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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演化:我们的共享星球

2019-04-25邓菡彬

西湖 2019年3期
关键词:艺术家心脏

邓菡彬

“一旦你尝试过飞翔,你将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天空转移。因为你曾到我那里,那里有你向往的梦想。”

——列奥纳多·迪·皮耶罗·达·芬奇

由现代汽车(Hyundai Motor Company)、中央美术学院视觉艺术高精尖创新中心(CAFA Visual Art Innovation Institute)、奥地利电子艺术节(Ars Electronica)首次联合推出的科技艺术大展《未来演化:我们的共享星球》在北京现代汽车文化中心进行了将近四个月的展示(展期:2018.11.7—2019.2.28),吸引了大批观众前来参观和体验,成为这个寒冷冬季北京“798艺术区”的一道亮丽风景。

“科技艺术”这个已经在欧美热度非凡的概念近年也在国内热起来,无独有偶,稍后开幕而展期跨度相近的第六届广州三年展也取名为《诚如所思:加速的未来》(展期:2018.12.21—2019.3.10),抓住数字社会、新媒体时代的脉搏,力图对技术、机器与未来进行冷峻思考。不过,目前南方的展览经济具有消费导向,更期待刺激感官的“打卡圣地”式的网红展览,于是这届广州三年展难免被认为“略显艰涩”,“不能被称为一场‘好看的展览”(artnet报道)。其实,南方这场“加速的未来”已经比北方的“未来演化”更具视觉观赏性,那么,《未来演化:我们的共享星球》的艺术逻辑到底是怎样的?它到底有什么样的底气让它可以如此高冷示人?本文希望就此略作剖析和探讨。

一、科技将怎样深入我们的鬼神想象?

未来,是响亮的号角,还是刺耳的征召?2018年跨向2019年的这个时刻,似乎格外特殊,各路大神小鬼,在经济、贸易、社会、人口、外交等多个领域纷纷发出概括性的言谈,科学技术也不例外。何况,科学技术也正在扮演一个接近于“新神”的角色,如《未来演化:我们的共享星球》的三个策展人之一邱志杰教授所说,“我们正在来到这样一个临界点:技术正在全面侵入我们的解释体系,它们正在僭越原属于鬼神的领域。”然而,与媒体对科技的报道非常不同,艺术家与科学技术的携手,往往是极具反思性的,尤其是反思人类依托科学技术进步给自己重新编织的叙事。

策展人马丁·霍齐克(Martin Honzik,奥地利电子艺术节“電子艺术大奖”获得者、电子艺术输出资深总监)在导览时特意说明,所有作品的展陈排列出一个叙事线索,展厅的最深处,展陈的是有关人的暮年——逐渐失去记忆、临终、死后三个时间段的作品,有关科技可以对此做些什么。其中,日本艺术家市原悦子(Etsuko Ichihara)的作品《数字萨满计划》是有关人的死后时间。

日本的民俗受到佛教影响,人死后49天是家属的哀悼期。这和中国很多地区从“头七”到“七七”的守丧风俗相近。市原悦子借用现在流行的“家用机器人”,提出了一种新的哀悼方式:死者面容以3D形式被打印出来,并附着到家用机器人身上,用于纪念亲人,通过特别开发的程序模仿死者的声音、举止和其他身体特征。机器人将与逝者的家人共同生活49天,在这段时间里,家人可以与逝者模拟对话,仿佛他们还活着。逝者仿佛在用他/她的意识去感知和适应这个临时的机器身体。在展陈的几个案例中,每套程序被赋予丰富的个性特征,比如其中一个机器人在对话中提出希望家人往自己账户中存2万元,家人立刻明白逝者还是希望拿钱去赌博。但无论如何,49天的时间在一天天流逝,机器人的屏幕上每天都有醒目的倒计时,而在第49天,机器人告别失去亲人的人,并关闭程序。因此,这个作品旨在说明允许死者家属与一个看似拥有死者面容的机器人共度49天,会带来怎样的体验?

