢去黄瓜、西红柿的地,护地的阿姨,拿棍子赶都赶不走。家贼家贼,就是个贼,不论它怎么贼,也都是他嘴里的肉。

前排房的李四,在井队上班,每次休班,都拿把气枪,满村子溜达,找家贼。刚开始,伙伴们都新鲜,都跟着他屁股后。打下一只,一群人都疯抢着去捡,抢到的,李四会让他摸摸枪,高兴了,会让放个空枪。他的气枪,窝脖上弹,铅弹小,和黄豆粒差不多。一次,李四打了三枪,没打着,房頂上家贼也没飞,煽动了几下翅膀,贼眉鼠眼看地上的人群。李四准备打第四枪,正瞄准的时候,他抬手用弹弓,把家贼打得弹了起来,随后,就落在了瓦片上。李四端着枪,愣了半天,一定是想,没放枪,家贼就吓死了!在他趾高气扬的时候,回过神的李四,转身就给了他一耳光,还抢了弹弓。他疯狂地扑了上去,李四一抬脚,他就飞了出去,如此反复,直到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其实,李四对他挺好的,捉玉米秆里的小虫,在水边埋夹子,都是李四教的。李四有很多夹子,八号铁丝做的,还有大号的扣网夹子。李四淘汰的夹子,他去要,会给他几个。

春天来了,北方寒冷枯竭的土地醒了,鸟儿飞回来了。小学校在邻村,离的远,每天上学,他都带上夹子,尽量埋离路边远的水泡边。夹子用木棍固定好,盖上土,一支玉米虫是诱饵,绑在夹子头上,鸟儿吃玉米虫,夹子就弹起,夹住鸟的脖子。他就曾因没固定好,夹到大鸟的脚,夹子被带上天了。

家里有个铁丝网,支着四只脚,离炉盖一寸多高,是父亲做给姐姐烤土豆片的。后来,他用来烤鸟肉,连皮带毛扒出鸟肉,肉蛋蛋铺在铁丝网上,嗞嗞冒油,炉盖上滴满了油渍。为了争夺铁丝网,他和姐姐打架,衣服都让姐姐用炉钩子划开过口子。

土鸡、野鸡、野鸭、野雁……怎么这么多珍稀鸟类呢?他想,上中学的时候,他和伙伴们,半夜掏鸡窝,经常被人追着跑。后来,有了经验,先用棍子顶上门,就可放心大胆地偷了。三大队是油田土建队,有几个南方知青,他们有煤油炉,很会做鸡。其实,就是鸡切块,白水煮,放点酱油、盐……怎么那么香呢?他吧嗒着嘴想。

参加工作那年,他在物探放大线,这是他人生最凄苦的日子。起早贪黑,板房冰冷,晚上打盆水,早上就冻实了。五点钟,队长的哨子就响了,十分钟出不了屋,准会挨踢。队长是个光头,当过兵,嗓门大,不骂人不说话。中午是馒头咸菜,大客车顺着线路送,钻井工有解放钻井车的驾驶室,爆炸工很随性,仪器车、大客车都行。只有放线工苦,要守线,站在风里,一手抓四个馒头,一手咸菜,吃几口,就凉了。后来,他学着老队员,弄了个塑料袋,把馒头放在皮袄里,吃一个,拿出一个。放线工女人多,都是狗皮帽、羊皮袄。他很幸运,只干了一年,就分到管修厂,当车工。师傅大他二十来岁,西北人,脾气暴躁,总说他死迷粗眼、不起烂山。过年的时候,母亲准备了酒和罐头,让他去串门。师傅留吃饭,酒喝开了,就说他不赖、精干。他有个师兄,父亲是保卫处长。师兄第一次带他去打猎,坐一辆212吉普车,保卫处的干事开车,带了把半自动步枪和一把五四手枪。夏天,七月流火,天空的云朵,都晒化了。离开矿区,副驾驶位置的师兄说,他经常去湿地打野鸭子,如果运气好,还能打到大雁。师兄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其实,他是虚壮,没多大力气。师傅和他说话,都用商量的口气,背地里,师傅说师兄,可油了,死迷粗眼的。师兄有个性,隔三差五来上班,也不换工服,像是来视察工作。师兄的枪法很好,锁定目标,叭的一枪,野鸭子坠落下来,他得屁颠屁颠地去捡。那时候,野鸭子真多,他试了两枪,还真打到了一只。三点一线,和弹弓有区别。两只白色的大鸟,在天上盘旋,干事端起枪,没见他怎么瞄,叭的就响了,一只大白鸟,翻转着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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