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烟火是迷人的
2019-04-23王太生
王太生
俗世的烟火是迷人的。
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一座城从雾气腾腾中醒来,房屋露出轮廊,远处有生炉子的烟,街道上清洁工在扫马路,有人买早点边走边吃,有人骑车匆匆而过,有人在大呼小叫,市声嘤嘤。一座城,光影斑驳,烟火迷人。
俗世的烟火是迷人的。要不然,在徽州卢村,那样一个小村庄,天色微熹,村庄还沉浸在天青色的透明水里时,怎么已有那么多的人,密密麻麻站在山岗高坡上,看一个村庄从炊烟袅袅中醒来——人们还是迷恋着俗世烟火的。
这样就想到小时候,乡下姨妈家土灶风箱生火做饭的场景。每次到姨妈家,总要坐在灶台后面,往炉膛内塞芦苇秆、棉花秆、玉米秆,将火烧得旺旺的。大铁锅里,饭菜被燎得泼泼作响,水汽弥漫,我知道那些烟,会顺着烟囱,逸散到天空。
烟火,作为生活的隐语,它是与炉灶、食物、器物、气息、痕迹……联系在一起的。
人立风口生炉子,一焰如舌。那些稻草、杂材被点燃,风顺着炉门,呼呼而过,火苗便四蹿。点火生炉子的人在空旷处,他弯着腰,手执火钳,将一只蜂窝煤点燃,并且烧得红彤彤。一只多孔的蜂窝煤,被点燃,它像是熟透了,火色透明。生好的煤炉,摆在过道、走廊,支一钢精锅,适合煨老母鸡汤、猪肚肺汤,食物在锅里咕噜翻腾,锅在翻腾时,水汽四溢。
邻居朱二小,在桥口开一茶水炉子,他每日早晨在天亮前将兩大锅水烧沸。水沸时,炉子上方的屋顶上奔跑着淡烟,猛水过后,烟囱的烟,则由浓转淡。炉子前,人们打水、灌水,烟气水汽迷蒙一片。这时候,只能看到朱二小依在大锅木盖旁叼着烟的半张脸。
茶水炉子,又叫老虎灶。我不明白它为何叫老虎灶。大概是一爿小铺面,两口大铁锅,一灶沸水,虎虎有生机。
有人说,俗世烟火的迷人,在于它有色彩、有味道、有温度。
曾细品一组老房子的旧照片,老武汉的繁华地——守根里,上世纪20年代的“石库门”建筑虽然破落,晾晒的衣物被从半空悬垂而下,老人坐在巷口打瞌睡,放学的孩子快步回家。一栋栋住宅对门而立,大门面向里,往宅内走,天井通幽、堂屋居中,屋内还有楼梯、厨房。房子像迷宫一样,数十年从未更换过的木质老楼梯,泛着幽微的光泽,人踩在上面嘎吱作响……独特的烟火气息,逸散在空气中。
味道是世俗的味道,在那些市井小茶馆里,一壶茶、一碟干丝、一碗面,包子点心,热气袅袅,谈天说地,碗与盘碰撞,汤水四溢。
俗世烟火是迷人的。因此,明代文人张岱,说他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这样一个充满情趣的人,身上沾满那么多的烟火气,又有着那么多的与众不同的特质,带给人们无尽的美好遐想。
俗世烟火的美食,让人们爱烟火,更爱生活。俗世中的美食,有许多是由烟火熏出来的。徽州老房子里那些悬挂的腊肉、香肠、腊鸭、腊鸡、红辣椒,沾着老宅的烟火气。烟火烘熏,使食物本身弥散的一缕烟气,自内而外发散出食物的醇香。
有个朋友,是个摄影大师,这几年拍了许多古镇赶集的照片。他的作品中,有卖钉耙、锄头、铁锹等农具的小商贩,有捏面人的手艺人;露天摊头卖面的老板一边舀汤,一边招揽顾客,汤勺翻转,呈一条银亮的弧线;有家老理发店,墙面刷着石灰水,铜面盆里水汽袅袅,一老者正仰面躺着刮胡子;卖香花藕的,粗柴火塞进红泥灶炉内,火苗四蹿,一锅子的藕,随着水汽沸腾在颤动。
朋友说,单纯拍摄烟与火,只是一团或一缕那样的几何图形,而这些附着于器与物上的,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间烟火,是渗透在岁月里的痕迹。
满城烟火,满城灯。席慕蓉的文字中,两个恋爱的中年男女站在山顶遥看城里的万家灯火,眼睛中充溢着对俗世美好生活的向往。
林语堂晚年也对这俗世里的烟火生活充满留恋,他想到自己来日无多,却还有那么多的炫丽在身后天幕上缤纷绽放,还有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眷顾,便割舍不下。想到这些,他黯然神伤,情难自禁,身体颤抖,泪流满面。
人在俗世,烟花那么远,烟火那么近;烟花那么冷,烟火那么热。
(编辑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