作为艺术作品,《数字萨满计划》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并没有科技工作者制造“微软小冰”那种人工智能产品的雄心抱负。“微软小冰”是要野心勃勃地替代活人的位置、充当主人的全天候伙伴,而《数字萨满计划》里的机器人,所要填充的是一个本来就暧昧不明的领域——这个传说中的从人死去到彻底离去的中间地带。这本来就属于人给自己创造的解释世界,属于巫术和信仰,现在只是把它开放给新的技术。就像作者所说,这是“数字巫术”系列作品之一。《未来演化:我们的共享星球》展览在12月8日安排了特别活动《朋友:邱志杰与AI的对话》,邱志杰与微软小冰展开了一场对话。邱志杰特意准备了八十多个对人类来说也特别不好回答的思辨性问题,比如,“怎样聊天容易把天聊死?”而小冰则常常只能采取敷衍和耍赖的方式来应对。现实主义的全能伙伴太容易面对这种求全责备的态度,而属于想象和解释系统的则不同,它从来就是有限性的,“信则灵”——它的脚本可以不必那么复杂,就能够给人“对答如流,辩才无碍”的感受。

然而,就像导览的时候,策展人马丁·霍齐克故意问大家的:“给你一个这样的机器人,你会用吗?”大家有笑声,也有低头沉思。细细思来,心头还真有点乱乱的。邱志杰在展览的策展词中说道:

“占卜和问卦正在由大数据提供,暗室亏心、神目如电的道德自觉正在交由外部监控来执行,而偶像正在获得思考能力,它们对答如流辩才无碍,它们像鬼一样,它们像神一样。……人类从未像今天这么方寸大乱。造物和死亡,预言和宿命,这些鬼神的领地,从未像今天这样开放地任人编撰。”人工智能不像生物基因技术,还来不及考虑伦理审查不伦理审查,编撰就已然来了。去年年末,首例针对生殖基因的编写实体孕育了新生儿,引发国内外生物学界一片声讨,学者们也组织了公众教育活动,向大家说明,面向单个人的个体的生命基因编写(用于治疗疾病等)与面向生殖基因的编写不同。前者,若有其他不良影响,仅仅影响个体。而后者,则有可能影响经过漫长时间进化而来的人类基因库,带来不可预见的对某些疾病的群体性无法抵御的缺陷。而人工智能呢?个体的人所使用的机器人,他的“对答如流辩才无碍”的脚本,会入侵人类的想象和解释系统吗?

意大利艺术家米歇尔·斯潘盖罗(Michele Spanghero)的声音装置作品《随意》虽然陈列在二楼展厅入口处附近,但它的声音却弥散到整个展厅,与市原悦子的作品、也与其他所有作品形成呼应。它为我们展示了如何用现代医疗器械的自动肺呼吸机,演奏古老悼亡的安魂弥撒。管风琴奏出的乐曲无言,但却无疑也深深根植于人类符号系统——安魂弥撒无需“对答如流辩才无碍”,千百年来,它仿佛自动模拟着人们在哀悼挚爱的亲人时噙着泪的呼吸,令人肃然起敬。随着西方文化的百年东渐,中国人在这样的声音面前也能感受到类似的符号召唤。而当艺术家将一台医用自动肺呼吸机和管风琴结合在一起时,伴随着自动呼吸的持续节奏,人造器官永不停歇地演奏着机械安魂曲,这种符号意义就被新的技术手段穿透。

心肺机整个系统的运作,完全或部分来自于取代心脏泵血功能的动脉泵,以此来延缓病者呼吸器官的衰竭所带来的死亡。将心肺机与管风琴的音管相连,使其两者由空气动力原理融为一体。在这里,关于死亡的安魂曲,其演奏主体由人变成了机械。那刺耳的声音,正是肺呼吸机用来延缓濒临死亡者的机械言语。谁才是未来濒临死亡者的真正陪伴呢?是那临终关怀的宗教情结、艺术抚慰,还是延缓生命的呼吸机呢?艺术家其实用这种方式反思了我们原先赖以寄托情感和信仰的符号体系本身存在的机械性。就像前面所说,如果巫术被清晰地展现出来,根本无需真正的“对答如流辩才无碍”,那么机器也就有可能脱离其冷冰冰的形象而获得教堂音乐家的地位,哪怕它的演奏如此机械,也能够获得一种自动化的(符号系统内的)被理解。仅仅是因为这架机器是呼吸机而非别的机器,才有可能触发观众的敏感,从而在意识里构建出两种符号维度之间异常矛盾的认识架构吧。

