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适中的特朗普政府美军战略转型
2019-04-19张芳
张芳
美军自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战略转型,目前已进入以高端作战形态为目标,全面恢复美国强势军事能力的阶段。以2012年初美国发布的《防务战略指南》为标志,美军在之后2015年发布的《军事战略报告》中对以大国竞争为背景的安全态势做了进一步阐述,并清楚地将俄罗斯和中国定义为“修正主义大国”。但囿于一些原因,奥巴马政府未能全力有效地推进这一轮新的转型。特朗普入主白宫后通过了一系列戰略性文件,在确立大国竞争这一战略主题下勾勒了推进美军战略转型的进阶跑道,而其《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则为其如何具体运作以加速转型做出了具体说明。显然,美军已经改变了自9.11事件以来确立并形成的基于能力的转型模式,回归此前的基于威胁的模式。为有效推进美军战略转型,特朗普政府将会用一段时间完成战略环境与能力需求、措施与目标、核心挑战与资源配置、近中期优先项目与长期规划之间以及军职与文职等一系列要素的评估与调适,这一调适结果对中美关系、对国际安全秩序必然会产生一系列重要的影响。
2018年5月美国众议院通过《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并经特朗普签署生效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指出,中方对美方不顾中方坚决反对执意通过并签署这一法案表示强烈不满,敦促美方摒弃冷战思维和零和博弈理念,不得实施有关涉华消极条款。国防部新闻发言人也指出,该法案涉华内容充斥冷战思维,渲染中美对抗,干涉中国内政。
战略思维的调适:从传统—实力型到激进—复合型
作为战略思维的稳定内核的国家利益,是战略思维的出发点和归宿点。自美国总统1986年依照国会要求提交《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以来,有三个关键词始终不变地出现在报告中:美国的安全和持久繁荣、价值观和全球霸权。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亦同样延续着这样的战略内核。然而,在战略手段的运用上,与奥巴马不同,特朗普颇具匠心地从多元视角提出不同的举措,更强调把军事手段当作解决经济问题、获取经济利益的工具。以美国对华战略的调整为例:特朗普政府继推出《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国定位为“修正主义国家”和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之后,其本人又于2018年3月签署了实质性提升美台关系的《台湾旅行法》。时至今日,不难看出,中美贸易战是2018年中美博弈的起手式,这一博弈格局绝不会仅限于地缘的一隅(譬如台湾海峡),也不会囿于某个方面(譬如军事),而是全球性和全方位覆盖的。与此前美国历届政府一贯的“以实力为基础”的传统思维模式有所不同,特朗普以更为赤裸、直奔利益的视角,通过外交和制裁,辅之以军事威逼、舆论抹黑、打“台湾牌”等辅助手段,扎扎实实地将世界导向自己所定义的国家行为体之间的传统权力政治竞争之中。由此,特朗普政府亦开启了其特有的“激进—复合型”战略思维,以“确保美国的军事优势能够持久”为前提的军事力量的运用,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
战略评估的调适:从基于能力重回基于威胁
战略评估在推进美军战略转型过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它确保战略从思想落实到行动,使得美军从战略顶层到下位的作战单元都能够准确对焦到统一的战略目标,确保军事战略方案达到合理性、可行性和合算性三项标准。为确保美军战略方案的最佳结果,美军将战略评估的节点预置在战略规划的各个阶段。自2018年以来,特朗普政府主导下的各类战略评估报告的陆续发布,体现了美军为推进战略转型而执行的具体运作,其总体趋势是校正此前美国缺乏主要军事对手而专注于“基于能力”的战略规划,回归到基于大国竞争背景下的“基于威胁”的战略规划路径上来。
