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射礼在朝鲜半岛的传衍研究

2019-04-22蔡艺安镕吉

东疆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朝鲜

蔡艺安镕吉

[摘要]大射礼是中国古代射礼的最高形式，其在发展过程中亦传至域外。然而，国内关于大射礼研究的学术成果寥寥无几，东传至朝鮮半岛的研究更是凤毛麟角。经考证，朝鲜半岛大射礼始行于朝鲜成宗八年（1471），并贯穿朝鲜王朝始末。朝鲜大射礼不是对其宗主国明朝大射礼制的简单复制，而是在详考中国历代礼典之后加以改进。大射礼东传朝鮮半岛非历史之偶然，而是朝鲜王朝崇儒尚礼文治主张的治国需要。蕴含礼教价值的大射礼不仅成为朝鲜统治者教化民众、确立统治秩序的重要工具，更是明朝灭亡后，彰显其中华思想继承者身份的鲜明旗帜。

[关键词]大射礼;朝鲜;《朝鲜王朝实录》;《大射礼仪轨》

[中图分类号]K31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編号]1002-2007（2019）02-0028-08

“射”是六艺之一，由“射”所衍生的射礼是中国古代上层社会按照一定仪式而举行的弓矢竞射礼仪。其中，将祭之时“考德择士”的大射礼是其最高形式。春秋时期王室衰微、礼崩乐坏，自周而盛的射礼日渐式微，不仅“考德择士”的属性逆减消退，仪礼节次也多从简而行。在与朝鲜、日本等邻国的交往中，大射礼得以传播异邦。朝鲜朝尊奉儒教，效仿中华礼制，在详考古籍的基础上施行大射礼，并详细记载了大射礼的仪轨、礼器、音乐等相关信息。《朝鲜王朝实录》（以下简称《实录》）载：“既称大射，则必备大射仪文，当与名实相副。三代以后，礼乐缺亡，开元礼，与古不合者多。《国朝五礼仪》则酌古今之宜，可以行于今者也。”[1]（94）这说明朝鲜朝《国朝五礼仪》所辑大射礼仪文详考过历代礼典。英祖时大臣金尚鲁曾言：“今此大射礼，乃三百年旷有之盛举……”[2]（12）作为藩属国，金尚鲁之言亦能反映当时朝鲜朝大射礼的规模较相近时期的中国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中国学界关于朝鲜半岛大射礼的相关研究凤毛麟角，且已有的成果多涉及文化价值层面，鲜有东周以后大射礼构成与嬗变的论述。因此，通过对朝鲜大射礼的研究，不仅能还原其概貌，明晰大射礼东传朝鲜半岛的历史轨迹，亦能为研究大射礼发展变迁及中国传统文化对朝鲜半岛体育所产生的影响提供新的史料参考。

一、大射礼在朝鲜半岛的传播

（一）未雨绸續——成宗之前的射礼观行

朝鲜半岛的大射礼始行于朝鲜朝。此前的高丽朝虽依唐宋礼制构建了以五礼为中心的仪礼体系，但唐宋礼典中的射礼并未被纳入其中。[3]（159李成桂建立朝鲜朝后奉行“排佛尊儒”之国策，朱子学被尊为国教并为统治阶层所推崇。“礼”作为朱子学的核心内容，被视为治国修身之根本。太宗时（1400—1418），知刑曹事郑易借朱熹之言进谏称：“朱子曰：‘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苟无其礼，焉能为治？”陈明了以礼治国的主张。使得《朱子家礼》成为了上至君王大臣，下至儒生贤良的必读之书。“始居庐。昌德宫东南隅有小室，王子读书处也。上始居，日览《朱子家礼》。”[4]（442）在强化礼教的过程中，中国礼仪制度被广为吸纳，大射礼也由此成为朝鲜君臣热议的话题。

