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园
2019-04-23包利民
包利民
每到夏日,站在南菜园里,看着“蜂蝶纷纷过墙去”,于是,我也就“却疑春色在邻家”了。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我终于翻墙进了邻家的园子。
那时的我,心里还充满着无穷的幻想,清澈的眼睛也总能遇到很多美好的事物。眼中心底都还没有险山恶水,去隔断一份渴望的心情。
邻家的园子一片荒芜,短墙有几处倾圮。这户人家几年前搬走之后,这里,便一直废弃着。从墙头上跳下去,我便被湮没于高高的蒿草之中。扑打着飞舞的蚊虫,我从蒿秆中挤出来,眼前是一个很大的园子,曾经的土垅都被各种恣意生长的草覆盖,草丛中开着许多小小的或黄或白的花朵。蜻蜓和蝴蝶成群结队地尽情栖飞,每一缕风都是从它们的翅间流淌过来的,带着淡淡的清芬。
许多年以后,当我在异乡的野外,遇见一个同样的废园,看着同样的情景,却是满眼的寥落,满心的萧然。每一声足音都敲响着落寞,仿佛时光的无情重叠着心底梦想的废墟。多少的曾经,在日复一日的面目全非之后,猝然相逢这样一个冷寂的园子,便生长出许多的沧桑和感慨来。
可是少年的时候,我有的只是满心的兴奋与期待,这样一个没有人烟的园子,得隐藏着多少惊喜和奇迹啊!园子的东西南三面都是很高的蒿草,或者因从未修剪打理而上下都是枝叶的杨树,北面就是园墙和院子,还有那个空房子。站在园子里,外边根本看不到我,这真是一个很隐蔽的乐园。
我踏着杂草,小心地躲开那些不避人的青蛙或者癞蛤蟆,来到东北角,那里有一堆木头。几只蚂蚱飞快地跳过去,溅起几朵阳光。底下的木头已经长了半截的青苔,而上面的几根,却长了一些耳朵状的东西,褐色,极硬。除了一些很大的黑蚂蚁爬上爬下外,便也只有风偶尔停驻。我很快对這里失去了兴趣,转而向西北角那一堆杂物走去。
我高兴地在那里翻拣着,破旧的手摇风车,破烂的农具,锈得失去了本色的犁,我用力搬开这些,仿佛移开了一段时光,寻找着深远处的宝贝。一只受惊的老鼠飞蹿而去,我浑不在意,因为目光已经被一个物件牵绊住。那是一根比手指粗些的木棍,一米多长,一端还有一个手柄,我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猜想它可能是一把老伞的木柄。我飞快地挥舞着,满心喜爱,这真是一个让人羡慕的武器。我心满意足,虽然还有许多未曾翻找,但可以以后慢慢来。
北墙中间的墙根下,立着一只大缸,到我的腰那么高,上面已经豁了口。探头向里看,不知已积了多少场的雨水,深绿色。我用刚得来的武器在缸壁上敲了两下,水中扑通一声,一只青蛙跃出又跌回。不禁大笑,这家伙不知怎么进到了缸里,却出不来了,天天坐缸观天。或许有一天,雨水积到豁口位置,它就能自由了。
我在异乡的那个废园里,也看到了许多堆积着的杂物,它们沉默在岁月里。可是却再没有一探的心思,怕那些飞溅的旧光阴,洞穿往事的壁垒。在如飞的日月流年里,尘埃漫漫,渐渐地蒙蔽了一份美好的情趣,也渐渐地使我丢失了许多珍贵的心境。就连那些翩然着的蜻蜓和蝴蝶,就连那些素淡的小花,也再难点亮幽深的眼睛。离去的时候,回头望,废园依然,就像我心底的荒凉。没有流连,更没有眷恋,只是一次不期然的相遇,除了一声叹息,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那时当我拿着武器,翻过矮墙,回头的时候,却是有着无边无际的留恋。看着自家园子里整齐的蔬菜,想着废园里那些蓬勃的植株,心头更是一片火热。是的,我觉得那是蓬勃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我甚至在月夜偷偷溜进去,以感受一种不一样的情境。月光下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偶然的蟋蟀细细的琴声,一丝丝潜入夜色,当群蛙合鸣的时候,缸里的那一只也会大声叫。也会有着恐惧,想象着草影摇曳里,飘出些什么东西。只是回想的时候,却又那样有趣,那样怀念。
这是我一个人的乐园,可以寻,可以找,可以独处,连最亲近的伙伴也没有告诉。只是有一次,我正坐在废园里发呆,忽然邻近我家园墙的那边,传来一阵响动,然后蒿草摇动,一只芦花母鸡钻了出来。它看见我,怔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步入园子深处,轻车熟路地啄食草籽儿或者小虫。我会心而笑,芦花鸡是我家几十只里的一只,看来它很与众不同,竟然也寻找到了这处乐园。我很愿意与它共同拥有,互不干扰。
在这个离故乡千里之外的夜里,在我的回忆里,那片废园依然青青,依然神秘,像是一种召唤。使得心里的苍凉渐渐地焕发了生机,使得生命中的荒烟蔓草,都盈满了情趣。或许那些被废弃的,也正是不被困囿不被桎梏的,在自然的风中雨里,任意张扬着生命。
于是心里有了芬芳的意味,明天,我会去郊外走走,如果有缘再遇见一个废园,或许,就能因此点亮许多遥远的美好。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