在不同领域,美军都有分门别类的评估报告,包括自2018年初至今发布的《核态势评估报告》《导弹防御评估报告》《国家情报评估报告》《国防部重大武器项目评估》《全球威胁评估报告》等。从评估对象上来看,主要包含三类:一类是对对手的战略评估。美国对对手的评估每天都在进行。早在台海危机后,美国对中国的认知就已经开始发生变化。第二类是对自身的战略评估。2018年美国国防战略委员会就认为,美国正面临着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威胁。尽管美国确实还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军队,尽管2013年、2015年和2018年的《两党预算法案》临时增加了一系列预算,但当美军面对着拥有精确打击能力的对手,“美军可能已经失去打第二场战争的能力了”。第三类是对评估本身进行评估。2018年9月,美国国防部发布了由国防战略委员会提交的《提供共同防御》报告。报告是对国防部落实新版《国防战略报告》的全面审查,详细列举了国防部为支持美国2018年《国防战略报告》而进行的投资及具体资金安排,同时也报告了美国军事力量在大国战略竞争背景下的最新发展动向。恰恰是在这样一份看上去已然充分审慎的报告后,赫然附着安德鲁·克雷佩尼维奇对该评估报告的意见,准确地说是对该评估报告的再评估。他指出国防战略委员会并未提供明确反映在《国家发展战略报告》中确定对手所构成的现实问题的作战挑战,而只是给出了一份清单,列出了希望军队应对任何对手而执行的一般性任务而已。他认为,2001年《四年防务评估》报告是在美国缺乏主要军事对手的情况下撰写的,因而可以专注于被称为“基于能力”的规划,而如今情况已并非如此,美国正面临着来自中国和俄罗斯,以及伊朗、朝鲜和激进的非国家组织的挑战,今天的规划应当回到“基于威胁”的轨道。
2018年12月26日,特朗普携夫人在突访伊拉克期间与当地美军共庆圣诞。
军备焦点的调适:从反恐到大国高端战争
美国国防部认为,美国军事优势“在每一个战备领域——空、陆、海、太空和网络空间被侵蚀,并且正在继续被侵蚀”。美国当前面临着五个确定的挑战者,包括两个主要的国家竞争者,以及三个迥然不同的地理和作战环境,如何“确保国防部能击败一个主要战略对手的同时慑止其他敌人”。美国提出重整军备,从聚焦反恐转向准备大国高端战争,对自身能力做出迅速和巨大的改善,建设杀伤力更强的联合部队。这一建设举措首先体现在其经费投入、兵力规模和能力建设方面:
一是经费优先。特朗普上台后,一边向世界挥舞标志“公平贸易”的制裁大棒,一边稳步推进他的“重建美军”计划,大幅增加国防开支。2019财年的预算维持了这种增长,但重点已经转向现代化,这表明战备能力已不是预算中最重要的部分。二是规模优先。增加兵力规模是特朗普政府战略转型中的另一优先任务。在特朗普政府发布的《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的国防預算中,美军将扩军1.56万人,各军种增加的员额多是为了更为充分地利用新兴技术建立并形成网络、安全合作、信息战、情报等与大国作战的高端作战能力,以对新战略做出回应。三是关键战力优先。报告围绕应对国家间大规模高端常规战争,五角大楼提出将对美军的“关键战力”进行现代化改造,以建设“更有杀伤力、适应力和快速创新的一体化武装部队”。这些“关键战力”包括:推进核“三位一体”的现代化,加强导弹防御力量,提升远程精确打击能力等。
技术优势的调适:从颠覆性概念到关键优先事项
实力中最活跃的因素是科技因素。此前,美国的动作主要是实施“抵销”战略,引领下一次军事革命。所谓“抵消战略”,就是以能够颠覆现有“游戏规则”的战略性技术创新,打造新的“非对称军事优势”,造成对手新的“时代差”。美军发展颠覆性技术实施“抵消战略”的另一面是“成本战略”,所谓“成本战略”,就是以自己的节约化技术创新,在军备比赛中,从经济上拖垮对方。这二者是美国这一战略的一体两面。美在“空海一体战”中就明确提出,要对中国实行“成本战略”,“诱使或鼓动中国人民解放军投资那些价格昂贵但对美军行动威胁小的对抗手段”。特朗普政府主导下的美军事战略转型已经将“颠覆性军事技术”的概念转化到了国防发展的具体的关键优先事项中去,从而形成与战略目标一致的相关作战能力。
