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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作文老师

2019-04-20张立宪

视野 2019年6期
关键词:作文课写作文状态

我1991年大学毕业,到现在已经快30年了,没有再敢回到课堂上。我对教育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七八年前,去成都和一些中小学老师交流,他们告诉我,学生有“三怕”,一怕周树人,二怕文言文,三怕写作文,好像全国各地的学生都是这样的。

周树人和文言文的怕不用多说,但是写作文的怕让我没有想到。用自己的母语写作,这应该是最基本的能力,就像我们吃饭和说话一样,应该不存在怕不怕的问题,因为这是基本需要。所以我听了这“三怕”后,稍微留心了一下:我们为什么不能享受作文课,不能爱上它?

作文写给谁看?

作文当然是写给老师看的,再具体点儿说,甚至是写给高考作文的阅卷老师看的。

我觉得这个定位很荒谬。如果学生一旦知道,我的作文是写给老师看的话,他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

所以作文应该写给谁看?

我们出版过林海音女士的《城南旧事》,又请优秀的配音演员狄菲菲老师朗读全书,录制了将近八个小时长的有声书。狄菲菲老师事后对我说,她在录音棚里的时候,会把林海音的照片放在眼前。她就看着林海音,把自己想成是作者,以她這样的年龄和心态来演绎。

好的歌手也是这样,哪怕台底下有几千几万个观众歌迷,他也就像对一个人唱歌一样,甚至是对这个人耳语。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当学生意识到他的作文是写给老师看时,我能不能提醒他一下,你不用写给我看,你可以写给你想写给的那个人看。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会希望自己在这方面能有所突破。当学生在头脑中遣词造句时,他所倾诉的对象越具体越好,越明确越好,越不是老师越好。

我们可以允许学生这样做吗?高考作文能够允许学生这样做吗?

分裂状态下的写作

我总结自己学生时代写作文的状态,包括我也看到现在很多小朋友的情况,认为大家的写作多是在一种分裂状态下。

一是说和写的分裂。不仅仅是学生,连成年人也这样。我们邀请某位专家来写他专业中的东西时,专家往往都很怵,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怕自己写不好,很有压力。我就跟他说,您就当自己在饭桌上跟最好的朋友聊天,介绍您所做的工作,您把饭桌上想说的话写出来就行了。有些人生活中能言善辩,但是一到写作马上就调到另外一个频道。

二是生活状态和官方语境的分裂。在生活中可以见到许多这样的例子,平时说话很有趣,但“新闻联播”的话筒一伸到眼前,马上就能变成外交部发言人或《人民日报》社论的腔调。

我们其实在教育我们的学生,强迫他们从小就做这种写作语境的转换。只要你去写作文,就要进入官方语境。

三是“要我写”和“我要写”的分裂,就是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和自主地享受写作的区别,现在有更时髦一点的词,就是“外驱力”和“内驱力”。

“学习最有效的时候,就是学生占主导地位的时候。”好像是教育学的格言,但大部分作文课里的写作,却都是来自外部的压力,老师让我写,所以我不得不写。不知道在座的语文老师,有没有见到这种学生,你不让他写,他自己都憋得难受,主动哗哗地开始写,有没有这种学生呢?

四是在作者和读者的角色之间是否可以自由切换。这种转换不是说我既能写自己的文章,也能读别人的文章,而是说在写作时,既能以作者身份写,也能以读者身份读。这一过程不是说我写完了再去读,而是混杂在一起,穿插甚至并行,以作者身份写一段,以读者眼光看一段,让自己成为二合一的角色。

五是“人爱看”和“我想写”之间的平衡。我想大部分人都在前者的功夫多一点,所以我们的文字中,充斥着这种讨好、谄媚、邀宠型的写作,为分数写作,在高分作文秘笈的指导下写作,导致分数越高的人,有时候城府越深,甚至越虚伪。

但等没有分数压力之后,写作又容易陷入另一个误区,就是非常自私地自说自话,不顾观者的感受。在“我想写”和“别人爱看”之间,这个度怎么来把握,即使作家都不一定能做好,但是我们应该给学生一个提醒,让他有这样的意识。

第六就是预设观点。现在甭说学生,大人的写作许多也是这样,这是最分裂的一种状态。所有的写作都要围绕和服务这个观点,甚至在写作过程中,当你发现自己的材料不足以支持这个观点时,也不敢推翻它,而是要继续想办法维护其权威性和正确性。所以,我们看到很多文章为观点而选择事实,甚至编造谎言,甚至为观点而强词夺理。

第七是阅读与写作的分裂。现在学生的阅读广度和深度都已经很不错了,读不完的课外书,不像我们当年无书可读。但阅读和写作的状态不能自由穿梭,阅读时没有以写作状态去体验、设想,写作时也没有用阅读状态来做这种想象中的评估、判断。

