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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村村一起无聊

2019-04-26易方兴

人物 2019年4期
关键词:村村水稻

易方兴

人物:王村村

一个致力于无聊事业的人。

我在网上找见王村村时,他正处于给水稻墓地找地皮的阶段。我说,“我们可以帮你把这个需求发表在杂志上,看看有谁愿意提供一小块地来让水稻安息。”他有些意外,“这样可以吗?”我说没问题,因为我们杂志偶尔也想做点无聊的事。

墓地

“你会觉得无聊吗?”面对立志成为全世界最无聊的人的王村村,我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

和预想中一样,这个全世界最无聊的27岁年轻人压根儿不觉得无聊。他觉得这个世界“有意思还来不及”。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灰色花岗岩墓碑,墓碑上刻着墓志铭“亩产一万斤”,生卒年月是“2018.9.20—2019.3.25”。墓碑顶着两个大大的字—“水稻”。

这是他为自己种的水稻准备的墓碑。6个月前,他从植物研究所讨要回来一些野生稻种子,种在自家的浴缸里,目的是种出一碗米饭,然后吃掉。一开始,稻子们长势喜人。在钢筋水泥森林里,他常常站在卧室隔着玻璃观看这一丛绿色,感叹“这是我的稻子”。颇有一种小王子在星球凝视自己玫瑰花时的喜悦。如今,或许因为种得太密集,稻子们陆续枯黄死去,他颇为自责,“我太忙于做别的事,有时忽视了它们。”他于是决定在北京寻一块地,给水稻办个葬礼。

我在网上找见王村村时,他正处于给水稻墓地找地皮的阶段。我说,“我们可以帮你把这个需求发表在杂志上,看看有谁愿意提供一小块地来让水稻安息。”他有些意外,“这样可以吗?”我说没问题,因为我们杂志偶尔也想做点无聊的事。

我们约好时间在他家里碰面,我十分好奇全世界最无聊的人的家是什么样子。同时令我感到好奇的还有他的身份—给他定义身份是一件困难的事。他有348万个微博粉丝,微博上他的简介是艺术家和诗人,但实际上当看完他的微博,你也可以说他是个焊工、机械师、电脑维修员、手机贴膜师傅、铁匠、陶匠,或者是泥瓦工。当然,他在法国的商学院留学多年,也可以做个翻译。这样弄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自己,最近他参加了一次演讲,干脆给自己定了个“视频博主”的头衔,因为他做短视频也是一把好手。

但总的来说,他过去4年致力于无聊事业。王村村做过各种各样的事,这些事有些人一听到就会说,“无聊透顶。”另一些人则会得出相反的判断:“有趣至极”。比如王村村用2万个气球试图让一头猪悬浮在空中;又或者是花了6个小时数出来一碗米里有16250粒;他还知道平均每个草莓里有289.2粒籽,因为他数了不少。有一次他给手机贴了200层钢化膜,最后手机厚得像一块砖头。他打铁、削木头、捏泥巴,分别做出了一把有着权力的游戏里狼头的菜刀,一把可以连续发射牙签的袖珍诸葛连弩,以及一只喝成了球形的雄鹿砚台。另一些时候他则写诗,他把看到的任何东西写进诗里,比如写他们家的电饭煲:

往常一样

你只煮一碗饭

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一粒

比昨天少两粒

一碗饭

却数出两个人的孤单

但他几乎从不做重复的事,也不写重复的诗。不过,从接触到王村村起,他一直一直都在重复一句话:

“我是村村,希望你开心。”

无聊

王村村住在CBD旁的一栋公寓里,我不得不感叹,王村村的家门太好找了。

门上挂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年年许愿脱单暴富”,下联是“自己心里没点逼数”,横批是“开心就好”,中间还有个“村”字。这幅对联小到只有一本书那么大,远远看去像是门上的一块二维码。这对联的字一看就是他写的,他曾经练瘦金体练了一半就荒废了,因此很好辨认。

此外,门口竟然还摆了两个石狮子。这两个石狮子一个是正常的石狮子,另一个石狮子的脸庞则像一朵微笑的向日葵。王村村开门迎客,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白皙干净的青年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他的头发像徐锦江演的鳌拜那样,向四面八方发散开来。他有些羞涩地笑着说,“刚醒,一会儿要是出去,大不了戴个帽子。”

