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如何应对“后撤军时代”的阿富汗变局

傅小强

随着特朗普表明加速撤军的态度，阿富汗开始步入“后撤军时代”，地区局势酝酿重大变化。中国有必要、有条件根据自己在阿富汗的正当合理权益，采取更积极有效且与自身国情相适应的战略来主动应变，确保中国西部安全环境稳定、中国在阿利益和中阿关系大局不仅不受损害，而且顺势加强。

中国首先需要更清楚地了解自己需要一个什么样的阿富汗，又有多大能力影响“后撤军时代”的阿富汗。简单讲，就是我们必须做什么，能够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才能确保自身利益不受损、安全不受害、对阿影响不减弱，最大限度保证中阿友好关系和国际社会在阿富汗的重建成绩得到延伸。

诛暴、救难与治乱

对中国而言，按现实威胁、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的轻重缓急，需要合理分配资源，提高应对阿富汗变局的效果。阿富汗虽非中国周边工作的焦点和应急方向，但处理不好可能冲击中国西部乃至周边全局。可以预料，今后相当长时间内，阿富汗安全稳定面临的局面难言乐观，主要挑战是国际暴恐难除、国内乱局难靖、国际合作难全，这也是阿富汗问题的三大顽症。换个角度讲，国际社会在阿富汗将长期面临诛暴、救难、治乱这三大任务。鉴此，中国今后对阿富汗的战略思路可以简要概括为：除暴需用力，救难需量力，治乱需合力。

目前，联合国认定的主要国际恐怖组织有20多个尚活跃于阿富汗，包括“基地”组织、“伊斯兰国”、“东伊运”和“乌伊运”等，并且“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溃败后还在加速向阿富汗渗透，呼罗珊分支在阿富汗南部和东北部大肆扩张，与其它恐怖势力合流的态势令人担忧。阿富汗北部更是多股外国恐怖势力盘据之地，特别是对中国和中亚国家构成直接威胁的“乌伊运”和“东伊运”，是阿周边国家的重点盯防打击对象。反观美国，为撤军脱身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在乎地区国家的感受。美国与阿富汗塔利班正在加紧谈判，未来的很大可能是，无论有没有谈判结果，美国都将实质性减少对阿军事和财政援助。可以说，现在特朗普政府的谈判政策与其在2017年8月宣布的阿富汗和南亚新战略背道而驰，仓促撤军将为暴恐分子创造有利空间。

美国撤军后，阿富汗存在再度沦为国际和地区暴恐策源地的危险。面对未来阿富汗可能出现的局面，中国和地区国家不能把清除极端思想祸害和暴恐势力危害的希望寄托在美国的政策取向上。特朗普把“美国优先”原则运用到阿富汗身上，实质就是“只顾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甚至不排除有将恐怖主义“祸水”引向其主要战略目标的考虑。要看到，地区国家面临日益严峻的共性安全威胁，合作反恐除暴的诉求上升，这就为中国将地区反恐和反极端合作推向深化提供了新的契机。一是中国需要与巴基斯坦、俄罗斯、伊朗和中亚国家加强合作，共同防范极端势力从中东向阿富汗流窜，形成不能让暴恐势力以阿富汗为据点威胁近邻地区的共识和共举。二是进一步加强上海合作组织反恐平台建设，由中俄两大国牵头，逐步完善针对在阿暴恐势力的协防机制和地区去极端化进程。三是鼓励地区国家在反恐这一要务和急务上各显身手，特别是要在边境管控、力量建设、装备援助和情报合作等方面帮助阿政府提升自主反恐能力，增大国际和地区暴恐势力在阿站稳脚跟的难度。

2018年12月15日，第二次中国—阿富汗—巴基斯坦三方外长对话在喀布尔举行，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阿富汗外长拉巴尼（中）、巴基斯坦外长库雷希（右）出席。

主动应变防乱

美国撤军之后，阿富汗国内乱局很难避免，中国需要想办法积极应变、主动防乱。

阿富汗有根深蒂固的“变乱症候”。1988年阿富汗、巴基斯坦、苏联和美国曾达成《日内瓦协议》，规定苏军撤出期限和巴美两国停止向“圣战者”提供援助。然而，协议没有为阿境内问题的政治解决作出任何规定，失去外援的阿富汗总统穆罕默德·纳吉布拉因无力支付武装部队费用和养活城市人口，于1992年4月辞职逃亡，国家再陷内战。目前，阿国内仍处在相当程度的分裂分治状态，即便按美军标准也难言成功。美国军方曾将阿政府控制全国80%以上的人口定义为成功基准，但今年1月美国国防部负责阿富汗重建的特别监察长报告称，从2017年8月到2018年10月，生活在政府影响或控制地区的阿富汗人口比例为64%，阿塔實力呈恢复性上升趋势。阿富汗的经济在过去18年里虽有改善，但归根到底主要成分仍是反恐经济、毒品经济、军阀经济和外援经济，这样的“战争经济”基础不会随美国撤军而症候消失，反而可能进一步加强，阿仍将长期深陷“政府实力虚、内乱经济热”的矛盾状态。

中国和地区国家对阿富汗可能面临的乱局不会视而不见，都需要从各自切身利益和国家安全出发予以必要帮助和支持。但也要看到，阿富汗地缘位置关键，大国在此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任何一方都应避免介入过深、投入过度，必须掌握好力度和节奏，以免陷入所谓“大国坟场”（历史上任何一个深度染指阿富汗的大国均未能避免在阿陷入战争泥潭从而过度消耗国力甚至走向衰落的命运，因此阿富汗有“大国坟场”之称）。古往今来，只有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才有能力尝试在阿富汗有所为，中国需要视情而动，量力而行，综合运用政治、经济、外交、安全、援助等手段，小心翼翼地助阿处理乱局，确保不引火烧身、不虚耗过度。目前看，可以经济和社会发展为牵引，以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和“一带一路”建设为抓手，挖掘中阿友好的历史规律和成功经验，用真心、诚心来雪中送炭援急。需要注意的是，在阿富汗推进“一带一路”和互联互通建设，不应求快求全，而要根据两国利益的现实需要和客观条件稳妥开展，务求实效。

长远看，阿富汗的未来和前途需要由阿富汗人民自己选择和把握。“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重建原则已成国际共识，关键在于各大国稳步推动。“治乱”有三大挑战需要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合力推进。其一，促进相关政治力量的对话谈判，既积极有为又不越俎代庖，关键在于如何通过和谈把塔利班融入政治主流并加以改变，如何约束塔利班不再庇护外国恐怖分子。这需要外界放弃在阿寻找和扶持“代理人”的想法。如果说中国在阿必须有“代理人”，那只能是阿富汗2000多万人民。其二，最大程度凝聚各大国和阿周边国家共识，不相互拆台。中国今后需不同程度参与各种涉阿机制运作，重点放在有助于推动阿富汗经济和民生可持续发展的项目上，类似“对口支援、分片负责”的合作模式值得考虑。其三，周边相关方形成“区域共识”。中国、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可以在“四国机制”（四国军方于2016年8月成立的反恐合作协调机制）基础上，以帕米尔高原这一共同地理区域为实践场，共同经略，将其既建成相互联通的通道，也建成共防“三股势力”的屏障。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安全与军控所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