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多维异质性特征及其形成原因研究

杨增雄 张焕勇

一、引 言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经济发展取得的巨大成就得益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给企业家提供了施展才能的广阔空间,企业家精神得到释放并通过创新活动不断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以后,经济增长模式必须由资源驱动型转换为创新驱动型,转型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是企业家精神能否进一步得到释放,企业家生产性活动能否得到持续的制度保障。对此,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支撑,要保护和激发企业家精神,鼓励更多社会主体投身创新创业活动。

199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蒙代尔曾指出：“从历史上看,企业家至少与政治领袖同样重要。那些伟大的企业家们,曾经让欧洲变得强大、让美国变得强大,如今也正在让中国变得强大,他们是与政治领袖同样重要的人物。”因此,深入剖析和揭示企业家人力资本的特征和形成原因,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企业家的本质和作用,形成尊重企业家价值创造,崇尚企业家创新创业活动的社会氛围,进而推进社会经济发展。

目前关于企业家人力资本的研究大多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舒尔茨、贝克尔等学者提出的人力资本理论移植到企业家理论中。对企业家人力资本异质性的研究,大多针对企业家某一方面的特质展开。周其仁最早将企业家人力资本与国企改革相联系,指出企业家才能就是应对市场的不确定性并做出企业“做什么和怎么做”的经营决策。[注]周其仁:《市场里的企业:一个人力资本与非人力资本的特别合约》,《经济研究》,1996年第6期,第75页。贺小刚等认为企业家能力包括战略能力、管理能力、政府关系能力和社会关系能力四个维度,企业家能力的差异源于经济结构和企业家背景因素。[注]贺小刚、李新春:《企业家能力与企业成长:基于中国经验的实证研究》,《经济研究》,2005年第10期,第101-111页。崔瑜和焦豪指出企业家知识导致了企业家能力的差异,而企业家知识来源于企业家学习。[注]崔瑜、焦豪:《企业家学习对动态能力的影响机制研究》,《科学学研究》,2009年第2期,第403-410页。高波、徐静和吴慈生等学者则从文化资本的范畴考察了企业家精神差异的原因[注]徐静、吴慈生:《企业家文化资本:解释企业家资本的新视角》,《学术界》，2016年第2期,第155-163页。高波:《文化、文化资本与企业家精神的区域差异》,《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第39-47页。。张维迎将企业家精神概括为对盈利机会的警觉、简单化的能力、想象力、毅力与耐心,并指出企业家区别于他人的关键之处在于企业家拥有独特的默会知识。[注]张维迎:《什么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2017年5月8日,http://www.mbachina.com/html/jsgd/201705/107223.html,2017年6月14日。

可见,现有研究受限于一般人力资本理论的分析框架,难以深入剖析企业家人力资本系统,缺乏针对企业家人力资本异质性特征及其形成原因的专门分析。因为企业家人力资本是由企业家精神、企业家能力和企业家活动三个方面构成的一个完整系统,[注]杨增雄:《企业家人力资本股权化制度研究》,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62页。所以研究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异质性特征需要从企业家精神到企业家能力再到企业家活动展开多维度的系统探讨,全景式地廓清整个形成过程以及各影响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才能更好地把握企业家人力资本的整体异质性,进而为企业家人力资本投资和价值创造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实践指导。图1为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异质性特征及其形成原因框架,同时也描述了本文的论述结构。

二、企业家精神的异质性及其形成原因

(一)企业家精神的异质性主要体现为创新

企业家精神是企业家人力资本的核心,是企业家最具魅力的本质属性,也是企业家人力资本区别于其他人力资本的根本特征。企业家内在的独特精神特质，决定了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异质性,进而决定了企业的异质性,是企业家能力和活动得以实现的前提。

