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踏入艺术的门槛

讲座已然结束，观众全都退场后我才走出大厅。站在渐渐黑下来的门廊里系大衣扣子，突然闪出一个人，问我：“如果一辈子都只能做自己不喜欢的、也不需要任何天赋的事，怎么办？”我一惊，失手揪掉颗扣子。

那是位个子很高的少年，脸还圆圆的稚气未脱。他一定等了很久，等到校园里空无一人。

后来他写给我的邮件里，详细说了他的烦恼——

他不知道父母几时开始闹离婚，反正有一天父親不再回家。母亲哭过，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看韩剧、打麻将、不做饭，带他去外公外婆家吃饭或者吃食堂。有人问到他的学习，母亲理直气壮：“我给他请了家教的。”有些人能愈挫愈勇，有些人能自强不息，但他不是。他成绩一塌糊涂，难道毕业就失学？有明白人给指了条路：当艺术生吧。

过程也一波三折。他开始学画画，画了半年，实在受不了，“我画的都是什么鬼打架，连3岁小孩都画得比我好。”转学声乐，半年后老师发话：“不如你转播音主持吧。”

他年纪稍微大了些，懂事了，知道什么叫好好学习：乖乖听讲、上集训、在清晨无人的江边练声，一口呼一口吸，全是清冽的水汽。

联考在即，他成绩不算好，但能考上一般的大学。人人都上大学，他不能不上。再说这也是门手艺，将来哪怕就当婚礼主持也饿不死，只是一想到未来那些可能的红毯，他感到绝望。他其实害怕一切抛头露面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越深入这行业，越知道自己与大牛们的距离，他们是群星，自己是地上一只小蚂蚁。

他哀号：我没有天赋啊。

我这样答他：“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天赋的，没有音乐天赋、没有运动天赋、没有数学天赋……能拥有天赋，像衔玉而生，是不可多得的。所以，你没有天赋，我也没有。而天赋对于职业来说，真不是必要条件。”

各行各业都是一个金字塔结构，塔尖是寥寥几位巨匠，既有天赋也肯努力，还有专门为他们服务的时势。塔基的芸芸众生，没人知道他们是谁。而塔身就是大量普通工作者，也许有一点小才情，也许没有，但肯学习，肯努力，运气还不错，就足够了。所谓“大富由天小富由勤”，就是如此。

我认识一位口碑很不错的医生，说自己从来没想过要从医，只是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在“是否服从调剂”上打了钩。然后，兢兢业业，几十年的门诊，无数次深夜急救，她的手那么小，却有一颗一颗的心脏在她的按压下复苏。

她有医学天赋吗？我估计没有。我就没听说过医学天赋这个词，也不知道好医生需要怎样的先天素养。但她心地仁厚，好学上进，受过系统的职业培训，又在医患关系不那么紧张的年代成长，所以，成就了现在的她。她恐怕永远不能成为医学泰斗，但她是一家医院心内科的骨干，这够不够？

关于职业这件事，我听过一位大哥说过如下四部曲：最开始纯粹就是想赚点儿钱;后来慢慢地发现了行业里的门道，也有了竞争心，不甘心落在人后;到了一定的阶段，是责任感;最后有了使命感，能来世上一遭，能做点儿事，能为社会创造点产值，算没白来。

他的话让我想了很久。我也读过类似的说法，就是职业分三个阶段：一是工作;二是事业;三是上天的召唤，也就是大哥说的——使命。

能够顺天承运的总是极少数，对大部分人来说，能有一份体面的职业，养家糊口，已经不错。要是做出了一些成就，成为事业，则像与心爱的人结为伴侣，是终生幸事。 即使不能，也无妨。

人与职业的关系，其实比人与人单纯。你爱一个姑娘，姑娘可能不爱你。而大部分职业，只要你认认真真对待它，那么，它总会让你越来越强大，给你金钱的回馈，给你自信心，给你成就感。再没有比看到自己从笨拙到优秀，更带给人快乐的了。

当然有些行业日渐没落，看不到未来。但即使这样，你的职场经验也多多少少能平移到另一个行业。像我许多做纸媒的朋友，都跑去做自媒体或者到了新媒体公司一样。

所以，别纠结，少想有的没有的。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一只脚踏入了艺术的门槛，就认真地做一个好的“艺术工作者”。

实在做不了怎么办？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年头，没有“处处不留爷”这回事儿了。

等将来功成名就，别忘了赔我扣子——如果能赔大衣，就更理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