如今你很难见到像王村村这么随和直率的网红了(不过他不喜欢说自己是网红)。他不说客套话,也不需要你说,他冲你笑,就说明他是真的开心。这就像他明知我今天要同摄影师一起来给他拍照片,他也没有打扮一下或是精心选一下衣服。

来王村村家之前,我早就在网上见到过他家浴缸里水稻的样子。但当实际见到之后我还是被触动了。我们身处的地方是北京最繁华的区域,从王村村家的落地窗向外看去净是高矮不一的楼房和穿梭的车流,但我竟然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了一“缸”水稻,空气中还有一种稻田的气息。我小时候在农村生活,因此对这样的气息颇为熟悉。水稻一共有70株,密集地生长在浴缸里,约有1米高,大部分已经枯黄了,只有两株还保留着坚强的绿色。我身旁的摄影师今年30岁了,他摸着一株水稻的杆儿感叹,“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摸到水稻。”

王村村不知從哪里摸出来一把镰刀,镰刀很新,刀刃在灯光下还反着光。我给吓了一跳,这年头,谁会在家里放一把镰刀?拿家家户户都有的剪刀剪稻子不也行吗?“不行,收割水稻当然要用镰刀。”王村村郑重其事地说。与此同时,王村村指了一下我们身后白色的肥料壶,跟新闻联播里农民伯伯们施肥用的壶一毛一样。在他的卧室里,还摆放了一个实验室用的高压锅,目的是把种水稻的半吨土放进去进行高压高温消毒。

你可以从各个细节注意到,他种水稻是极其认真的。“我之前在农业网站上查过,水稻的播种适宜间距是10厘米。”为了模拟光照,他买了1000多块钱一个的全光谱植物灯挂在水稻上方,一个不够,他买了9个,每个150瓦,每天严格光照12小时,“以免水稻们倒时差”。为此他提前充了2000块钱的电费。9个灯都打开的时候卫生间像是开了9个浴霸。为了避免出差的时候没法浇水,他甚至设计了一个蓝牙的浇水装置,这样在外地都能浇水。水稻从2018年9月20日播种,到2019年2月份一直长得不错,到了3月份,水稻该开花了,但却陆续枯黄死掉了。

王村村依次握住枯黄的水稻杆说,“你摸摸,这里杆子是硬的,花可能在杆子里。”他边说边收割,水稻发出折断的声音。水稻的叶片边缘有锯齿,他一一熟练地回避。他从小生活在重庆的农村,干起农活儿来手脚麻利。在城市里种水稻这件事让他很开心。

“你种水稻,和农民们种水稻有什么区别?”

“农民伯伯种水稻是为了吃啊,我不是,我是为了种水稻而种。你能明白吗?”

少年

用镰刀收割完水稻,王村村把装满水稻的整理箱摆在杂物架下面。在这个30多平方米的开间里,王村村已经住了一年半,这个房子的房东是个好人,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依然同意了王村村改造浴缸的计划。

王村村家进门右侧的半面墙上,挂着500色的彩色铅笔,他花了幾千块钱买下来这些彩色铅笔,每个月收到一盒,一共收了20个月。铅笔并排排列着很美,但从没被使用过,因为王村村“还没想好怎么用”。

在彩色铅笔的旁边,则是几个画框,其中一个画框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画框里是一个拆解后的iPhone手机,有一种工业化的美感。“我每个版本的iPhone都拆过,如果以后要再用这手机的话,我再把它装回来。”王村村说。

他出身于重庆一个乡村,父亲做建材生意,生意时好时坏,也使得他的生活时而贫穷时而富裕。富裕的时候,他17岁从家里要了钱,就一个人去了马尔代夫看海,原因只是因为他觉得“我突然想去看海“。贫穷的时候家里的光景也很惨淡,地里种出来的谷子还得自己家里用磨来去壳,直到19岁他才吃到人生中第一个生日蛋糕。但他也很喜欢那些不那么宽裕的日子,还专门写了一首诗纪念童年生活:

《小时候》

在农村长大的几年

是我人生

最美好的几年

自由、平等

最重要的

是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王村村对世界的好奇心从小就有,某种程度上来说,无聊也是好奇心的衍生品。比如小时候他会好奇蜻蜓是什么味儿,把蜻蜓烤了吃进嘴里,“但很不幸烤糊了”。他还好奇妈妈做的喂猪用的猪潲水是什么味,“还挺好吃的”。小时候,他的爷爷会跟他一起比谁尿得更远,有一回爷爷还说自己练会了一招“尿分叉”的绝技,让他羡慕了很久。他还在童年锻炼了动手能力,因为妈妈做饭的时候他要负责拉风箱和点火,他太小,点火经常失败。

到了初中,他又发展出了维修技能。“我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家里买了个电脑,那时电脑经常坏,逼得我自己去修。我就呆在楼下电脑维修店师傅旁边,学会了他重装系统的技术。”后来他淘到一张重装系统盘,学校老师电脑坏了都找他。再发展下去,电脑的硬件系统也被他拆了一遍,他又把拆东西的能力发展到手机上。他的很多无聊的作品都与年少时这项技能有关,比如,最近他用电脑的内存条做了一把梳子。又比如,他的键盘R键坏了,他就专门做了一个外接键盘,键盘上只有一个R键,还能发光。如今,这个R键像条尾巴一样吊在他的键盘上。还有一次,他买回来一个电脑显示器,把显示器的偏振膜撕掉了,这下电脑显示器就成了白茫茫一片。然后他又把偏振膜贴到了眼镜上,这样一来,他就拥有了一个只有戴上眼镜才能看得见内容的电脑屏幕。

“那你怎么没成为一个电脑维修专家?”我问他。

“我不能在一条路上走得太远,那样只会越走越窄。”他说。

他于是又走上了别的道路。

王村村家里有个魔方。在度过了初中修电脑的阶段之后,他开始进入了高中玩魔方的阶段。玩魔方太过入迷以至于有一回上课玩魔方被老师收走了,一般学生自知理亏也就算了,他偏不,他站起来跟老师较劲,“老师,我要是45秒还原了魔方的六面,你能不能还给我?”在这之前,他没有做到过45秒还原,但那一次他做到了,这是他玩魔方的最好成绩。

老师把魔方还给了他。

这种在自己领域的较劲的性格或多或少也延续到了今天。在家里种水稻也是源自于他与网友较劲。有一回他自己种了一些空心菜在家里,准备炒来吃的时候,网友半开玩笑地挑衅他:“自己种菜算什么,有本事锅碗都自己做啊。”他开始较劲,花了几天去打了一把菜刀。菜刀还不能随便打,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一块花纹钢,又雕刻了权利与游戏里的狼头当成刀柄,专门为菜刀配了一个皮质刀鞘,刀鞘上还不忘也雕上一个狼头。他给菜刀取名叫“权力的菜刀”。然后又陆续打了一口锅,捏了一套陶碗,做了一双筷子,临到快生火的时候,他的朋友觉得,火也应该自己生。于是他开车到六环外的野地里,开始钻木取火。从上午钻到晚上,火终于升起来了,炒熟了空心菜。“好吃吗自己种的空心菜?”“好吃好吃。”

我对王村村家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很好奇。比如我看到有一本发着蓝光的书,王村村把一个金字塔模样的三角体放到书上去,三角体竟然发光了,并且悬浮在半空中开始旋转。“这里我用了特斯拉线圈和磁悬浮的原理。”我装作听懂了一直“哦哦哦”。

王村村拿起这个金字塔放在我手上,这是个纸做的金字塔,我想起来他在微博上写过,这个金字塔的纸是王村村自己造的。

现在,我丝毫不怀疑王村村也能用水稻遗体造出来一批草纸。在过去几年时间里,他还做过许多其他无聊的作品,比如一个不能放相片却能放植物进去的相框,植物放进去会像被风吹拂一样轻轻摆动。还有一个利用特斯拉线圈原理做成的鱼缸,这个鱼缸的诡异之处在于把灯泡扔进水里去就会发亮。