二、当机器开始模拟人的知觉方式

土耳其艺术家迈莫·艾克腾(Memo Akten)在展览中呈现了两件作品,其中一件《学着去看:你好,世界!》(Learning to see: Hello, World!)讨论了知觉、记忆、梦境的层递性和差异。从三个并列的屏幕上可以看到,摄影头模拟的眼睛,先是看到你,接着在记忆中你变得模糊了,然后在某种梦境状态中,你已经面目不清、几乎不可辨识——眼睛知觉到下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要彻底从存储中消失了。用算法模拟的这种知觉过程,当然不指向什么功用目的,但却提供了一次绝佳的反思体验。如果你只是匆匆走过,可能你会很“理性地”质疑从显像到模糊到消失的依据是什么。但是,当我在这三块屏幕面前独自一人站立片刻,我不自觉地陷入一种冥想。是的,每个人看到一个人、记住他/她、梦见他/她的时间跨度和视觉状态都是不同的,但相同的是这个过程如此真实地存在。当你每次轻轻改变位置和姿势,屏幕上的你的影像再次如涟漪般连环抖动,这情景具备了一种伟大的质朴诗歌的气质——它吟诵的那个姑娘或者山谷当然不是你也经验到的姑娘或者山谷,你被击中的是这个经验被表达出来的过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一件由冷冰冰的科技软硬件构成的作品真的是艺术作品,就像一首诗或者一段音乐,具备了时间的质感,那种要把你的当下时间吞噬其中的质感。此时,“未来”这个词不再体现出威胁性的或者加速裹挟式的性质。科技居然可以跟那些古老的形式一样构成艺术。不可知的未来,在此与绵绵不绝的过去结为一体,与传统共鸣。

迈莫·艾克腾的另一件作品《浪》(WAVES)更为宏大,占据了二楼显著的“车库”空间。它基于有关海洋和海浪的既有艺术研究和科学研究,作品对复杂的海浪运动过程进行数据描写,以抽象的视觉和声音形式进行提炼和再构。每一个浪尖被浪的底部托起、不断上升,然后下降或者撞击到别的海浪,力量相互消融、重组,接着新的浪再次形成。这一持续进行的运动探讨的是海洋的无限能量与不可思议的脆弱性之间的冲突和微妙的平衡。艺术家说,“海洋,强大而又细腻,平静而又可怕,优雅而又暴力,是恐惧、危险和死亡的象征,同时也代表了希望、自由和生命。”该作品2015 年版本的制作正好是在2015年11月发生的巴黎恐怖袭击事件余波未尽之时。艺术家关注当时随之而来的形势——舆论上和政治上都十分渴望轰炸叙利亚以进行报复,而这样势必再次引发对方的反击,加剧暴力的恶性循环。

对着这样一面巨幅曲面屏幕呈现的数码海浪,人类活动的巨大力量、随机和无意义被响亮地比喻出来。它比真的海浪还让人出神,因为,剥离了有关旅游、休闲、励志等等通常的符号性意义之后,抽象出来的是纯粹而连续的力学谱系。站在它面前,观众仿佛成为了还没有什么人去画山的时代、第一个站在大山面前被它的力量震撼而准备拿笔去摹画大山的画家。

相较迈莫·艾克腾的诗意,韩国艺术家申承帛和金容勋(Shinseungback & Kimyonghun)的两件作品,则向我们幽默地展现了机器对人类知觉的模拟。其中,《云脸》(CLOUD FACE)是一批被脸部探测算法识别为人脸的云图像,它是电脑“视线”错误的结果,有趣的是,就人的眼睛而言,我们也会倾向于觉得这些云朵看起来类似人脸。人脸检测算法的错误,不知不觉吻合了人类思维的想象性和艺术性倾向,那么,我们是改进算法、使其“更好地”服务于功利目的,还是不把这个错误当作错误,乐见机器也一样具有幻想性错觉(Pareidolia)和艺术气质?后者也许是区别于科幻故事和媒体渲染叙事的另外一种更为乐观的未来图景。

