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ET302上的中国人
2019-04-20黄小星
黄小星
那些在ET302上的中国人
他们因为生命最后的6分钟被我们记住,但和我们一样,他们有各自精彩的人生,有家人,有梦想
那本枣红封面的中国护照,被遗忘在散落着波音737 MAX8残骸、遭剧烈撞击而凹陷的土地上,安静而刺眼。当参与搜救的中铁七局埃塞俄比亚公司职工王光辉发现它时,心头陡然一沉。坏消息传来,无人生还的埃航ET302航班上,有8位中国同胞。
埃航ET302上的中国人,有央企员工,有联合国工作人员,有事业成功的商人。他们来自浙江、山东、辽宁、湖北、香港……年龄最大的是1972年的王明,最年轻的是1997年的陈璐。
悼念像潮水一样,在网络上汹涌。很多人被再次唤醒,我们热爱的国度,是许多不为所知的普通人,为她的强盛兢兢业业,奔波五洲四海;我们生活的世界,即使在蛮荒贫瘠角落,也有震撼人心的壮丽,依然有人为见证与重建它的美好不远万里。
一条成熟的航线
从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出发,终点肯尼亚首都内罗毕,这是一条成熟的、红火的航线。乘客与机组人员肤色语言各异,就像一个融合的小世界。
周圆给已经抵达内罗毕的同事发了一条短信:“我已经在飞机上了,机场见。”
对同事们而言,这条短信太稀松平常——作为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派驻南部非洲的80后区域副总经理,周圆一年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处于出差状态。
联合国环境署工作人员曾成毅对这条航线也不陌生。与他同行的,是供职于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的黄真桢。对香港籍的曾成毅来说,这一次的行程,不仅将和同事参加联合国环境大会,也是归程:和妻子结束长期两国分居后,2015年,他们才在内罗毕迎来团聚生活。在那里,他们有了孩子。
周圆、金也淘、高爽、王昊都是央企员工,他们的名字先后披露在遇难者名单上。常年在非洲一线工作,在很多人看来,他们的奋斗轨迹如同一场追梦旅程。照片上,已为人父的周圆英俊刚毅,眼神透着自信,同事形容他“激情澎湃又坚韧不拔”。
“一枪爆头,当时我都快崩溃了。”卫萌还清晰记得他拍摄“逐梦者”金也淘的场景。2013年,他与金也淘在南苏丹见面,金也淘说起,他隔壁院子的一个保安被枪杀,这让他情绪低落。当时,卫萌在中航国际负责品牌文化,公司要拍摄宣传片,金也淘是其中一个采访对象。
王明是中国乘客中为数不多的因私出行者。朋友说,他在辽宁本溪经营商贸公司,要在非洲寻找商机。
陈璐也许是最急迫的一个。两个小时后,2017年10月才投入商业运营的波音畅销机型737 MAX8,将飞越广袤的非洲原野,将她和男朋友的距离缩短为零。
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这注定是一条由眼泪和心碎铺就的道路。即使曾走上这条路的遇难亲人,当时怀揣炙热梦想。目前,遇难者家属通过国家移民管理局紧急开设的“绿色通道”办妥护照,即将前往亚的斯亚贝巴,带亲人回家。
从大学毕业那一刻,英文名为“Victor”的曾成毅,选择了一条和别人完全不同的道路:他是香港中文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毕业生,却加入非营利组织,为全世界需要帮助的人们奔走。
为了给更多人带去温暖与希望,黄真桢一直在全球抗击饥饿的最前线坚守,足迹遍布朝鲜、印尼、斯里兰卡和菲律宾等地。同事眼中,她自信、可靠、乐于助人,大家管她叫“ZZ”。她是母亲、是妻子,是所有人眼中,“让认识她的人都感到幸福”的人。
对着卫萌的镜头,当时27岁的金也淘认真而坚定地说:“男人要成事,肯定要先经历一些别人不愿意经历的东西。”“他说,父母给他起名,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的意思。”卫萌告诉记者。
刚刚建国的南苏丹百废待兴,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开揍”,卫萌不敢出门。当他乘坐金也淘驾驶的丰田越野车,颠簸在主城区的石子路上时,那个脸上还残留着青春痘痕迹的年轻人笑着指点:“这就是南苏丹CBD,看,还有银行和电子市场,这条路我每天都要走三四趟。”
镜头一晃而过金也淘的生活环境,简易的蒙古包蚊帐,一张堆放电脑的办公桌。“那家酒店名为‘重庆酒家,其实就和工棚差不多,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卫萌记得,大部分时间,驻地只有金也淘一个人。和那些同样在非洲拼搏的年轻同事一样,孤独与艰苦一览无余。
金也淘的低调沉稳让卫萌惊讶。他带卫萌去一位卫生部长家里谈项目,一点都不怯场。当地人对摄像机非常敏感与反感,一天,金也淘带他们外出午饭,走在最后的摄影师被扣住了,扬言要砸设备。金也淘一个人走出去,不声不响化解一场冲突。
逐梦之路并不容易。金也淘曾染上疟疾——这种在现代社会已不太为人所知的疾病,回国休养。但他放不下项目,三个多星期后,他抛下女朋友回到南苏丹。
那年,金也淘获得中航国际的卓越员工。当时中航国际员工超过7万名,获奖的仅24人。这些年,他多次促成国内外院校与非洲的合作。这个群体并不为很多人所知:几乎从一毕业开始,他们就踏上非洲大地,为理想寻找平台,也为祖国展现中企的良好形象,更为非洲的发展,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
生命最后6分鐘的眷恋
埃航ET302从起飞到坠毁,仅仅6分钟。这是他们追梦路上,乘坐的最后一趟交通工具。
Flightradar24数据显示飞机的最后轨迹:起飞后,飞机突然下降,时长接近一分钟。
这个过程中,航班速度高达703.7公里/时,超过正常时速的500公里/时。飞行员已经难以控制航班,机场也同意返航。但最终,一切希望都化为泡影。
一位目击者说,飞机坠地前,机身就已着火,最终冲向地面,引发剧烈爆炸。
这是一趟永不抵达的航班,没有人预料到意外比明天先来。或许最后一刻,王昊会想起8个月大的儿子,他张开稚嫩的小手,等待久未见面的父亲抱抱。周圆、曾成毅、黄真桢等都已为人父母,也许他们最放心不下的同样是孩子。
或许,陈璐会回想起她和男朋友第一次见面的雨天。他有温柔的眼睛,那顿饭,他们滔滔不绝地聊了两个小时。
或许,那些开疆拓土的事业版图对王明都不再重要;而金也淘还相信,就像他最后一条发布的朋友圈,过了生命中最好的5年,他将迎来更好的5年。
3月11日,搜索人员从地下10多米的地方找到了黑匣子。或许,它隐藏了157个生命最后的眷恋。(文中陈璐、王明、卫萌等为化名)
(摘自《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