尽管不同学者对什么是企业家精神有不同的诠释,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即都将创新视为企业家精神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创新成为企业家精神的标签和异质性的象征,甚至企业家精神就是创新精神。比如,在现代创新理论的开创者约瑟夫·熊彼特眼中,企业家精神就是“经济首创精神”,是实现“新组合”的原动力,是为建立私人企业王国而发挥出来的创造力与坚强的意志。[注][美]约瑟夫·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何畏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85页。企业家具有了这种精神追求,就具有了克服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为了突出创新对企业家精神和经济活动的重要性,熊彼特甚至认为企业家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只有在具备创新精神、从事创新活动时,企业家才是企业家,什么时候停止了创新活动,他就不再是企业家了。在新古典经济学派创始人马歇尔看来,企业家是“产业这一车轮的轴心”,承担着市场结构活动的全部负荷,企业家精神就是“发挥经济上的主动精神和对未来的洞察力”。[注][英]马歇尔:《经济学原理》,朱志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309页。当代著名经济学家威廉·鲍莫尔是继熊彼特之后另一位试图将企业家精神纳入主流经济学理论体系中的学者。他指出，如果忽视企业家精神,我们将无法对历史上的经济增长给出充分的解释,并认为企业家(精神)描述的是经济中这样一些人及其活动:他们采取的行动多少有点标新立异,而且需要运用想象力、勇敢、机灵、领导力、毅力和决心来追求财富、权力和地位,他们指挥着大大小小的团体或组织的所有非常规性活动。[注][美]威廉·鲍莫尔:《企业家精神》,孙智君等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8页。

由于创新对于企业生存发展至关重要,与经济学家关注企业家创新精神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不同,管理学家更加关注企业家创新精神在组织内部的作用。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认为企业家精神就是始终在寻求并应对变革,进而将变革作为机会加以利用。他们不满足于仅仅改进或修改已有事物,他们设法创造新的、与众不同的价值,满足新的、不同的追求,设法把“材料”转变为“资源”,或者把现有的资源重新组合,增加其产出能力。[注][美]彼得·德鲁克:《创新与企业家精神》,蔡文燕译，北京:企业管理出版社,1989年,第25-27页。管理学家罗宾斯则将企业家精神刻画成通过创新活动来追求实现个人机会的过程。他认为企业家对机会具有高度敏感性,机会一旦出现,企业家就千方百计寻求利用机会的方式,他们的性格决定了企业家不仅能发现机会,甚至能开发出机会。在此过程中,企业家“不惜冒财务风险,不惜冒职业生涯风险和家庭关系风险,或是不惜承受心理压力,也要将企业办起来。”[注][美]罗宾斯、库尔特:《管理学》(第9版),孙健敏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85-186页。

实践中,企业家创新精神的异质性,一方面导致企业家的数量具有稀缺性,另一方面导致企业家在社会经济发展中具有不可替代性和高价值性。熊彼特曾指出,社会中只有四分之一的人口具有超常的智力和意志,而只有极少数处在创新精神金字塔顶端的人才有资格称为企业家,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现实中失败是常有之事,成功者只是少数。由于企业家担负着社会经济发展中“创造性破坏”的职能,企业家创新精神要求企业家打破循环流转的经济常态,建立新的生产函数,即生产要素和生产条件的重新组合。所有的创新活动都是在企业家强烈的创新精神支配或作用下才得以完成,正是企业家的创新精神带来的产品创新、技术创新、市场创新和管理创新,才导致人类经济活动的范围空前扩大,经济和社会发展日新月异。

苹果公司的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给我们很好地演绎了什么是企业家的创新精神。乔布斯一生给PC、电影、互联网、音乐、手机等行业带来了颠覆性的创新,带来了最富有冲击力的变革,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定义了一个时代,他重新诠释了创新的意义,因此乔布斯被誉为创新的符号,创新的标签,产业界的创新教父,全世界最具创新力的首席执行官。他的名言“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领袖与跟风者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创新”等，已成为激发人们不断创新的强大动力。埃隆·马斯克是继乔布斯之后的另一位创新狂人。他创办了著名的网上支付公司Paypal、私人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以及著名的电动汽车公司Tesla等,他立志要将人类送往火星定居,他的宣言“我们是改变世界重写历史的一群人”,无不体现着企业家正是通过创新实现着自己的人生理想和对人类社会的强烈使命感,而整个社会正是由于创新精神的不断传承得以不断前行。