对人性情的影响

这种分裂状态下的写作,对于学生的性情会有什么影响?我觉得就是认知障碍和沟通障碍,不能准确地用语言来认识自己、表达自己。

我发现家长和小孩在一块相处时,最大的问题就是,小孩不会倾听。你需要他听的时候,他永远在不停地插嘴;但你让他说的时候,他又说不好。

对于写作初学者来说,容易对自己的少许才华产生过度迷恋。他读的东西太少,没见过太多的好东西,相当于一个在深山里的人发明了火柴,便以为自己能拿诺贝尔化学奖,并不知道现在满世界都是打火机了。

除了对少许才华的过度迷恋,还有就是不加思索的陈词滥调。

陈词滥调说多了,自然就导致思维的僵化。人家都已经说了千百遍,你又何必再多说一遍呢?但是很少有学生意识到这个问题,一定要把前人、其他优秀作文说了千百遍的话再复述一遍,从没有想过怎么别开生面,怎么推陈出新。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信以为真地撒谎。为实现想要的写作效果或论证想要的论点,可以堂而皇之地编造事实,脸不红心不跳。久而久之,就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这些锅肯定不应该只是让作文课来背,但如果我是作文老师,希望我可以有勇气,提醒我的学生,警惕上面这些事情。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会告诉我的学生,忘掉你是一个作文课上的学生,你可以用其他任何人的身份来写作,写给任何你想写给的人看。

那么作文老师的身份,也应该是多重的,有没有可能请物理老师来上一堂作文课,数学老师可不可以?要知道,数学、物理课本里的文字要准确、凝练、有效得多啊。

这可能会给作文课注入更新鲜的空气,甚至会有更精彩的写作成果出来,但这不是一个作文老师能决定的,需要校长说了算。当然,最好的作文老师肯定是父母,即使学生不写父母的言谈举止,但家庭成员的日常沟通与交流,其实都是写作、都是作文。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我相信好的开题,或者留给学生的好作业就是,文章可以得不出结论,但写作的乐趣就是寻找答案本身。在没有答案的文章中,做各种各样智力上的探索。我认为有答案、能够解决问题的文章,甚至不如开放的文章更好看,但遗憾的是,不管是高考作文,还是日常布置的作业,都是截然相反的,一定要解决一个问题,一定要把学生看得比人类历史上所有的大哲学家都要睿智。

一篇文章,能够揭示出一种矛盾、一种冲突、一种困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会着意训练学生的应用文写作能力。我认为在所有的写作中,最重要的就是应用文的写作,而不是抒发感怀的个人写作。这可能也是我们的作文教育中最缺乏的。学生走向社会,应聘时个人简历不会写;给人发封邮件,欠缺基本的礼数;甚至申请房贷,都写不好贷款理由,这些都是应用文。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会教导学生进行动态写作。我上学时,都是这一周的作文下周交,交上来之后老师辛辛苦苦批改,打个分就结束了。有没有可能,这篇文章过一段时间再看看,再写一遍,老师再批改?一年后再来一遍?同一个题目让他反复地写,永远不让这篇文章画上句号,他的分数是动态的,写作也是动态的。这种反复的打磨更有意义。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会和学生一起来做一些挑战,就像游戏通关一样。新学期一开始,我会问他们最怕写什么,然后我就把他最怕写的那个题目,作为本学期要攻克的难关。我们就用一学期的时间,来把这个难题干掉。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我会告诉学生,作文课之外,依然需要你来写。我希望他可以坚持每天写六百字,这其实是一个虚数,实在写不出来,你就抄别人的六百字。如果没什么可写的,就写写今天吃的盒饭是什么味道,是怎么炒的。但我见过的大部分成年人都坚持不下来。

如果我是作文老师,还想对学生说,写作不仅仅是把字写在纸上,也可能是用图表,用漫画,甚至是音频、视频来写作。我们有没有勇气,或者有没有意识让学生尝试多形态的多媒体写作,而不仅仅是用文字来传递?

我所说的写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不是为了最后成为一个职业作家,去挣稿费或版税,去当金牌编剧或公务员文书,而是因为,写作是日常生活中,我们最常见的培养成熟心智,认识和发现自我,以及有效而成功地与外界表达沟通的手段。可以看到,一个人如果不能完成这些训练,走向社会,可能连应聘都做不好,去送外卖都送不好。更不要说与最亲近的人相处,因为表达沟通不畅而导致的情感损耗与创伤。

不管作文在高考語文中占多少分,都不是最重要的,在一个人的成长岁月中,写作的重要性无与伦比,这是我的个人体会。

(本文为《读库》主编张立宪应北京戈友公益援助基金会之邀,在杭州良渚文化村与一线山乡教师所作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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