“礼曹判书孟思诚上大射礼文与图，上曰：‘不可泥古，予当酌古准今而为之。”[5]（145）尽管孟思诚所呈大射礼文的具体内容史料未有记载，太宗在位时亦未能举行大射礼，但欲行之势可见一斑。世宗时（1418—1450），执政者希望通过大射礼、养老礼等仪礼来维护君臣长幼之序，使中央和地方的统治秩序得以确立。同时希望通过乡射礼、乡饮酒礼等仪礼的开展使民众知晓君王为构建君臣和睦、上下有序的社会所做出的努力。世宗十五年曾颁行教旨：“盖闻酒礼之设，非以崇饮，所以奉神明、享宾客、养高年者也。是以因祭而饮，以献酬为节，因射而饮，以揖让为礼。乡射之礼，所以教亲睦也。”[6]（523）表达了通过射礼教化民众的期望。为此，世宗不仅颁行了乡射仪，要求“每年三月三日，（秋则九月九日）开城府及诸道州府郡县行其礼”，[7]（365）还修订了“射于射坛仪”和“观射于射坛仪”两种仪礼。这两种仪礼在成宗时（1469—1494）被编入《国朝五礼仪》，从而构建了朝鲜朝初期大射礼的基本模型。

世宗虽修订了“射于射坛仪”和“观射于射坛仪”，但未有实际施行的史料记载。世祖时（1455—1468）集贤殿直提学梁诚之上疏曰：“春秋大射，盖金人承辽俗，于三月三日、九月九日拜天射柳。此虽非中原之制，亦藩国之盛事也。我东方雄据海东，自三国至于前朝，郊天飨帝，无不为之。今固不能悉遵其旧，稍仿辽、金故事，于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亲幸郊外，行大射礼，岁以为常。如是则庶几张皇我武，士气亦增，而自成一国一代之风俗矣。”[8]（121）这段记载说明，朝鲜朝在世祖二年（1456）之前尚未举行过大射礼，但君王射侯或观射却十分频繁。如“与诸君射侯于清河亭”;[4]（200）“御庆会楼下观射……赐马一匹于李中至，以其中多也”。[6]（2）从《乐学轨范》的记载来看，君王射侯或观射时亦有相关的礼仪制度，但形制简单。“慕华馆亲阅，后苑文武臣观射，乐师、乐工并十五，歌童数临时启禀。”[9]（35e）诸如此类的射侯和观射活动多是游戏或射艺习练的性质，其仪礼步骤还没有发展到“射于射坛仪”和“观射于射坛仪”的程度。

（二）涅槃重生——成宗大射礼的施行

朝鲜朝首行大射礼是在成宗八年（1477）。成宗先御成均馆行释奠礼，并以“本国请许收买弓角表”为题命试儒生。再移驾射坛，酒过三巡后举行大射礼。成宗八年时的大射礼是秦汉以后在太学（成均馆）举行大射礼的最早事例，对于大射礼而言，具有涅槃重生的历史意义。成宗为何要依仿周代射礼“考德取士”之制，我们可以从大射礼次日颁行的教文中觅得原因。