一是自主系统,或叫智能军事系统,包括机器人特种兵等无人作战系统。美国防部已于2018年建立向国防部首席信息官汇报工作的联合人工智能中心(JAIC);2019年2月11日,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启动“美国人工智能计划”,一天以后,美国防部网站公布《2018年国防部人工智能战略摘要——利用人工智能促进安全与繁荣》,分析了美国防部在人工智能(AI)领域面临的战略形势,阐明了国防部加快采用人工智能能力的途径和方法。
二是定向能武器。定向能武器是通过毫米波、高功率微波、激光或电磁脉冲产生特殊作战效果的武器。美智库向军方建议:美军应当多发展定向能武器,特别是激光武器,以应对中国的“导弹饱和式攻击”作战,维持美国的地区优势。
三是太空和网络空间。在美国将大国竞争视为主要安全威胁的背景下,特朗普于2018年6月在美国国家太空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指示国防部立即启动建立“第六军种”——太空军,五角大楼亦将在2020财年预算下申请“天军总部”组建经费。继特朗普宣布美军网络司令部升格为美军第十个联合作战司令部后,美国防部发布了《2018国防部网络战略》,提出了解决网络威胁,以及实施《国家安全战略》和《国防战略》所规定优先事项的愿景。
美军战略转型的不二法则:打破惯性
打破惯性是确保美军战略转型持续向前的方法保证。无论是从特朗普政府对当前美军战略转型的调适,还是已实施多年并持续至今的战略转型历程,美军的战略转型是一个不断打破惯性、在批判中螺旋式上升并不断演进的过程。
在转型的路径选择上,美军将两次世界大战时期难以逾界的领域方法引进到了军事领域,并在此之后不断根据战略目的及风险,对路径进行再调整,而每一次的路径选择都是对传统做法和既有观念的修正。在二战结束后面对传统的谋求相互对抗、力量比拼的思维,美国改变了这一惯性思维,提出竞争的核心是创造独特的对手无法超越的价值,而非打败对手。美国国防部通过对苏联经济趋势和军费比例的正确评估,提出了竞争战略,亦即把战略竞争转移到美国能轻松保持优势、而苏联则需花费更多资源来赶超的领域;同时诱使苏联大幅投资在那些对美国威胁较小的领域。在国家资源总量一定的情形下,通过针对性地强化竞争优势来抵消对手的能力,最终取得军事竞争的优势,从而形成了抵消战略的思维模式。
在战争手段的选择上表现为美军从不使用一样的战争模式。美国所信奉的实用主义的战争观总是选择最有利的战争方式,使美国战胜致命的对手。当前,美军在用复合型思维思考下一场战争。无论中国同意与否,美军已经是在用应对混合威胁的模式来对作为大国竞争的主要对手之一的中国进行这样的战争准备。
同样,美国军事战略转型也建立在不断变化的战略研究上。美国的政策研究者已超越了“单一理性国家”的想象,正视国家和其他行为体的复杂性,唤醒了对组织和部门因素的关切,不仅要以具体的国内权力治理模式来区分不同的国家类型,也要深入拆分剖析具体对象国的具体决策部门和个人。
美军战略转型立足于从不完善向更完善不断演进的基础之上。军事变革不是一步到位,而是一个长期的螺旋式上升的过程。美军推出的军事理论,包括各种军事概念的开发,无不经历过多版本的演进,才逐步趋于成熟。
美军战略转型更为深刻地反映出战略问题中时常被研究者忽略的问题:战略的实质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其既有相对稳定的战略计划,也有动态发展的一面。因此,战略实施应当是一个战略发布与战略试探、战略试探和战略反应不断呼应并形成回路的过程,而非单向的施动和被动的过程。美国正是通过不断地对中国的战略试探,测试中国的反应底线,从而形成其对华战略的。
有鉴于此,辩证地分析当前美军战略转型的阶段性调适,借鉴其转型的经验教训,应当会给中国军队的前行带来裨益。
(作者为国防大学政治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