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儿，药面儿

赵新

女人病了。女人脑袋疼，嗓子疼，咳嗽气喘，浑身酸软;还说身上好冷好冷，已经是麦收时节，到了天气炎热的日子，她却盖了一条厚厚的棉被睡觉。

石头老汉很是着急，一着急心里便有些慌乱：女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掌管着内政外交、送往迎来、吃喝拉撒诸多大事，没了她的智慧和计谋，没了她的指挥和参与，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该怎么做人，怎么办事？

更何况他们的岁数都不大，他48岁，她也48岁。

按现在的说法，48和48，人到中年，如日中天，正是兴旺发达的时候呢。

石头便大步流星地跑到了村卫生所，一边敲门一边气喘吁吁地喊医生：“小六，开门，我要拿药，我要拿药！”

他来得太早，太阳刚刚出山，医生小六还没有起床。

小六打个哈欠道：“谁呀？黑更半夜的，你是哪位？”

石头回答：“你小子装相！听不出来吗？我是你姑父！你姑姑病了，头疼，发烧……人家都去地里收割小麦去了，什么黑更半夜的？”

小六笑了：“姑父，你着什么急呀？我又不去地里忙活，我还没睡醒呢。”

石头说：“你当然不着急，离你的心远哩，可是我得为你姑姑负责，她牵着我的心，我不能麻痹大意，也不敢麻痹大意！”

药拿回来了，是一包白色的药片。药片个头儿大了些，圆圆的鼓鼓的，如果再粘些芝麻，就像村里小吃店卖的烧饼。

女人问：“老汉，这是你绐我拿的药啊？”

石头说：“是啊，是啊。我和小六说了你的病情，他说你得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感冒，用不着大惊小怪。我说要好药，要那些立竿见影喝了就能见效的药，他就给拿了这种药，他说：‘姑父啊，这就是上等的好药！”

女人问：“这药叫什么名字呢？我听说他做人不地道，卖药也玩小把戏。”

石头说：“哎呀，我没问。你是小六的亲姑姑，他还能糊弄咱吗？”

女人原物把那包药递给石头：“这药我可喝不了，你还给他退回去吧。”

石头瞪大了眼睛：“为啥？为啥？”

女人说：“药片个头儿这么大，咽不下去呀，你想卡死我吗？”

石头说：“我给你把药掰开，一片药掰成四瓣，你就能喝下去了。”

女人摇了摇头：“我这一辈子还没有喝过药，你掰成八瓣我也喝不下去！”

石头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女人自从嫁过来，春种秋收，夏锄冬藏，男人一样搏风击雨，身子骨一直硬硬朗朗，二十多年来还真没闹过病，没有吃过药，没有一次哼哼呀呀地说：“哎呀，不行啦不行啦，我这儿疼啦，那儿痒啦”！

石头说：“那怎么办？这药可是钱买的。”

女人说：“你把这大药片退回去，再换些小药片片回来！”

石头说：“我让他给你打针行吗？”

女人说：“我可不打针，一说打针我就胆小，我就害怕。”

石头说：“那小六可是个爱钱癖，他要是不给咱们退药呢？”

女人把桌子一拍：“他敢，我是他亲姑姑！”

女人说得非常肯定，石头老汉备受鼓舞。他拿着那包药片就去了村卫生所，路过一家小卖部时，还特意花了10块钱，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香烟。他先把这盒香烟递给小六，然后笑皱了一张脸说：“大侄子，你姑姑又让我找你来了。她说这包药药片太大，她咽不下去……”

小六把眼一瞪：“那怎么办？药片大，责任不在我，你找厂家说去！”

石头仍然和风细雨：“你姑说，让把这药退掉，再拿别的……”

小六摆了摆手：“对不起，我这店里光卖药，不退药！”

石头上了火：“别人不能退，我们也不能退？你亲姑姑也不行？你是你姑姑抱大的！”

小六冷冷一笑：“姑父，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个人秉公办事，铁面无私，别说亲姑姑，亲娘也不行！你再买别的药可以，换药是不可能的！”

石头起身就走：“小六啊小六，小六啊小六！”

小六把玩着那盒烟说：“姑父您慢走，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请您代我问姑姑好！”

石头回到家里的时候，村里开始吃早饭了。

女人问石头：“老汉，你怎么走了这么大工夫，让人等得心焦！那药换过了吗？”

石头说：“换过了，换过了，原先给的是药片儿，这回给的是药面儿。小六那儿看病的人多，咱多等了一会儿。”

石头把那药面一包一包掏出来，拿给女人看。

女人问他：“那小六态度好吗？”

石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小六态度非常好”。小六说，给姑姑办事，姑姑的话就是圣旨，姑姑说咋着就咋着，保证不差一厘一毫！”

女人很开心地笑了：“这就免了我生气。你知道，是我把他抱大的。”

女人把手一招：“来，老汉，我要喝药，你给我倒水。药片儿换成了药面儿，这一回好喝了，好咽下去了。”

石头叮嘱：“你记住，这药一天喝三次，不能多也不能少。”

女人拉住石头的手：“老汉呀，谢谢你，我知道！”

半前晌，抽了个小小的空闲，石头又悄悄地到了大嫂家里，他再一次叮囑大嫂：“大螋，你帮助我把药片儿用擀面杖擀成药面儿了，这是你的功劳，但是你必须给我保密，这事万万不能叫我老伴儿知道。为了她的身体，我求你了。”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