盖闻三皇威制利用孤矢，六艺和容，率由饮射，明侯昉于有吴（虞），择士征于周室，兹所以崇三射之礼，立五善之目。虽沿革或殊，遵习无旷，叔季以降，莫之或讲，岂日给之不暇，将施设之有待，予以眇薄，缵承丕绪，惧不克荷，夙夜祗畏。尚赖祖宗之灵，承弼之力，朝廷稍洽，边鄙不警，中外宁谧，盖亦有年。宜射侯而观德，讵爱羊而去礼？乃撰吉辰，戾于文庙，躬行舍菜之礼，兼举取士之仪。爰就射坛，备陈物采，夏官分进退之规，伶工奏苹蘩之节。主皮之能莫尚，君子之争可观，君臣明义，百礼式序。况斯礼之行，达于庶民，乡饮之仪，亦所当讲，所在监司守令，其体予意，迨此闲暇，以时举行，同我大平之乐，以兴礼让之风，岂不美欤？于呼！武有七德，所以保大定功，器重五兵，所以禁戢暴乱，在诘戎而尚尔，况典礼之可言？咨尔臣庶，体予至怀！[10]（485）这段教文列举了自古以来大射礼所追求的目的。像“三皇威制利用弧矢”一样，通过礼乐来教化臣民;在进退升降之中通过相互揖让来学习礼仪;通过大射礼激励习射之风来保全家国大业等等。由此不难看出，成宗举行大射礼绝非一时之意，而是为了恢复周代大射礼所包含的古代理想，即通过大射礼所蕴含的政治性、军事性、教育性价值教化民众，从而将朝鲜朝治理为君臣明义、礼让成习的文明之邦。成宗时的大射礼根据礼乐原理严格按照乐节行射，并以此来区分贤与不肖，观察习射者的德行，其实质是对中国周代以降以习武或欢愉为目的的大射礼制的历史超越。此后，成宗十一年颁行的《国朝五礼仪》将“射于射坛仪”和“观射于射坛仪”编入《军礼》之中，正式确立了大射礼的国礼身份。

（三）周礼存夷——成宗之后大射礼制的继承

成宗之后，朝鲜朝复行过5次大射礼，分别在燕山君八年（1502）、燕山君十一年（1505）、中宗二十九年（1534）、英祖十九年（1743）和英祖四十年（1764）。成宗构建了朝鲜大射礼的仪轨范式，其后大射礼的施行多以其为参照。燕山君在位时，于1502年和1505年分别在成均馆和庆会楼举行过大射礼。因依循成宗旧制，加之燕山君其后被废，史书并未详述燕山君大射礼的过程，仅言及对服装和器乐进行了修改。中宗即位后，数与臣下商议施行大射礼之事，但多因天灾民荒、国运不济等原因直至中宗二十九年才如所愿。“自即位以后，欲行大射禮久矣，特以连岁凶荒，灾变荐至，故至今未行。今秋视学之时，欲乃行大射礼，其议于三公[11]（5<）1）因仪礼节次依燕山君八年（壬戌）大射礼行之，史料亦未详述，只记载了中宗四矢中三、赏罚侍射官的细节。

中宗之后不久便爆发了“壬辰倭乱”，朝鲜几近亡国。加之皇太极两度征伐，朝鲜朝国运自此衰微，直至英、正两代才得以中兴。1743年英祖举行大射礼时，距中宗大射礼已逾两百年。从史料记载来看，英祖十九年大射礼主要参照《国朝五礼仪》和《大明会典》的仪礼轨范，并从《实录》中考出成宗、中宗大射礼别单作为参考。此外，英祖还对大射礼的仪文、乐章、仪节等进行了修订，并责令工曹、军器寺依古典制造仪礼器具。围绕英祖十九年举行大射礼的奏请、仪文、陈贺及礼器规格等史料被编撰成《大射礼仪轨》，供后世观鉴。英祖四十年，为感恩老臣、缅怀明朝旧恩，于建明门复行大射礼。除未行视学取士，侍射官以老臣为主外，仪礼节次均大同小异。英祖之后，朝鲜朝未有大射礼施行的记载。

英祖时是朝鲜朝大射礼制完善的重要时期。之前朝鲜朝施行的大射礼虽在史书中被称为“大射礼”，但朝鲜朝礼典《国朝五礼仪》中只载有“射于射坛仪”，并无“大射礼”或“大射仪”之称。在英祖二十年颁行的《国朝五礼仪》中，“射于射坛仪”改名为“大射仪”。“吴光运曰：‘大射礼及射礼之名，实有轻重。既称大射，则必备大射仪文，当与名实相副。而三代以后，礼乐缺亡，开元礼，与古不合者多。《国朝五礼仪》则酌古今之宜，可以行于今者也。今按其篇目，只称‘射于坛‘观射于坛，而无大射之名，一从《五礼仪》，去大字宜矣上曰：‘大射，为天子之礼，若是僭称则不可，而诸侯亦有大射礼，则谓之大射何伤乎？，”⑴㈤“射于射坛仪”改名为“大射仪”，不仅是正名之举，更是大射礼在朝鲜朝礼典制度中地位提升的体现。