申承帛和金容勋的另外一件作品《镜子》更为幽默。看上去它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但是当观众俯身去照镜子的时候(面对镜子,人类最自然的反应),这件作品通过感应器感应到人的动作,并使程序发出指令,驱动镜子摇头、避开人的脸,使人照不了镜子。这件科技艺术的作品所使用的技术非常简单,同样是向我们展示艺术家对于技术应用的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为什么技术总是被描述为可能剥夺我们思考能力的潜在竞争对手和恶魔?为什么科技不可以成为我们更有趣的伙伴?镜子在艺术史和文化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作为一种具有“魔力”的象征对象,它有丰富的传统,而在这件作品中,传统以新的技术形式得以续写。

玛丽·弗拉纳根(Mary Flanagan)的作品《帮助我了解真相》(Help me know the truth)很接近迈莫·艾克腾《学着去看:你好,世界!》的构思,但相比艾克腾的诗意,弗拉纳根的这件作品更像一场思辨性的戏剧。这是一件参与式作品,参观者在参观过程中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参观者要先在作品展陈入口处的自助快照亭照相,进入展陈区域后,参观者将在三台设备上进行观看和操作:在两张稍作更改的照片中挑选一张,用来匹配设备上显示的文字,比如,“选择忠诚的一个”(Choose the loyal one),“选择跟随者”(Choose the follower),“选择动画师”(Choose the animator),“选择工人”(Choose the worker),“选择获胜者”(Choose the winner),“选择勇敢者”(Choose the brave one),“选择焦虑的人”(Choose the worried one),“选择矜持的人”(Choose the reserved one),等等。两张图片都是同一个人的肖像(某个在快照亭拍照的人),只是面部用噪声图做出了轻微改变。有趣的是,参观者在这个看似不可能的选择面前,还是会作出判断和选择——如艺术家所说,“这揭示了人们内心深处关于面部特征或文化、身份相关倾向的无意识的想法。”人们不断选择这些稍许改变的图片,最后设备会生成不一样的面容。这大概是对于哲学家列维纳斯的“面孔”这一概念最鲜明的艺术阐释了。作品的意图在于,使用神经计算科学的手段的同时,也拷问这一技术:它是否能够揭示大脑思维复杂的分类机制?又是如何受制于人們感受到的恐惧与价值?并进而质问真相这一概念究竟是什么。

三、科技带来的美学操纵

将导致完美还是怪诞?

中国人对于美学操纵并不陌生,“整容脸”、“照骗”这些词每天都在以严肃或者玩笑的口吻被广泛使用,大家也会去讨论技术在实际程度上能实现的效果。而荷兰艺术家艾萨克·蒙特和托比·基尔(Isaac Monté & Toby Kiers)则对这个概念进行了高度的艺术夸张,将想象中的那些关于科学和审美怪诞的趣味展现于你眼前,这就是作品《欺骗的艺术》(The Art of Deception)。

“转换你的心脏,异种器官移植”(Xenotransplantation),将动物器官移植到你的身体内,不仅如此,你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任意设计和重塑你专有的移植权力。这看上去像是阿拉伯沙漠里的天方夜谭,或是诞生于电闪雷鸣下的哥特恐怖故事《弗兰肯斯坦》,但在这里,怪诞的异体器官陈列室,就在展览上呈现。人类利用欺骗来追求社会、艺术和科学的完美,而艺术家通过艺术创作对此作出回应,将丢弃的猪心进行去细胞化并用各种技术进行重构,从而转化为美学层面被改善的心脏,转化为优雅的容器。艺术家说,“通过收集21个转化的心脏,我们探讨的是生物干预和美学操纵如何被用作最终欺骗的工具:内在美的转化,从怪诞到完美。”

在本次展览上,艺术家从21颗转化的心脏中精心挑选出9颗,这里每一颗心脏,因艺术家与不同的研究人员和机构的合作,每一颗都有自己的故事,正如陈列着非凡梦魇的福尔马林的异体标本博物馆:

萎缩之心:一颗缩小到它原始尺寸1/20的心脏。钢铁之心:一颗覆盖着铁屑的铠甲心脏。时尚受害者:一颗激光雕刻的心脏。柔软之心:一颗植绒的心脏。迷失之心:一颗少组织的心脏。深入我心:一颗用树脂铸模了内部结构的心脏。真心:一颗塑化的心脏。石头之心:一颗镶有金色和银色宝石的混凝土心脏。心网:一颗再生的用钩针编织的心脏。

