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鲁南·赤迪卡:在曼谷,我们有自己的孤独
2019-04-18格布
格布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曼谷。
在这个总人口超过800万的国际都市中,来自越南、柬埔寨、老挝、缅甸、马来西亚、印度、中国等国家的移民也在这里建立了各自的社区。在曼谷街头可以找到多个文化、宗教的标志性建筑或符号。除了海外移民,每年也有大量泰国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曼谷,求学、经商、工作……行色匆忙。
曼谷的发展是泰国发展的窗口。过去几十年中,曼谷的城市规模迅速扩大,为泰国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同时,文化景观活跃,规模经济带来了低生活成本,空间集聚也带来了高生产力。但伴随发展而来的也有城市化进程中的各种问题:交通拥堵,环境污染,人际疏离,等等。
在灯火阑珊处,混乱与秩序之间,人们做着相似的“曼谷梦”。梦想是突破阶层、种族的藩篱,构成了“曼谷人”的共同主体性。尽管曼谷看上去多元而开放,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生落户,很多人为之付出的代价是迷失方向或孤立成岛。“曼谷人”既是虚设的身份,又是实存的梦想。
以影像关注孤独,来源于泰国摄影师维鲁南·赤迪卡(Virunan Chidaycha)独处时的自我审视。作为土生土长的“曼谷人”,他曾在国外学习摄影多年,回到曼谷工作生活后,却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或许是城市变化太快,或许是周遭人群的动荡,或许是自我意识的身份抽离,亦不知边缘化的感受是幸或不幸,但这一切都指向赤迪卡对孤独的思考,在人来人往中,在共同主体眭中,为何我们依然孤独?为何对于—些在曼谷生活多年的人,这里依然不是他們的“家”,那么他们属于哪里?作为个体的“曼谷人”与曼谷这个整体之间有怎样的关系?对于他们的梦想,这个城市给出了怎样的回应?
赤迪卡用照片去回答这些问题。照片中的人物沉默而专注,他们背负各自的人生,在《我们自己的孤独》(Ourselves Solitude)中,人们注视着现代城市的蜃景,如同注视迷宫的入口。这个入口通向梦想和归宿,以及孤独。如同明与暗的辩证,生活的喧嚣之上,孤独如影随形。照片中的场景是精心布置过的,呈现这个城市的孤独者相对隐秘的私人时刻,在观看者容易迅速忽略的黑暗中也散布着生活的细节,这些细节承载着“曼谷人”对这座城市的记忆和感受。
对话维鲁南·赤迪卡
请介绍一下你的摄影经历。
维鲁南·赤迪卡:我从高中开始就对摄影感兴趣。父亲给了我一台35毫米胶片相机,然后我开始拍摄。我随机拍了很多东西。后来,我入读朱拉隆功大学传播艺术学院,有机会在欧洲摄影协会(EPA)做实习摄影记者,继续探索自己对摄影的兴趣。在那之后,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一名职业摄影师。后来我在巴黎斯皮奥斯摄影学院获得摄影硕士学位。我在那里待了5年,在回到曼谷之前,我一直在探索艺术摄影、出版和商业摄影。
理查德·阿维顿(Richard Avedon),赫尔穆特·牛顿(Helmut Newton),杰夫·沃尔(Jeft Wall)和格里高利·克鲁逊(Gregory Crewdson)的作品对我曾产生很大影响。现在,我是一名商业人像和艺术摄影师,在自己的制片公司和摄影工作室担任广告摄影师和总经理。同时,我在《时装男士》(L'OfficielHommes Thailand)担任时装和人像摄影师,并在孟古特理工学院担任摄影系的全职讲师。我也是徕卡和保富图在泰国的代理。我对社会的组织方式特别感兴趣,在我看来,它可以是冲突的根源,也可以是社会中人性和道德存在的基础。
通常如何选择和布置拍摄场景?