二、朝鲜朝大射礼的构成

综上所述，燕山君、中宗时期的大射礼主要依循成宗时礼制施行。英祖十九年大射礼则以《国朝五礼仪》《大明会典》仪礼轨范以及《实录》中考出的成宗、中宗大射礼别单作为参考，对仪礼节次也进行了修改。鉴于英祖十九年的大射礼具有更为显著的史学价值，本研究在对朝鲜大射礼构成进行分析时，以此作为主要参照对象。

（一）人员

朝鲜朝大射礼除君王、参与竞射的侍射官以及负责仪礼营运的执事官外，还有观瞻的宗亲、文武百官、儒生以及乐工、内侍、禁卫军等。就大射礼人员构成而言，君王、侍射官和执事官是其主体。在此，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侍射官”和“执事官”的构成。

1.侍射官

侍射官是大射礼中被选拔参与竞射的官员。成宗八年大射礼为68人，燕山君八年人数在40人左右，中宗二十九年为60余人，英祖十九年则为30人。侍射官从文臣、武臣、宗臣（宗亲）中依照官员爵次进行选定。“今番大射礼侍射之次，先大臣次宗臣。仪宾随爵次，次文臣随爵次，次武臣随爵次。”?w文臣要求“堂上及曾经侍从”以上爵次，武臣要求“曾经阃帅及宣传官”以上爵次。从英祖十九年大射礼侍射官名单来看，文臣、武臣、宗臣的比例相同，各为10人。侍射时以两人为一耦进行竞射，通常将宗亲与文武官员混编为耦。耦次编定并不是按照级别相同者为耦的标准，而是将位尊者与位卑者编为一组进行耦射，以彰显“长幼之序”。此外，大射礼时先行御射再行侍射，御射时国王无耦独射。侍射环节中，若世子（王位继承人）参与的话，亦先于大臣之前无耦独射。不仅如此，侍射官员的射位也由官衔来决定。“成均馆大司成以上射位于坛上，三品以下射位于坛下近西横布南向。[12]（47）

2.执事官

执事官是指施行大射礼时司职裁判、司仪等工作的官员。大射礼执事官员根据仪礼规格由承政院负责选调。以英祖十九年大射礼为例，共设执事官32人，其中主执事官2人（仪礼负责人）。御射时，设“进决拾”“进弓”“进矢”“上护军预差”“执鼓官”“取矢官”“应鼓获者”“执旌负侯获者”“获者预差”9个职位。侍射时，设“取矢官”“击鼓看检获者”“击金看检获者”“拾箭举旗看检获者”“各差备获者预差”“颁赏官”“酌酒官”7个职位。在执事官员中，司职御射的官员品衔较司职侍射的官员高，特别是进献决拾与弓矢的“上护军”，是从二品武将中钦选。其余执事官员经各曹举荐后由承政院选定。因大射礼是几十年甚至百年才举行一次的旷世盛典，参与官员多未经历，为确保顺利进行，大射礼前通常会举行习仪。

（二）礼器

大射礼所用礼器不仅是君王身份的重要象征，更是确立君臣上下身份秩序的需要。为此，朝鲜王朝对礼器规格进行了细致分类，具体情况见表1。

对于英祖十九年大射礼所用礼器的规制样式，《大射礼仪轨》均进行了详细绘制，具体样式可参见下面的图1。

礼器之中“侯”的规格样式最为考究。朝鲜朝大射礼御射用熊侯，侍射用麋侯。大射礼时，射坛与侯相距九十步，侯的大小为礼器尺18寸。“熊侯长广各十八尺，用礼器尺，以红染布为之，贯以白皮为之。画熊首，贯四面正画三正……麋侯长广各十八尺，以青染布为之。贯以白皮为之，画麋首，贯四面画二正。”[12]（157～159）据姜信晔先生考证，“1步为周尺6寸，约1.2米，因此射坛与侯的距离为120米。”[13]（1～41）礼器尺1尺约0.3米，18尺约为5米，因此侯是长宽各5米的正方形。靶心（S卩侯首与“正”所构成的区域）是侯的三分之一，长宽各1.8米左右。熊侯为红色，侯首所在区域为白色;麋侯为青色，侯首所在区域亦为白色。