9颗心脏排列成一排,形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学效果。每一颗心脏都有其独特的趣味,无论是用小空间来换取其他器官的额外空间,还是因铁屑而充满活力;无论是用激光雕刻器官纹身的独特美学,还是用温暖的定制黑色天鹅绒来提升心脏的美感、触感和外观;无论是仅留下血管组织,还是在它腐烂之前用树脂铸模;无论是用塑化的手段使其世代相传,用白银和黄金进行铸造和装饰,还是用数字刺绣机从头开始设计我们心脏和血管的结构和形状。

我们是否都将成为自身器官的主宰?在技术的想象面前,我们不必像恐怖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去坟墓和停尸房里寻找我们钟意的大腿和脸庞,我们只需要重新设计。这正是艺术家要考验我们的问题:如果技术许可的话,你会做得那么极端,去自己设计自己的心脏或其他器官吗?

本次展览密集呈现了不同国家艺术家的几件材料艺术作品,有些可以直接称为材料科技产品——已经可以投入实际应用的“黑科技”材料产品,同时也有像美国艺术家埃米·卡丽(Amy Karle)的模拟人类手掌骨骼生长的作品,虽然尝试采用了未来有可能投入实际应用的有机组织材料,但在立意上更接近《欺骗的艺术》这个心脏标本博物馆,都是激发我们对“天然的形式和造型是如此美丽精致”的人类生物构成组件在未来可能性的想象。

随着3D打印和体外生长器官的进一步商品化,我们可以想象,我们在农场里种植心脏,或是在工厂中扫描并打印出一个心脏来。这种工业化带来了难以预测的额外功能性——不仅仅满足于基本的生理性功能,还将能够提供差异性服务。在这里,“超越生理性功能,或美学个性化服务,将成为人们真正购买的理由,而不仅仅探讨其安全性和使用年限。”这将成为文化层面的挑战,艺术、时尚、设计的观念有可能融入传统的身体修饰,并与交互式电子产品相融合。当然,人体改造,并不是当下或未来的产物,自人类从原始森林和大草原之间诞生之时,我们就在改造我们的身体,比如古代的纹身和现在的隆胸、隆鼻;关键不在能不能实现或者有没有危险,而在于我们是否希望它实现。

就像策展人李大衡(Lee Daehyung,现代汽车全球艺术总监、2017威尼斯双年展韩国馆策展人)所说:“对‘无法实现的这种热切追求,可能是人类与其他生物相比独一无二的关键——即‘迸发的想象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艺术组合DEPART的虚拟现实作品《空隙换档》(The Lacuna Shifts)也是在向我们提问美学操纵。不同于市面上的VR产品那种试图让人混淆虚拟和现实的商业冲动,《空隙换档》通过技术策略,刻意暴露虚拟的印记。观众从VR眼镜中看到的一个个房间,不仅都是极简主义的黑白色,而且总会有一些二维的线条、形状、文字,醒目地矗立在这个不断变化的全景三维的世界里。但也可能正因为如此,它比商业VR产品更具有摄人魂魄的效果。商业VR产品那种看似完完全全的沉浸,反而给人一种保护性和安全感,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当人们觉得恐惧或者接受不了的时候,会倾向于一把摘掉VR眼镜,一边嚷嚷,“这个太真实了,我受不了!”人们太清楚它和真实世界的区别,所以很容易摘掉它、祛除它。但在《空隙换档》的世界里,你明明白白知道它的虚拟,反而不知不觉被它更深入地带入梦魇一般的境地。

密集恐惧症、幽闭恐惧症、高血压、心脏病患者被提示不适合体验这件作品。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一样,一切都与它所看似的有所不同。墙体会移动、物体开口说话、重力在此失效,并且在观众的视角作用下,空间持续不断在变化。背景声音里,出现了《爱丽丝漫游仙境》和续篇《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文字节选,以及DEPART成员写的几句诗歌。这些超现实图画、声音和文本的组合为观众开启了一段具有空间迷惑感、幻听色彩和神秘美学特征的旅程,并质问了人对空间、世界以及现实本身的全部感知。这个世界无疑是虚幻的,但它是美的,因此我们就无力抵抗这操纵吗?

它向我们追问的,不是“我们自身该如何避免让梦想沦为梦魇”这种媒体化的科学议题,而是为什么我们愿意接受这個梦魇。

(责任编辑:钱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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