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奔跑

2019-04-25罗聪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小松田田营业员

罗聪

这个学校有很多名人,有人以贱出名,有人以傻逼出名,田田是因为她的性格强硬出名,被许多同学称为牛人。她喜欢参加各种风光无限的公益活动,譬如向灾区募捐,尽管只募捐到一千零一块钱。再如她号召大家去地震灾区当志愿者,结果只有自己一人跑到四川,又被维护秩序的警察以帮倒忙为由给撵了回来。

有回学校开联欢会,几位男生起哄捣乱,往台上乱扔东西,甚至扔了一只臭鞋。田田作为报幕员,走到台前,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然后用比老鹰还锐利的眼睛扫视一会儿台下,瞄準,踢,臭鞋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鞋的主人,激起好大一阵喝彩。

厉雷夜里做了个梦,一颗大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地球而来,他在地面上颠儿来跑去左躲右闪,还是没躲过去,结果被撞醒了。

田田绝对是一狠角儿,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学的,很可能又天生又后天,狠上加狠。她生在一个传统家庭,她爸性格温顺,大大的良民。她妈性格暴烈,还有外遇。她爸隐忍很久,终于崩溃,夫妻分离了。上小学的时候,田田非常要强。学习一定要得第一,要是得个第二,她会急得哭鼻子。聪明的田田渐渐明白,哭鼻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她又一次得了满分,发现有个男生和她并列第一,而且这个男生不服她,她一挽袖子,扑上去把人家打哭了。这个倒霉的男生不是别人,就是厉雷。

田田获得了全市中学生歌咏比赛第一名,不久又获得了中学生作文大赛第一名。之后,她偶尔拉着电子琴弹得蛮好的厉雷混迹于地下摇滚乐队,出入于一些小酒吧或小型演唱会,挣些小钱贴补家用。更多时候,她都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闲暇偶尔写点小文章向报刊杂志投稿,捞几张稿费。偶尔,田田跟厉雷勾肩搭背哥儿俩似的去她家玩音乐。她爸对她的兴趣爱好一向持保护态度,至于她妈,她不提,厉雷更不提,他俩约定过,为免生郁闷,避开不谈各自妈妈这个话题。

田田的同桌叫小松,有天凌晨四点他就醒了,很困,却再也睡不着。这并非他第一次失眠,每次失眠,他都要思考一些事情,每次都是越思考越糊涂。到学校才想起兜里没装钱,早餐和中午饭怎么吃呀?

田田把小松拍醒时,他睡眼朦胧,一脸字迹,是桌面上的刻字印上去的,仿佛图章。她递给他一巨块面包和一巨袋酸奶:“你是不是没吃早饭啊?听你肚子呱呱响跟叫魂儿似的,吵得我都不能补作业!”

“你以前肚子响得也够厉害,怎么耽误不了我睡觉啊?”

“别和人类比行不?我们地球是很危险滴,还是回你们火星去吧。”

小松看到面包和酸奶都是没开封的,就问:“是厉雷巴结你的吧?”

田田眨巴眨巴眼:“你不是在睡觉么?怎么知道的?”

“猜的。”吃了人家的嘴短,小松一边狂啃面包,一边替厉雷说好话,“其实厉雷挺帅的,对你忠心耿耿,干吗老冷落人家啊?”

“我冷落他,可没拒绝他啊。我几乎每天冷落他,他都练出免疫力了,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我算没辙了。”

“那就不要冷落人了,我也能多沾点光。”

“沾什么光?”

“这不,面包会有的,酸奶也会有的!”小松啃一口面包,啜一口酸奶,津津有味的样子,把田田逗笑了。

这天傍晚,厉雷非要请小松搓一顿。小松吃得很HIGH,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鸡屁股,狼吞虎咽,大嚼特嚼,真应了那句俗话,不是自己的吃着最香。

厉雷很快喝高了,面红耳赤,打出一个又一个响亮的饱嗝:“想当初认识田田那会儿,我在县城刚上初一,和她分到了一个班。田田长得比我高,我就想,这女生长这么高,太缺德了!又想我要是能拥有她,天就不会塌下来,有她顶着呢!哪个男孩还敢欺负我啊!我预谋了好几天,然后跟田田说了我的想法,结果被她打了一顿。男孩们见我被女孩打了,连以前被我欺负的都开始欺负我了。”

“你跟人说什么了?”