维鲁南·赤迪卡:《我们自己的孤独》这个系列有三个部分。在第一部分里,我试图描绘搬到曼谷的中产阶级,他们将曼谷视作充满希望的梦想之地。每一个画面中的情节都代表着这些希望和梦想的飘渺与难以把握;第二部分是在表现生活的一些不足之处,描绘人们的经历,包括他们在这座既现代化又有缺陷而且常常腐化的城市中的孤立;第三部分是我们在调整自己的期望以匹配社会提供给我们的一切,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所经历的转变。
在我看来,单色的使用似乎是我们融入城市环境时自我消亡的隐喻。然而,个人的一些独特的特征和美丽将永远保留。
如何选择拍摄对象?如何与他们进行沟通以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维鲁南·赤迪卡:我是从和我关系密切的人开始,然后又扩展到朋友的朋友,还有一些通过介绍而来的拍摄对象。即使在邀请模特拍摄的系列第三部分(单色身体彩绘)中,我选择的也是认识的模特,这样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你曾说“泰国社会阶层分为上、中、下三层,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你如何定义曼谷的这三个阶层?在理解和表现这三个阶层时,是否有不同的经验和感受?在拍摄方式和影像风格上是否相互呼应?
维鲁南·赤迪卡:当然,不同社会背景的人会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比如在曼谷的孟加拉人,他们也都有着不同的人生目标。生活的意义因定义它的人而相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将“曼谷”称为“家”。关于这个系列我写道:“家是一个人永久居住的地方。当你在这个舒适熟悉的环境中时,你会感到平静,或者解脱。”然而,出于某种原因,我花了很多年时间试图摆脱在我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所感到的无聊。我在曼谷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长大,在这期间,我观察了周围人的生活。人们选择在曼谷生活的方式以及社会对待他们的方式都令我着迷。
在这个项目中,我没有强调人们的阶级。另一方面,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们如何度过他们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迷人的故事,这些故事很好讲。我试着把每个人都放在同一个位置,无论他们来自哪里。因此,每张照片的拍摄方法和风格是由他们的故事而不是由他们的社会地位来决定的。
這个系列中,是否有你自己最喜欢的照片?
维鲁南·赤迪卡:它们都是我最喜欢的。但是我想说,有一张照片很特别,画面上一个女人坐在床尾,盯着电视上的空白屏幕。这个女人来自泰国北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她搬到曼谷寻求生计,结果不得不从事性工作。我只是请她想着自己的生活,表达她的感觉,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展示了这个姿态。我真的很着迷。这是我想象中的画面,而她不谋而合。这可能不是这个系列中最好的照片,但可能是唯一一张纯粹凭直觉拍摄的照片。我甚至把这张照片作为展览宣传画。
《我们自己的孤独》在曼谷展出时,你是否收到来自观者的有趣反馈?
维鲁南·赤迪卡:有很多来自观看者的正面反馈。但老实说,曼谷的展览还不是这个系列的完整呈现。我不太相信未完成的作品的反馈。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再有一次完整展示的展览。
曼谷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多元的城市,它最吸引你的是什么?除了《我们自己的孤独》,你是否进行过其他关于曼谷的创作?
维鲁南·赤迪卡:2014年我在伦敦的时候,曾短暂地回到曼谷,做了一个叫做《24小时:曼谷》的系列作品。那个系列通过24张肖像照片表现了曼谷独特且有趣的故事,这些人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与曼谷产生联系。此外,还有另外24张照片捕捉在特定时间内每个人物所处的环境,这些照片放在人物肖像的旁边,一共48张。这24幅肖像使时间在不同节点的影响力变得可视化,展现出时间在曼谷不同职业、不同社会地位的人们的生活中起到的作用。曼谷生活的多样性如同许多溪流相互融合,交织成了一条大河,最终成为一个被称为“曼谷”的大熔炉。
曼谷是我的家乡。我在这里长大,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被探索。我很肯定,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多关于曼谷的拍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