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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味(散文)

2019-04-26冯靖翔

鹿鸣 2019年3期
关键词:火钳烤火炭火

冯靖翔

华南的冬天是湿冷的,不像北方那样捂实一点就可以暖和了,在这里,即便密不透风也感到刺骨的寒意,只靠远方那一晕红日,微微暖着些身子。

前些日子,这里的天有些回暖,潮而闷,现在好了,一夜骤降十度以上。我裹着衣服,从学校门旁的杂货铺走过,忽而一丝熟悉的味道遁入鼻中,有些暖意又有些呛鼻,闻起来颇像傍晚农家在田里烧的秸秆,但又没有如此刺喉。从味道飘来处又扑来阵阵暖风,我紧勾着的手一下松开了,朝那处看去,原来是店家在门口生着炉烤火,一家老小围坐。我放缓了脚步,埋头又细细闻着那炭火味。

在老家乡下,也有一个火盆的,那本是一个喜盆,红漆从盆边浅晕开,实像冬末的梅花,盆底中央还有一个大红色的“囍”字,听说这是随外婆从娘家过来的。年岁长了,用得久了,盆中积了快齐边高的灰,灰色的末和著些许黑色的渣,用手捻起来倒也细腻,里头时不时还能撩出一小块炭块,指甲盖这么大,我把它当宝来寻着,用火钳在里头拨,那火钳足有一臂长,而我的手还不及它的环大,索性直接上手,把盆翻个底朝天,指甲盖里总不免落进了炭灰,那段时日,手上总飘着股炭火味。

生火在我看来是极难的。从前,外公教我:先把大的架起来,中间留空,放几片报纸进去,再覆上些稻草,这样火生得极快。外公用火钳轻轻夹起一中指这么长的木炭交插摆着,报纸灭后,内侧的炭微微泛红,外公便对着里头轻轻吹着。嘿!吹气我会!我便趴下对着里头狠狠地吹,口水也飞出去几滴,可是我趴在外公的对面,吹了一口长气后头昏脑涨的我抬头一瞧,外公一脸灰,睫毛上也有。背后一阵凉风,我被迅速提起,长长的火钳举到我的头顶上,我见势拔腿就跑。外公便提着钳子追着我满院子打转。那时的我哪里跑得过他,一下子就被从身后拖住,嘴里咿着呀着,忽地就被外公亲了一口“叫你把灰吹到我脸上,你也有了吧!哈!”外公拍拍我脸上的灰,我掸掸外公脸上的灰,没有洗脸,尽是炭火夹着烟草的味道。

火生起来了,灰得发白的炭灰,中间包着一团红橙色的火团,常与外婆戏说那像没有煎熟的鸭蛋,又像西下的夕阳,只是夕阳是能用眼去直直地看的,但炭火不行,得眯着眼,不能太近而且不能盯着太久,眼睛像被烤着似的。外婆说,老家原来有个习俗,在大年三十晚上要把一把米撒进火团里,盼着来年的好收成,但是现在人们哪里还弄这个,能种田的都出门打工了,留下的都种不了田了。一家子团坐火盆边,听着火在里头发出像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声响,嗅着焦米的味道,爱吃锅巴的外婆竟吞了口水。我嚷着玩一次,便跟着外婆去米缸那抓了一小把米,哗啦一撒,像一盘豆子落地一样,慢慢地一股异香飘出,不似平常饭碗里米饭的味道,也不似锅巴的味道,说是糊味,其实只是焦味,但又没这么简单,因为夹着炭火味。我跟外婆二人,就围在盆边,听着闻着。

前些年,把外公外婆从老家接来市里。又是冬天,十几层楼高的房子,风大,关起门窗还是冷,爸妈便买了一个电炉放在家里,怕外公外婆冷着。但是在饭桌上,外公外婆还是说着这城里天冷,不如乡下暖和,要回去,爸妈忙应,电火炉不是挺暖吗,开来烤火就不冷了嘛。饭后,外公叫了我到电炉前,“教教外公怎么开呀。”我娴熟地插电,摁开关,调到适合的温度,然后一一指给外公“在这里插电,开的话要摁这里,一会儿关了就打回去,扭这里……”然后匆匆回房,只听外公叫外婆“来来来,有了有了”。自从会开电炉后,外公外婆也不怕冷了,只是还说想回去。“烤这火没味道。”外公喃喃,我回道“这电炉要是有味道就糟了。”“总觉得少点炭火味。”我不再回话了。其实我早就发现,外公外婆说冷,但老是往外跑,去楼下卖包子那里跟人家聊天,人家是烧蜂窝煤的。

后来,还是把外公外婆送回了乡下,直到外公去世。在城里,还是用煤,冬天,烤电火炉没有味道,还是架起炭火烧饭烤火来得自在。

外公去世后的头一年春节,照例要回去拜一下的,老房子空了几个月,没有生气,冬天冷得刺骨。从祭桌下拖出火盆,想生起火来,便把外婆叫来。外婆即刻用火钳捣鼓,默念着把大的架起来,中间留空,放几片报纸进去,再覆上一层稻草。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去米缸那儿抓了把米。

第二天傍晚,太阳快要西下,橙红橙红的,像个未熟的鸭蛋。我用纸包了一捧火盆里的灰,用手捻着,一点点撒在外公墓前。细嗅着手指上的炭火味,望着远方的红日, “是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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