厉雷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坦白交代了:“我说,田田,咱俩结婚吧。”

“该打!”小松不解气,“你这人老坏了,该狠打!”然后想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打的?打的哪儿?”

“拳头,捣我小肚子,几下就把我捣趴下了。”

小松惋惜地摇摇头:“换我就拿砖拍,直接照脸上盖个戳,证明是进过肉联厂的免检产品,谁想吃猪肉了,不用跑猪肉摊,直接跟你身上片两刀,新鲜不说,还绝对没注过水,正儿八经的笨猪肉!”

厉雷肯定把那杯啤酒错当成茶水了,一口灌下去:“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事儿么?”

“想证明你从小就很倒霉?”

“不是,但我确实够倒霉的。今儿咱不说这个,我想说,我整天一门心思琢磨怎样接近田田,却屡屡功亏一篑。那时我学习一般,我拼命学习,就为让老师排座位的时候让我和田田同桌。我学啊学啊,学得头昏脑涨糊里糊涂,终于被老师安排到第一排,田田却被扔最后一排了。”

小松来了兴趣,连吃都忘了:“为什么?田田也有过不及格的时候啊?”

厉雷又灌了一杯茶水(还是啤酒):“田田何止不及格,平均分数三十不到。之后我坠着屁股不学习,任凭老师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唾沫横飞。我爸开家长会回来,皮带飞舞,我的小屁股差点爆裂,你说我容易么?”

“真不容易!”

“唉!”厉雷叹口气,“有回我找茬把班主任的儿子打哭以后,我的既定目标终于达成,老师把我扔到了最后一排,可你猜怎么着?田田又给搁第一排了!”

“你那班主任扭劲儿不叫扭劲儿,叫麻花儿!”

“也不能那么说,把田田搁回第一排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的成绩上去了,全班第一。这事儿成一谜了,我揣摩好久也没揣摩明白。”

“你怎么不问问田田?”

“我担心她是故意那么做的。”

厉雷又要灌茶水,小松拦住他:“你看看清楚,那是冰镇啤酒,不是凉白开,别喝了,再喝就崩了。”

厉雷搭着小松肩膀往外走,一脸的感激。

“哥们儿,”小松问,“你喜欢田田到什么程度了?”

“比滏阳河水还深。”

“滏阳河水至多一米五深吧?”

“不!一米六深呢!”

高处的阴云多了起来,炽热的太阳渐渐被淹没。风起沙飞,视野一派混沌。

田田旷课五天,厉雷请假寻找她四天。

厉雷来请小松,说田田正在一个叫“爆裂”的迪厅唱歌,求他过去帮忙解劝田田。

进入迪厅之前,小松直接往售票口走,厉雷说不用。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见到厉雷摆摆手,直接让他俩进去。走了几步,其中一个保安突然对厉雷吼了句什么,噪音太大,小松没听清。厉雷拉着小松往回走,出门后才说:“田田刚走。”

厉雷忧郁地朝四下望着,点燃一支香烟,顺手递过来一支,小松摇头不接。

“下次抽烟的时候,你应该留意一下熏倒了多少无辜女孩儿。”

“好吧。”厉雷把才抽几口的烟掐灭,扔在草丛旁,踩了一脚。

两人来到市中心新华书店旁边的一个小酒吧,在角落里一张条桌前坐下。厉雷点了些菜和稀奇古怪的鸡尾酒。

“田田来过这儿。”厉雷说,“这几天,她什么地儿都混,在书店里喝酒,在电影院里撒酒疯被赶出去,然后去火车站找警察,问票贩子在哪儿,说要买飞机票去美国德克萨斯当农民。要不是我明里暗里保护着,恐怕她连牢底都坐穿了!”

吃喝罢,厉雷去付账。小松走出几步,回头朝厉雷看了一眼,惊诧了,厉雷后面几米外的男厕所里突然走出一个女生。我的个神呐!是田田。厉雷也转过身。田田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和头发上还滴着水,目光涣散,往这边看看,眼神才开始聚焦,猛地跑过来,扑在小松身上,小拳头捣了几下他的胸口。

“我好不容易快忘掉你了,你怎么还来找我啊?”

