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废“太子”

綦彦臣

慈禧西逃，第一步是奔往直隶的怀来县。

怀来知县吴永竭尽所能，招待慈禧，终于使慈禧吃上出京后的第一顿踏实饭。慈禧给了吴永一个新职务，称为“前路粮台会办”。

县长嘛，暂时别当，职务留着，跟老太太一起上路。

吴县长被重用，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李鸿章的孙女婿。

慈禧走太原，奔西安，吴永一路随从，到了西安，吴永下到各省，去给慈禧要粮饷，他还曾到武汉，跟湖广总督张之洞要钱、要粮。

张之洞给钱给粮，自不待言，同时也提了一个条件，请老太太在适当的时机，把“大阿哥”溥儁拿下来，哪有他爹引起国难，受了处分，还有资格当储君的道理？

最后，张之洞给了老太太一个警告：“要是等外国人指出这事儿来，追究他的责任，恐怕我大清帝国面子没处搁。”

张总督用了一个激将法：“吴会办呀，回去最好先跟太后说这个事儿。说不说，就看你的胆量。”

吴永深知利害关系，斩钉截铁地说：“既然事关国家命运，我一定誓死进言。”

回到西安，吴永没有直接向老太太进言，而是找荣禄商量。

此时，荣禄身为大学士兼直隶总督，还有两项十分重要的军权：其一是，总管兵部并节制北洋海陆各军;其二是，他任武卫军统帅，有前后左右四军听从指挥（袁世凯统领右军），而他以万人为中军，驻扎北京南苑。

庚难之初，荣禄想劝阻慈禧开战的决策，结果遭到呵斥。老太太西逃，他打电报到太原，请求跟随，又遭老太太拒绝。老太太到了西安，稳定下来，改变主意，一声令下：“让荣禄来吧。”

这位权臣与老太太捆在一部战车上，破坏变法、牺牲改革，构筑了他们共同的政治利益基础。在破坏变法与庚难发生之间，荣禄又与老太太合作一把，确立帝国接班人的名号以及最终程序。

给溥儁“大阿哥”的称号，是荣禄想出来的办法。老太太有顾虑，一下子废黜光绪，让溥儁直接即位，外国人必然出来干预。

荣禄说，不如让溥儁过渡一下，不叫太子，就不违背不预立储君的祖制;给他一个“大阿哥”的名号，说明他在宗室“溥”字辈中，地位最高。

由于荣禄的高妙设计在先，吴永方才找他第一个面谈。荣禄对吴永比较欣赏，平时说话也很投机，尽管两人官阶相差很大。

吴永与荣禄交谈，远没与张之洞交谈时那么轻松，非常郑重地切入主题。

荣禄眯着眼，抽着烟，认真听完吴永转述张之洞的意见，猛吸几口烟。家丁又给装上锅子，荣禄慢慢地抽，就是不发言。

就这样，他又抽了三五锅子。过了10多分钟的样子，方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事儿嘛，可以提。依你的身份提，比较好，我这个地位，不允许我贸然而行。你要小心，一定选好时机。”

等到老太太心情好的一天，吴永小心翼翼地说：“我这回从湖北回来，听到一些外界议论，人们对‘大阿哥颇有意见。”

“什么意思？目前的事情，与他有什么关系？”老太太板起脸来。

吴永立刻跪下叩头，像背作文似的，一口气讲完意见：

“‘大阿哥在皇太后您左右，只是伺候您，当然与重大政治问题没牵涉，不过，外界一致认为，这次大难，是由‘大阿哥获得储君地位引起来的。现在，还让他在宫中居住，臣民与外国人疑虑丛丛，从而使对外交涉上，增加许多不利因素。从现在起，如果把他遣送出宫，外国人必称颂皇太后您圣明，和约也容易签订。

“我在湖北时，张之洞与我谈论此事，他命我在适当时机，向皇太后您进言。他认为，鉴于可能的决策过程很复杂，作为地方大员，他不便多说。还说，皇太后您实际上对此问题，已经有所考虑，只是等待时机。”

听完吴永的一席话，老太太简短地答复他：“这个事儿，你要绝对保密，回京时，途经开封，我自有说法。”

绝对保密是有可能的，但是，荣禄与张之洞肯定能够得到最快的密报。

荣禄那边的反应，无论笔记野史，还是正史，都无记载。张之洞的迅速反应，则是知情人士所共知的一件大事，此事足以证明张之洞谋略之深沉、行动之迅捷。

张之洞在吳永踏上湖北至西安的回途后，立即上奏慈禧，保举一位叫梁鼎芬的学者，让他到西安见慈禧，寻求任职。慈禧给了梁鼎芬知府之职，初任代理武昌知府，转而任汉阳候补知府。

在等待安排职务的期间，张之洞得知吴永已经奏准废除“大阿哥”溥儁，梁鼎芬大胆地向慈禧建言，说：“臣下我从南方来，听说外国人在上海商定给我国提案，要杀端王，另有剩余条款说追究他儿溥儁的责任。这事儿与其让外国人出来说，不如我们自己先解决它。”

老太太听罢，连连点头，似乎不再想保密。梁鼎芬专向荣禄等重臣通报太后的表态情况，从而使问题半公开化了。

回京车队由陕西到河南，在古都汴梁（即开封）暂停，稍事休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张之洞发出一封私人密电，密电接收人是他的姐夫鹿传霖。鹿传霖时任军机大臣，正跟随在慈禧身边。

密电说：废除“大阿哥”的事情，作为地方大员，我不便多讲，现在，问题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朝廷（实指太后）有可能要问你们这些在中央任职的重臣，也可能问地方大员的反应，要是说我一点儿建议都没有，肯定说不过去。朝廷真的要问，你就说我主张废掉“大阿哥”;如果不问，就算了。但是，你一定把这封电报的意思，告诉荣禄。

这是一封关键时刻的关键电报，荣禄是否把内容向慈禧转述，无史料可考。

老太太确实在开封发出诏令，宣布废掉“大阿哥”，但是，给他公爵级的工资待遇。后来，溥儁跑到新疆，又与老爹一同逃出服刑地，到蒙古一个王公亲戚家躲起来。在那里，父子二人走完生命的最后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