(二)企业家精神异质性的形成源于社会文化环境

企业家精神是企业家对待事业、财富、社会和人生的一种特定的信念、信仰和态度,体现出企业家试图完成某项事业,开展创业创新活动的强烈企图心,肩负着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神圣使命。在此意义上,企业家被称为时代的新英雄,他们的“创造性破坏”活动推动着技术进步,将无数的发明、专利和创意转化为社会需要的产品和服务,带来了一次又一次技术变革和产业革命。因此,企业家精神是社会最为稀缺的资源,时代呼唤企业家精神,需要大力弘扬企业家精神,那么,企业家精神从何而来?企业家精神的异质性是如何形成的?这主要源于社会文化环境,企业家精神的形成和塑造与特定社会文化环境息息相关。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最早在其1904年出版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就深入探讨了该问题,认为企业家精神需要一定的社会基础和环境,企业家从事企业经营活动是出于一种“敬业精神”。韦伯指出：“把明确以营利为目标的活动解释为一种个人对其具有伦理义务感的天职，这种思想有什么背景?正是这种思想为新型企业家的生活方式提供了道德基础和支持。”他认为在现代经济秩序中,只要干得合法,赚钱便是职业美德和能力的表现与结果。[注][德]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黄晓京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7页。伊恩·布兰德尼为韦伯的学说提供了实例说明,在其所著的《有信仰的资本:维多利亚时代的商业精神》一书中,介绍了包括安德鲁·卡耐基、约翰·吉百利在内的10位维多利亚时代杰出企业家的奋斗历程和管理经验,这些在150多年前创立的公司大多数至今仍然生机勃勃,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基于信仰而产生了强烈的事业心。[注][英]伊恩·布兰德尼:《有信仰的资本:维多利亚时代的商业精神》,以诺译,南昌:江西出版集团、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10页。

韦伯的理论深刻揭示了企业家精神的生成与文化传统和社会经济环境之间的内在紧密联系,企业家精神的形成既与市场经济大环境息息相关,又打上了某一历史阶段社会文化和制度的烙印。特定的历史文化、区域人文环境、价值观念等都是企业精神异质性形成的重要原因。比如,在对我国浙商、粤商等进行比较分析时,学者们往往都把社会文化环境作为影响区域企业家精神差异的一个重要变量,这实际上是隐含地认为社会文化环境是塑造企业家精神特质的重要因素。

此外,制度环境尤其是政府政策,对企业家精神的弘扬和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形成具有直接影响。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发展取得了伟大的成就,GDP现已位居全球第二,虽说成功的原因有很多,但一个不容置疑的关键因素就是改革开放使计划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从制度上彻底释放了企业家精神。一大批民营企业家,显现出对市场机会的高度敏感性,充分发挥了企业家的创新职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自由驰骋,打造出众多具有市场竞争力甚至具有国际市场竞争优势的企业,民营经济的地位也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有益补充上升为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此,威廉·鲍莫尔明确指出：“政府的政策对于一个商业活力不足的经济体而言,推动经济发展的第一要务,是要促使出现一个企业家精神供给不断增加的局面,这将释放该国的经济活力。”[注][美]威廉·鲍莫尔:《企业家精神》,第18页。同时,鲍莫尔根据企业家活动的结果进一步将企业家精神划分为生产性、非生产性和破坏性企业家精神,并且认为只有生产性企业家精神对社会发展是有益的,政策的制定者应重点关注什么样的政策和制度决定着生产性企业家精神的供给,以及应该采取哪些有效措施来扩大供给,又应该采取何种措施来阻止企业家精神被用于非生产性用途。而在2017年9月由中共中央、国务院针对企业家发布的《关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环境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的意见》中,更是明确提出营造尊重和激励企业家干事创业的社会氛围,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提出了构建“亲”“清”新型政商关系,这将为进一步弘扬我国生产性企业家精神奠定坚实的基础,极大推动我国企业家人力资本的供给,在整个社会形成一种鼓励创新创业的氛围。同时,“亲”“清”新型政商关系的构建有助于抑制寻租、垄断等非生产性企业家精神,对于防止政商勾结、以权谋私等腐败行为,降低企业家的社会交易成本,推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健康有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三、企业家能力的异质性及其形成原因

