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2019-04-22韩欣妤
韩欣妤
人们似乎都易沉溺于对弱者的轻视和残忍,如今的我回忆起那件事,依然认为当时的我也不是完全置身事外的。
一只活的虾被夹了起来。它的足是青白色的,无力地在空中划动着。表哥夹起它的头尾,缓缓地把它放在火锅之上。
锅中的汤刚烧沸,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气泡,鲜红的汤打着滚。夹在筷子上的“受害者”似乎感到了蒸腾而上的水汽,白色的足向中间扭动着,希望卷起外壳。一众人兴致勃勃地盯着它将身体卷到最大,在刚成功的一刹那,它又被筷子拉开。青色的壳在向内蠕动着,一节节之間一点点变宽,又“啪”地缩回,他们乐此不疲地沉醉于此项娱乐,纷纷仿效。
袅袅水汽上升之时,我看到那只百般尝试而不得的虾,最终无力地瘫在了筷子间。表演结束了,众人“嘘”了声便不甚在意,怂恿着将虾扔进锅中。
但表哥似乎不满足于此,他夹着虾压在了沸腾的汤水上。虾在挣扎着,一对又一对青白色的足在抽搐着向身体中靠近。它将身体缩成了一个半圆,来逃避滚烫的汤水。只留下了一小片的“铠甲”浸在红汤中。
青白色一点点从底部褪去,红色又像青藤一样扭动着攀上了它的后背。红色每前进一点,青白色便后退一点,淡淡的粉色像是一片桃花瓣落在了那一片“铠甲”上,和着青白色,美艳极了。表哥夹起它,翻了个身,看着背后那片关节上的痕迹满意地点了点头,残存着一口气的虾像是脱水了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腿。
背面的铠甲是虾身上最坚硬的地方,保护其不受伤害,但现在这铠甲仿佛成了一块取不下的炽红铁板。取不下,避无可避。
众人没有将沸水直接从它身上浇下,他们只是看着它挣扎求生,一次又一次用筷子将其压平,眼见着青白色从外壳褪尽。
可它居然还活着,用无力的足一点一点挪动,像是风中颤抖的枯枝。众人大笑,看着挣扎的虾。不知是谁还感叹道:“这就是弱小的悲剧。”又是一阵笑。它的足抖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红色的汤汁从它的身上流下,汇进了一锅的红色中。像是它的血,一点点从足边的空隙中出现,顺着沟壑般的纹理,像是绽开了红线一般。我怔怔地盯着它无神的眼睛,它和人不同,没有眼白,只有头部顶着的一对全黑的眼睛,红汤从它的眼睛旁流下,宛如一道血泪。
我忽然发现,在看着人们用那么戏剧性的方式烫一只虾时,我并没有阻止,也没有在虾最后挣扎时舀起一勺热汤从它身上浇下。
现代社会的可怕,在于一种莫名的感染力,让人沉于其中,不能自已,违背意志,事后忆起那种残忍,实在令人心惊。我陷入了一个不合理的困局,而沼泽的可怕就在于踏入了便很难脱身。
我们总是易于残忍地对待弱者,却无力自拔。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的良知从山上落下,沉醉在这种扭曲的幸福当中,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醒来?
【作者系浙江省温州市第二高级中学高一3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