从史料记载来看，除决、拾因时而制外，其他大射礼器大多参照《国朝五礼仪》和《大明集礼》进行置办。“注书尹天觉持入五礼仪图卷及大明集礼，考出熊侯、决、拾、觯、丰、乏、福等制度。上曰：‘决、拾制样与时用不同不便于射法矣。吴光运曰：‘觯、丰、乏、福等物当一依古制，而决、拾当以行用便射之制，不必拘泥古制矣。”[12]（36）御射所用礼器与侍射多有区别，且弓矢决拾等物均由执事官员逐一呈献，以此体现君王之尊。大射礼结束后，所用礼器置于成均馆“六一”阁陈列保管，供儒生瞻仰，以达示范修德之效。“命建阁藏大射礼时弓矢诸具，仍名其阁曰六一，盖以射为六艺之一故也。”[1]（100）

（三）用乐

射礼是饰以礼乐的竞射活动，参加射礼的官员必须根据所奏乐节发矢竞射。朝鲜朝初期为实现儒教以礼乐教化来强化统治的政治理念，复兴礼乐，创制了新的记谱方法和乐章。又因周乐年代久远，难合时俗，故对大射礼用乐进行了修编。“礼曹启：‘《通典》大射礼，诸侯乐以《狸首》七节，卿大夫乐以《采苹》五节。然古诗于今不可歌以为节，且《狸首》乃逸诗也，今大射礼乐章，令艺文馆制进。从之。”?（483）据《乐学轨范》记载，大射礼所用乐章名为“绎成”，用轩架进行演奏。“大射礼御射奏绎成，只设轩架……侍射奏绎成，轩架。”[9]（118）大射礼时，分别由“御射乐长”和“侍射乐长”进行奏唱。御射乐章为“思乐泮宫，驾言戾止。以享以祀，礼仪卒备。既抗大侯，弓矢斯张。四侯既树，万民所望”。[9]（118）侍射乐章为“于乐泮水，于伦鼓钟。几百卿士，曰皆景从。以燕以祀，矢其德音。献尔发功，罔有不钦”。[9]（118）

朝鲜朝大射礼遵循周礼，以乐章奏唱一遍为一节。“礼记射义曰：‘天子以驺虞为节，诸侯以狸首为节。其注曰一终为一节。一终者，一篇之终也。且吕氏论驺虞章，历举一篇至吁嗟乎，驺虞而曰天子，以是为节。以此观之，一章之为一节明甚矣。”[12]（92）东周时期，不同等级的射礼，所用乐章和演奏的遍数都是不同的。《周礼·夏官》记载了君臣大射乐章的演奏遍数。“王，乐以《验虞》，九节。诸侯，乐以《狸首》，七节。孤、卿、大夫，乐以《采蒴》，五节。士，乐以《采蘩》，五节。”[14]（314）这里的九节、七节、五节即音乐演奏的遍数。朝鲜朝大射礼依诸侯之制，御射七节，侍射五节。具体实施方法为“御射时乐章先奏三节，第一矢与第四节相应，次次相应，至第四矢与第七节相应而止矣……侍射时先奏第一节，后第一矢与第二节相应，至第四矢与第五节相应而止。”[12]（41～42）