(一)企业家能力的异质性主要体现为判断力

企业家能力是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基础,决定了企业家人力资本的价值,是企业家知识的显性化运用。作为创新性人力资本所有者的企业家拥有很多与众不同的能力,诸如决策能力、前瞻力、洞察力、执行力、统帅力、组织能力、领导能力以及资源整合能力等,这才使企业家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推动者、企业核心能力和竞争优势的创造者。本文遵循奈特-卡森-Foss和Klein范式,认为企业家能力虽然有很多,但能体现企业家能力异质性的根本能力是判断力,即企业家能准确判断出市场机会,并能有效整合资源、提供产品和服务,将市场机会转化为企业盈利能力。

在奈特之前,法国经济学家萨伊就对企业家的职能进行过经典的描述:“企业家能够把经济资源从生产率较低和产量较小的领域,转移到生产率较高和产量较大的领域。”[注][英]伊特韦尔等编:《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62页。在这个定义里,生产率的高低、产量的大小必然会涉及企业家的判断力,即企业家要能准确地判断出哪一个领域生产率较高、产量较大,以及能否顺利地转移过去,一旦判断失误,企业将面临巨大的经营风险。

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奈特在其1921年出版的《风险、不确定性和利润》一书中,系统阐述了在不确定的环境中,企业家的判断力对于企业的出现、利润的产生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奈特认为,现实的经济活动过程由预见未来的各种行动构成,未来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企业家正是通过准确识别不确定性中所蕴含的市场机会,通过对资源进行整合,充分利用这些一般人难以觉察的机会获取利润。在这一过程中首要的问题和职能就是决定做什么和怎么去做,即企业家的判断性决策优先于实际生产本身,因为在不确定条件下,判断性决策能力能够区分企业家和非企业家,使企业家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成为市场活动的主体和企业利润的来源。[注][美]弗兰克·奈特：《风险、不确定性与利润》，安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95-196页。

卡森进一步阐述了判断性决策的本质,即人们在决策中不可能采用一条明显是正确的且只使用公共信息的规则,从一开始,就必定存在某种初始的判断,即决定选择这条规则是合适的,而某条规则是不合适的。显然,卡森“判断性决策”的概念抛弃了“任何决策只根据市场价格所提供的公共信息进行边际计算就能到达最优”的新古典主义观点,不同的人获取的信息存在数量和质量的双重差异,即使在面临相同情形时,人们也可能做出不同的决策,判断性决策的精髓在于,决策的结果取决于由谁来决策。[注][英]伊特韦尔等编:《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第163页。

Foss和Klein在研究企业为什么会出现、企业从何而来等有关企业性质的理论问题后,从企业家创业视角出发,提出企业家的创业活动就是在不确定条件下对资源实施企业家判断力的过程。判断力是指在未来决策方案及其结果都未知的情况下所进行的商业决策,由于企业家的判断力没有市场可依托,即没有交易企业家判断力的市场,要实施判断力,企业家必须建立自己的企业。企业就是企业家和他们所拥有并因此最终控制的分散性资产的组合,且资产的未来属性和价值只能在生产过程中被企业家逐步发现和创造。[注]Foss N J, Klein P G,“The Judgment-based Approach to Entrepreneurship: Accomplishments, Challenges, New Directions”,Journal of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vol.11, no.3 (2015), pp.585-599.