小松的脸憋红了,不知是因为被打太重还是因为田田糟糕的眼神,他无奈地像试西瓜生熟一样使劲弹弹田田的脑袋:“喂!该打的人在那儿呢。”

田田趔趔趄趄走近厉雷,问:“这世界怎么如此颠荡啊!”

厉雷架着田田去到一个小药店,问一个正坐在电脑前剪指甲的年轻女营业员:“有解酒药么?”

女营业员拿来解酒药。

田田突然一手捂嘴,一手拉住厉雷的衣袖说:“我想吐。”

厉雷问女营业员:“卫生间在哪儿?”

女营业员不无担心地瞅着田田说:“我们巴掌大个药店哪儿来卫生间啊,可别吐这儿啊,一吐就淹了!”

田田憋得鸭蛋脸通红,厉雷一看势头不妙,就把自己的太阳帽摘下来,犹豫了零点零一秒后,他戴上帽子,翻手摘下了田田的针织太阳帽。田田捶了他一拳,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气朝帽窝吐了个半满,旁边的女营业员看着看着干呕了几下,跑柜台后面找了个塑料袋,也呕吐起来。

女营业员呕吐罢,疑惑地打量端着太阳帽窝接田田呕吐物的厉雷,问:“你怎么不吐啊?”

厉雷告诉她:“我在想,她都快吐满了,这帽子明明是针织的,为什么不漏呢?”

女营业员又开始大吐特吐。

厉雷发现田田的身体有点虚脱,走路有气无力的。虽然还没吃解酒药,田田已清醒许多。问她累不累,她没甩他。过一会儿,田田突然冷冰冰地问:“你干吗到处找我?吃饱撑的啊?”

“快高考了,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田田一把推开他:“管得着么你!”

“就算我多管闲事了,可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啊,你这样下去连一般大学也考不上的知道不?你不是一直想上音乐学院么?去实现你的理想,那才是你该干的事,而不是整天喝酒泡吧,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渣?如果是的话,你就继续胡闹下去……”

“我是走投无路了,只能自暴自弃。”

“还有个词叫绝处逢生,也许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旁边是电影院,厉雷指了指,田田点了点头。里面正在播放香港导演彭浩翔的作品《依莎贝拉》。光影闪烁,两人在空荡荡的后排位子坐了下来。看到女主人公正焦急地寻找自己丢失的小狗时,田田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落寂。

从电影院出来,厉雷小心翼翼地說:“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想回家。”

“那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哪儿是不是你就能把我送到哪儿啊?”

“是。”

“我想去天堂找上帝玩玩儿,你送我去吧。”

“那咱们得先打的啊。”

坐在出租车上,他偷看她的时候,她也在偷看他。他想清一下嗓子,她却先清了一下嗓子。他等她说话,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总得说点啥,可他没想好下面该说啥。

第二天,田田又去上学了,不料下午上体育课时,她扭伤了脚踝。放学后,厉雷背着她,在一片废墟旁停下,废墟上只有两面破墙还立着。她坐在半块水泥板上,面对那片萧条,默然无语。

厉雷说:“难受就哭出来吧,老规矩,借给你肩膀。”

田田直视着厉雷的眼睛:“我老跟你发脾气,你干吗还对我这么好呀?”

“不知道。”

两人一起看那片废墟。一面残墙轰然倒塌,灰尘弥漫。

田田揉了揉眼睛:“去年暑假我家来一客人,是我老家的幼时伙伴。我们坐在客厅调侃各自上小学时许多好玩的事,比如有个老师打喷嚏,喷了前排某女生一脸唾沫;有个男生在厕所打瞌睡掉进茅坑里……我俩乐得肚子疼。我爸做好了午饭,留他吃饭,可他硬说有事,我送他到门口的时候,他奇怪地背朝我挥了挥手。后来听说他跳河自杀了。原来他得了白血病,家里穷得叮当响,没法治疗,寻了短见。这是我一位女同学告诉我的,她说他生前喜欢我。”

猜你喜欢

小松田田营业员
脚踏实地
一鸣惊人
学无止境
取款有术
闭门思过
穷人的平安路
打工老鼠
回报
替身
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