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书衣
2019-04-23侯利明
侯利明
陪母亲回老家,无意间从柜里翻出许多书籍,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仿佛经由岁月披上了一层时光之衣。轻轻一吹,尘埃飘散,陈旧的封面掀开褐色面纱,令我想起从前。
小时,每逢开学发了新书,母亲总要亲手包上书衣。每年的寒暑假过后,她都会抽出一晚上的时间,放下手边正剥籽的玉米和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准备好一把剪刀,几张报纸或牛皮纸,坐在烛光里,为一本本书披上一袭妥帖的新衣。母亲说话极形象,包饺子要擀面皮来裹馅儿,书里面都是知识,当然需要包上纸质外皮裹裹紧。母亲虽是个从未进过学堂的农妇,却也懂得物质与精神缺一不可,漏掉哪样生活都会黯然失色。
包书衣是项技术活儿,类同于裁剪,看上去轻巧简单,要求却复杂严格。成品要经得起检验,包好的书皮如果像剥开的橘子皮似的绽开,就丝毫起不到保护书本的作用,这样的书皮用不了几天就会散架,悄然脱落。如若眼力界儿达不到,尺寸大了或小了,也会给书本穿上一件尴尬蹩脚的外衣。这样的书皮孩子带着去上学,是会羞愧到哭的。
包书衣的纸张要厚薄适度,先包住书量出适当的长和宽,用铅笔在四周做上标记,再完全紧紧地将书裹紧,让两边均等,接着裁去书脊两端多出的纸张部分。母亲粗糙的手和灵巧的心配合得非常完美,裁好的纸刚好完全包住书脊,再稍加处理,一个严丝合缝的完美书皮就诞生了。那时候我还小,心里并不乐意用一张纸把绘制了各种鲜艳生动图案的封面包上,但现在经常怀念起那时的书衣来。
包好书衣的书籍,母亲都会放在我的褥子下面,晚上睡觉压上一夜,书衣就更加平整漂亮了,我的心就小鹿似的神气起来。现在想来,那种骄傲的心情,就像中了榜首状元,到学校自然收获了满满一班人的羡慕。后来,母亲用挂历和明星海报为我包书衣,引领过我们那代学生的风潮,同学们比的不再是单一的书衣手工品质,最重要的是书衣画面的内容和唯美程度。
有一年,表姐从大理旅行回来,带了几米印染的蓝底白花粗布,母亲就不声不响地裁剪好,用针密密缝了个别致的书衣送给我。当时我早已到了审美挑剔的年龄,竟是格外惊喜,那样绵软有型的书衣,简直是为我的日记本量身定做,如黛玉葬花的锦囊,收藏着青春明媚忧伤的心事。后来偶然知晓,日本人历来有包书衣的習惯,一直沿袭至今,人们甚至可以根据不同的书衣特色,分辨那些书出自哪些书店。而母亲为我做的书衣,无论历经怎样的岁月淘洗,隔着久远的时光,仍一眼就能看到爱的印记。
文学大家“荷花淀派”创始人孙犁,晚年癖好包书衣,贫困时甚至找包水果的纸来用,所有藏书包好后,都一一用毛笔写上书名,或将当时的感怀写成简短书评,并著下《书衣文录》,形成了独特的“书衣文体”。到如今,各种各样图案的书衣应有尽有,人们自然体会不到孙老对书衣的爱惜之情。
也许包书衣的初衷无非就是为了避免书籍污损,但就书衣本身而言,它是在无言地向人诉说。据说,现在设计出来的书衣甚至增添有侧袋,方便放笔等,但我最怀念的还是母亲当年为我包过的精致的书衣。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