三、朝鲜朝大射礼的仪轨节次

朝鲜朝大射礼因效周代“考德择士”之制，其施行多与视学取士融为一体。整个视学取士活动按“释奠礼（酌献礼）、试士、大射礼、发榜”的顺序一天内完成。除燕山君十年、英祖四十年外，其余4次在成均馆举行的大射礼亦遵照此程序。英祖十九年大射礼还增设了“武科试士”的环节，即在大射礼礼毕后以弓射试取武举，与文科中举者一起发榜。就大射礼而言，其仪轨通常按“陈设、会礼、御射、侍射、赏罚、礼毕”的顺序进行，现将具体仪文摘呈如下。

其一，陈设：前一日，典射司设帐殿于射坛南向，幄次于帐殿之后。掖庭署设御座于帐殿内，御射位于帐殿前，俱南向设席。掌乐院展轩悬于坛南，广开中央（避矢道也）。设协律郎举麾位于坛上近西东向。训练院张熊侯去坛九十步。设乏于侯东西各十步，鼓一于坛下少东，福五于坛下小西。设侍射者将射位于西阶前东向北上。兵曹判书位于东阶前西向，侍射者成均馆大司成以上射位于坛上，三品以下射位于坛下，俱近西横布南向。陈赏物于坛下小东，罚尊桌于坛下小西，俱北向，设坫加觯，置丰于桌西。设御弓桌、失桌、决拾桌各一于坛上小东西向，皆以函盛。获者（拾箭者）位于东西乏相向，训练院官持六色旗，在乏东西两间。典仪设执事官、侍射者、宗亲文武百官拜位于坛下东西。（文官在东，宗亲及武官在西）侍射者在西班之前。

其二，会礼：典仪排设讫，上具翼善冠衮龙袍，至坛所入幄次，百官俱以黑圆领就东西门外，侍射官亦以黑圆领立于西门外百官之前。典乐率工人入就位，协律郎入就举麾位，执事官先就位，引仪分引三品以下入就拜位。殿下将出，帐动鼓吹振作。殿下将升坛，协律郎跪俯伏举麾兴，工鼓祝轩架乐作。上升座，赞仪唱文武百官四拜，乐止。引仪分引二品以上入就拜位，重行北向。典仪曰：“四拜”，赞仪唱：“鞠躬四拜兴”，平身。宗亲文武百官及侍射者鞠躬，乐作，四拜兴，平身。乐止，引仪分引回班相向立。

其三，御射：左通礼进前跪，启有司既具，上护军金圣应奉决拾函进御座前，朴缵新奉弓函，具圣任奉矢函，以次進。获者一人，持旌负侯北向立，侍射者立执弓矢，入就位。兵曹判书徐宗玉进前跪，启“命获者去侯少退”，又进跪启：“槌鼓”，训练正槌鼓三声。获者一人，以鼓应之，负侯者还走乏所，上护军进决拾。上决拾讫，通礼跪启请降座。上降立射位，乐作。上护军进弓，上执弓试引。上护军进第一矢，乐至第四节。上护军启矢行，上放第一矢。上护军告获，乐阕一节，放第二矢告获，第三失告扬，第四矢中索。徐宗玉曰：“在礼为获矣告获，乐止，撤熊侯，张麋侯。”上释弓。上护军受弓置桌。左通礼跪启：“请升座。”上升座，乐止。上释决拾，上护军又受之置桌上。取矢官奉御矢，趋诣中阶下，上护军受之，横捧如初。

其四，侍射：乐作，侍射者以耦进，升射位。俯伏兴，两輕相向揖，南向立。乐作，奏乐一节后发矢，第一发与第二节相应，以至五节。中则获者击鼓，不中则击金。若中的举红旗，上边黄旗，下边黑旗，左边青旗，右边白旗应之，中正则举彩旗。射者相向揖，北向俯伏兴，降复将射位，取矢者以中矢加于福。射毕乐止释弓于位，俱进立坛下，分东西重行北向。