其中的一些作品超越了普通人的认知范围,以至于有一次他把灯泡扔进鱼缸发亮的视频传到抖音上,结果被官方删除了,理由是“违背常识”。

孤独

王村村是個颇为专注的人。同这句话一样贯彻下来的还有高中的时候形成的一种习惯—思考。“当时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万小时天才理论,意思是做任何事情,只要累积到一万小时,就能成为这个领域的天才。当时我正在上高中,课堂上别的事情都做不了,我于是只做一件事,思考。”

高中时候,他每天花2到3个小时时间来发呆。他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宁可花时间在发呆上。“当时思考一些终极问题,人为什么活着,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宇宙的边界在何处之类的事。”以至于当时他没什么朋友,因为同龄人想的事情跟他不在一个频率上。

后来他一个人去了法国的商学院留学,学金融。他不玩网游,也不交朋友,更加热爱思考。他有一个笔记本记录着当时在法国感兴趣的东西,既有各种金融业的术语,又有行星的运行轨迹,有人类睡眠的曲线图,还有单反相机镜头的结构。他的笔记用黑色、蓝色、红色的三色笔记录着,每一张图都是出自他的手绘。他说他在宿舍里想问题,一坐就是一天。

转折点来自于家里的变故。2015年,王村村父亲做生意失败,在法国刚读研一的他面临交不起学费的困境。另一个主要的原因则来自于学校,他觉得课程设置过于传统,对网络所涉无几,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法国留学生涯由此结束。他其实很怀念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常常花大片的时间来思考,因为在国外你只有一个人。”逐渐地,他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做一些事让自己开心。他会在脑海里让桌子上的水果们角色扮演,比如让一个葡萄干和一个桂圆干一起举杯说:“干了。”这样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就连堵车在路上的时候他都会想出一些无聊的点子,比如他看到车窗上有一只蚊子,他说自己唯一的乐趣就是想把蚊子拍死,于是他用手机拍了一千多张蚊子照片,并且抱怨“拍死蚊子好难”。

辍学回国后,这样的习惯延续至今。2016年2月的一天,他突然发了一条微博说:“我也不是无聊,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也希望有人来逗自己开心,而这个人,恰好也是我自己罢了……”他用各式各样“无聊”的发明创造给自己筑了一座城堡。一个很典型的事情是,在我们碰面的这一天,聊完水稻,又听完了王村村介绍家里的新奇事物,我们又饿又渴,于是邀请王村村一同吃晚饭。我问王村村,“家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他一脸茫然说,“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还真没怎么下楼来吃过饭。”仿佛让他走出家门,来到外面的世界是一件很难的事。

2017年4月到10月的一段时间,他受到了来自于行业上的打击,一度抑郁得想自杀,他说,“我看着家里的落地窗,很想把窗子砸碎了跳下去。”王村村不想让我细说抑郁的缘由,因为他想保护他的粉丝们不受到波及。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陷入了对自己的审判当中。“我在想我之前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以及这个世界怎么了。”他2016年最火的微博是舔一根像拳头一样大的棒棒糖,从零点舔到了凌晨3点,棒棒糖才只舔掉了三分之一,舌头都舔出了血,因为网上宣称这一款棒棒糖是“舔不完的棒棒糖”,他非要舔完试试。这条微博有了6万多个转发,王村村在当时火了。但是他现在却只感到沮丧,“为什么连这样的东西都能火?互联网到底怎么了?”

他陷入到一种悖论中,一方面他成为了网红,可以接更多广告,让自己过得更好;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成了这个浮躁且无意义的互联网社会的帮凶。在这之前,他在网上写了那么多诗,推荐了各种各样美的家具、设计、服装,都不及拿出一个拳头大的棒棒糖舔上3个小时。对于一个理应靠流量生活的网红来说,这样的思考过于沉重了,同时这也加剧了他在互联网上的孤立。他没有圈子,既不在营销圈,又不在艺术圈,诗文圈他也自认为不够格,他成了一个茕茕孑立的人。

这段时间他写的一些诗都关于孤独。

《无题》

即使

最孤独的时候

也不会自言自语

至少

听我说话的

还有三秒后的自己

但他与其他被孤立的人不同,他的性格温和,说话幽默,与他相处常常如沐春风。他想法超前,观念里却依然遵循着最传统的部分,维护着常识、自然、真实。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可贵的部分。这个部分也让他纠结,网红的身份让他茫然而困惑,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也使他躲进城堡里。他的城堡里有世界上最有趣的点子。他坐在家里,指挥着万物,像一个造物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没人不希望过这样的生活。

