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竹的诗
2019-04-28方文竹
方文竹
方文竹,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出版诗集《九十年代实验室》、散文集《我需要痛》、长篇小说《黑影》、多学科论文集《自由游戏的时代》等各类著作21部。
春晨
宛溪河伸长脖子,太阳还缩在她的练功房
早起健身的人已经打翻命运的暗箱
花草推杯换盏,露珠即将消失。一个人的惆怅
却在滋长。种子错过了大地的缝隙
燈盏错过了麦田、白塔、断桥,心间的小兽
天刚蒙蒙亮,正要出发的我一无所有
谁都知道,我敌不过时光的刀斧手
春风的提案里,无一丝我的手迹
远方的群山像一个人的心思逶迤、拖沓,没完没了
这赤裸的生活呵,正等着朝暾的油墨
绘出未来的锦绣文章,我成为一群读者中的一个
红叶区
红、叶,或红叶的脸谱游戏中
太阳、血,各自从备案中泄露出来
人人都有他或她的爱和看。在这里
部分人寻找答案,或在答案的途中
少数人的暮年感,抬高一座山
成为红叶更红的一种证据
必要时让状语的落日来助阵。生活正陷落
度假酒店里的争吵将海外关系拉扯成
母子关系,同行老魏问“那么与红叶的关系呢”
红是一种燃烧,叶还在萎缩着
燃烧比不上燃烧的决心或燃烧本身
红,证明了答案正在答案的途中
我在途中看到了世界和世界的秘密
伍员山之夜
高远啊!离天三尺三。这时候它脱下
它的外套,我告别我的城堡
山毛榉丛间,我与你,拉开了人间的距离
“可以独自栽种鲜花了”
一只冰凉的手
搭在我的肩头。两眼远望
“比如天空是肥沃的土壤”
可以呀,让山间的坟墓和禽兽在一起
过敏,掂量,今夜只有一个人才发亮
我与你拉开了一万年的距离
粘在一起的就不是星星
我孤独、发亮,亮给自己看
一步跨过了宇宙的中心
在柏视山过冬
冰块在心炉里燃烧
木炭来自书籍里的某一页
空山是一座剧场,胜过人间消息无数
窗外,任何一朵雪花都是对生活的错译
一千条道路是一条山路
稀疏地走着的人鬼兽,此刻是同一类
世界将衣服穿反了
同伴老魏说“我和你
代表了无数人”
正话反说的,是上帝
也是清醒的上帝
宛溪南路
将别人的白天拉长,成帷幕
罩住了我的夜晚
星月经过一番锻打,成一串项链
佩饰受到惊吓的魂魄
一切都好看了,像一件工艺品
人前人后,讨一个春风价格
满世界流行,绿了山河
门窗可以大开,互映街对面的门窗
时代的标签却经不起一场个人的文火
赋比兴的画面有点带血的破解
让人分神,黄包车宝马各有千秋的辙痕
印在了天上,银河里有游鱼
一头黑牛窜入天天乐超市,偏偏有
一个儿童看见了我手牵小兽,惊呼
千里走单骑
刺破黑夜
挞倮,当地的一种特色风味小吃
躺在宾馆的果盘上
成为上帝遗落的邮件,此刻褪尽隐喻
让我领取她的余味的根系
这一夜何其漫长
窗外的月亮何其清冷,此刻
在皖南绩溪,胡适的家乡,我想起他说的
“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就是那个最孤独的人”
此刻,夜坚硬
如秦砖汉瓦、长城、金字塔
夜的窟窿幽深,无底
我在搬
搬进童年、少年、中老年
渐渐地,清凉峰的日出之前
我将自己想象成一根细细的尖锐的钢刺
钥匙
一枚钥匙在村里传递着
神神秘秘,人们私下议论纷纷
谁也没有看见过,接受过
那是一把什么样的钥匙呢
在谁与谁的手上交接呢
现在又在谁的手上呢
不过传给了谁也只是一个传说
开什么锁
干什么用,也只是猜测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锁呢
锁着的又是什么呢
似乎锁着千年的暗室,庞大的宇宙
越传越神奇了
出于好奇,当我夜半在村子偷视
迎来的只是月亮这个身份不明的常客
以及镜子里惊恐的我
苏州纪行
在火车站分手时,一共四个人,当然
我怀疑手中的密码箱里还有另一个人
沿着地铁4号线,在众多的园林之间穿梭
或许我就是唐宋的一座假山,在盛世里
只算一点小写意,草鞋山遗址的月光
是另一种事物的替身,我没有把握看清阴影
如同没有把握看清一个时代,和她的多重门
在科技园区,我牢记着众多的识别码
假若亮出一把宝剑呢,无须斩除多余的根系
我宁愿灵魂陈旧,肉体新鲜,密码箱像一块红砖
砌进了现代大都市(丢弃或捐献?)
在大街上溜达,我是陌生人,也是糊涂蛋
却要求时间的保质,淡淡的味道
寒山寺的钟声还是交给古人去管理吧
已是黄昏,我们出色地完成了江南的夜晚和流水
长沙记
允许我整理上帝分发的材料,辨认出
生活的枝丫。马王堆的陶罐。南窗。岔路上的单枪匹马
允许我仅剩下一轮明月,宾馆墙角的蝈蝈和橘子洲头的
鸥鹭
其实文字是多余的
一根木头上刻满花纹,爆破未来
允许我除掉文史哲的部分,增加传奇的份额
提起往事时,不是海枯石烂
而是枪走火,马受惊,时间的灰养育着月季花
不像现在,在一滴水里沉溺,竟然无从下手
那个留在他身上的人
那个留在他身上的人,他赶不走
下了逐客令无效之后,他采取了
洗。抹。刮。挤。砍。毒。剥。刨。锯。割。刺。熏。绞。压
中医西医中西医结合
天使与魔鬼的手段相结合
甚至自设审判台从精神上打垮
甚至拿来前世照妖之镜
无效之后,留在他身上的那个人
反而带来了另外的人
那边是一座时间的深渊
他本想拉他们跳下去同归于尽
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搬来了一把椅子让那人坐下
准备一番长谈,沐着一千零一夜的月色
直到命运的棋逢对手
直到老终,世界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