其五，赏罚：兵曹判书以中者姓名及矢数，跪启请赏中者、罚不中者。兵曹正郎唱中者职姓名，立于东阶下西向，不中者立于西阶下东向。乐作四拜，乐止，军器寺以次赏中者，中者操弓以入。四中者表里各一，三中者表一，二中者弓一矢百，一中者弓一。罚不中者，司饔官以醴盛于沙尊，以勺注于觯，置丰上，不中者弛弓挂臂以入，跪取觯立饮，置觯于丰侧，以次进饮讫，受赏者各以其物，挂于肩上。

其六，礼毕：引仪分引宗亲文武百官及侍射者具复北向位，赞仪唱，鞠躬四拜兴，平身。在位者鞠躬，乐作四拜兴，平身。乐止，左通礼升自西偏阶，进当座前俯伏，跪启：“礼毕”，俯伏兴，降复位。协律郎跪俯伏，举麾兴，工鼓祝乐作。殿下降座，将降坛，鼓吹振作，协律郎跪，偃麾俯伏兴，工憂敔。乐止，殿下还幄次，吹鼓止，引仪分引宗亲文武百官出。[12]（29～135）

从仪轨节次来看，朝鲜朝大射礼与东周大射礼“射前准备、射前饮燕、不释获之射、释获正射、礼乐射、射侯燕饮、退场”[15]（339）的程序相去甚远。特别是行射环节，周代大射礼行“三番射”，即“不释获之射”“释获正射”和“礼乐射”，朝鲜朝大射礼则先行御射再行耦射。纵观中国历代大射礼仪文，唐代《开元礼》记载的“皇帝射于射宫”亦是采用“陈设、会礼、御射、侍射、赏罚、礼毕”的仪轨。[16]然而，朝鲜朝大射礼与唐代大射礼不仅用乐、用侯、礼器相异，仪礼节次也不尽相同。由此可以推断，朝鲜朝大射礼承袭了周代大射礼“考德择士”的历史属性，并在参鉴唐代《开元礼》的基础上，结合了朝鲜朝的仪礼制度，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创制了富含本民族特色的大射礼。

四、结语

大射礼源于殷商，盛于成周，止于清朝，其历史不可谓不悠久。然秦汉之后，大射礼“考德择士”的属性却消减殆尽，更多地呈现出“尚武之射”和“宴饮之射”的特征。朝鲜朝大射礼是这一周代古礼的涅槃重生，亦是中华文明的异邦绽放。或许，我们会为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而沾沾自喜，然而“周礼存夷”的事实却让这份喜悦充满尴尬。恰如朝鲜近代儒学大师崔益弦所言：“况吾东箕子立国，革夷陋而为小中华，后虽中微，而贸贸始之髙丽，已阓阓有用夏之渐，所以风俗好见于朱子也。至于本朝则得复小中华，而崇祯以后则天下欲寻中国文物者，舍吾东无可往……”[17]（1412）即便在如今，韩国的弓道馆也多悬挂着“仁爱德行，诚实谦逊，礼仪严守，自重节操，廉直果敢，正心正己，习射无言，不怨胜者，莫执他弓”的《弓道九戒训》。习近平总书记曾言：“抛弃传统、丢掉根本，等于割断自己的精神命脉。”[18]然而对于传统，我们着实遗失太多。还原大射礼东国涅槃的历史，不只是“礼失而求诸野”的文化寻迹，更是文化强国战略目标下的躬身自问。

参考文献：

[1][韩]《朝鲜王朝实录·英祖实录（卷四十三）》，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

[2][韩]《承政院日记（卷五十二）》，首尔：民族文化促进会，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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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韩]《朝鲜王朝实录·世宗实录（卷三）》，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

[7][韩]《朝鮮王朝实录·世宗实录（卷五）》，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

[8][韩]《朝鲜王朝实录·世祖实录（卷七）》，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

[9][韩]成视：《乐学轨范》，首尔：大提阁，1972年。

[10][韩]《朝鲜王朝实录·成宗实录（卷九）》，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

[11][韩]《朝鮮王朝实录·中宗实录（卷十七）》，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