现代主义无聊

最终,水稻被王村村摆在窗台边风干了。他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地方埋葬它们的话,他就把这些水稻做进枕芯里。处理完家里的事情,我找到了一家火锅店吃饭,因为我觉得他是重庆人,会喜欢吃火锅。

他酒量还不错,我们一起喝了8瓶啤酒,他最高的纪录是喝9瓶啤酒。喝了酒之后,他谈起自己的母亲,一个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仍然努力教他念诗的母亲。

《母亲》

小时候

日子虽清苦

只念过小学的母亲

坚持教我读诗

夏日乡间清晨的阳光

落在你不经岁月的面庞

院子里

你一遍一遍

读给我听

白日一三近

房河如海流

鱼穷千里牟

更桑一层楼

那时什么都不懂

但那个瞬间

像一首诗

事实上,很多关于母亲的瞬间都像暖炉一样保存在他的记忆里。有一次他给网友录自己母亲炒菜的视频,录的时候王村村说,“妈,我长大以后养你好不好?”说完王村村自己哭了。他心疼母亲,总希望终有一天能够保护好母亲,就像母亲一直以来保护他那样,但他如今做的事情又很费时费力费钱,种水稻费钱、改造浴缸也费钱,于是他常常有一种愧疚的情绪,因为守护家人这个目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我有时候也在反思,是不是应该退回去,从赚取流量的角度去做内容,去赚钱,或者说,我是不是一开始的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

这就像他在给猪绑两万个气球的那次尝试中,他说,“当时其实我也可以找那种特制的气球,那样更大、气密性更好,但是我觉得如果那样的话,好像这个事情里就少了一点我对这个世界的挣扎。”

王村村一直在世界中挣扎。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就想着,再坚持一下,就到现在了。”王村村说。他总是特别希望把事情做到极致—哪怕是别人看来无聊的事,于是又不计成本地投入。“但你总有一个时候,可能做不下去了,毕竟现实生活的压力也很让人压抑。我不知道为什么,不会赚钱就几乎等于没用,就是对一个人的否定,這可能也是一个我会坚持的理由吧。就像身边人会跟你说,你就是太要脸,想体面,最后结果就是穷,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所以也都在说,要向这个流量的大环境去妥协,顺应大家的喜好,我其实也没有答案。”

这正是王村村身上最矛盾的地方。他没有圈子,没有人可以模仿,反对者甚众,所做的事情又是那么的理想和认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实话我还不知道我下个月怎么办。”但这也不妨碍他策划他的长远目标—继续种新的一批水稻,给水稻进行基因编辑之后,种出一茬能发出蓝色荧光的水稻来。又或者是把自己死后的骨灰用火箭送到太空中去。

说到难过的地方,我们干了一杯又一杯啤酒。途中尽管有些压抑,但喝到最后,我发现王村村的眼睛越喝越亮。他想起来他还有那么多粉丝,“我要对他们负责,所以也不能放弃。”哪怕在他最抑郁的那几个月,他也从没在微博上表露出一点点负面的情绪。

他说,也是自从舔棒棒糖视频火了之后,2017年4月成了一个他人生的分界点,在这之前是“古典主义无聊”,在这之后就迈入了“现代主义无聊”的阶段,“无聊这件事改变了很多我对世界的看法。相比于之前的古典主义无聊(指人们都能想到的那些无聊),如今做的事情多了一些现实意义。我渐渐明白,任何一种东西或者方式,都能成为我们走向未来的驱动力。可能每个人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那种方式,我恰好选择了无聊而已。”

我们最终在地铁站前告别。王村村戴着帽子,转身消失在人流中。我想到他说的“我是村村,希望你开心”,想到很多他做过的无聊的事,也想到刚才看到的许多无聊的发明。这一瞬间,我竟也想到我自己。小时候,我也曾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样的好奇心消失了呢?小时候的那个我,长大之后又到哪里去了呢?

已经不懂得如何无聊的我能认识王村村,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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