企业家正是由于具有准确判断力,因而他们比常人更容易发现不确定性环境中存在的市场机会,捕捉到商机,从而成功创办自己的企业,并能在经营过程中运用判断力正确地决策,不断促使企业发展。在现实世界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马云洞察到互联网技术在中国必将有大的发展,电子商务将成为企业商品交易的重要方式,创办了阿里巴巴公司,获得了巨大成功。

(二)企业家能力异质性的形成源于人力资本投资

人力资本理论认为,人的能力主要是人力资本投资的结果,即通过教育、培训、健康以及实践等人力资本投资途径而形成。企业家能力也是通过人力资本投资途径并靠后天不断积累而形成的。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天赋也是企业家能力形成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一个有管理天赋的人,容易在后天的人力资本投资中快速形成企业家能力。但是对于企业家能力的形成更重要的是“干中学”过程中的经验积累。企业家能力的异质性,反映了企业家人力资本投资的专用性,即与特定行业和企业的经验、自我雇用的经验、领导和被领导的经历等息息相关。

一方面,企业家能力通过教育培训等人力资本投资途径形成。学校正规教育是形成人力资本最重要的途径,培训是一种特殊的教育投资,这种教育投资的针对性较强,目的是使人力资本的所有者获得特定的技能和技术,可弥补一般学校教育投资的不足。因此,教育培训是企业家能力形成的基本途径,通过教育培训,企业家可以掌握一些基本的管理技能和决策方法,增强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目前,在响应“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社会氛围中,我国众多高校都积极开展创业教育,就是通过这种教育投资形式,培养学生的创业技能、激发其创业激情,为其今后的成功创业奠定基础。人力资本理论的开创者舒尔茨对把学校教育视为一种纯消费行为的说法提出质疑,他认为“社会和个人为接受教育所付出的各项成本,都是为了获得一种存在于人体之内的、可提供未来收益的生产性资本。”[注][美]西奥多·舒尔茨:《对人进行投资——人口质量经济学》,吴珠华译,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6页。人力资本的投资收益包括:未来的工资收入、自我雇佣能力以及未来在消费方面获得的满足感。研究表明,扩大教育投资必定会使企业家能力的供给有所增长,教育可以促进人们获取应对与经济现代化相关联的不平衡状态的能力。

另一方面,经验投资即“干中学”,是企业家人力资本形成的主要途径。企业家只有在经营管理实践中不断学习,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不断搏击,不断总结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企业家能力才会不断提升,企业家人力资本才会不断升值,这种实践中学到的知识大多属于默会知识,在课堂上很难学到。此外,企业家人力资本处于企业人力资本体系中的最高层次,其主要职能是经营决策,有效应对和处理企业面临的不确定性,这种来源于实践的能力决定了企业规模的大小。一般来说,企业规模越大,经营管理越复杂,内部层级越多,企业家具有的经验就越重要。

在企业家能力异质性形成过程的探讨中,德鲁克曾指出企业家创新能力不是某些特定天赋的人所独有的个性特征,而是一种任何有勇气面对不确定性决策的人经由实践和学习训练均可获得的能力,因为在实际中许许多多个性、性格迥异的人具有同样出色的企业家人力资本。企业家人力资本的特殊性,与其说是一种特殊的人才拥有的天赋才能,其形成和使用具有高风险性,倒不如说是一种经过系统化训练和有计划投资可以有效获得和形成的精神,是一种在市场不确定性环境中做出正确决策应该具备的、技术的、制度的、社会的或思想方法的实践经验和技能。德鲁克还强调,创新的机会就隐藏在变化中,个别的除外,绝大多数我们看到的成功创新其实都很“平凡”,只是利用市场变化和技术变革达成的,因此所谓企业家才能,在德鲁克看来就是“有目的、有组织的寻找变化,对这些变化可能提供的创新机遇进行系统分析和把握的能力,”并且认为这种能力可以借助“创新科目”的修炼来获得。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企业家能力提升的七项创新修炼法,即:利用意外事件；应对不协调；满足程序需要；适应产业及市场结构变化；把握人力资源状况；敏锐察觉民众认知态度；关注新知识。

因此,企业家在不确定环境下的判断能力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企业管理者在管理实践中自觉“培养”出来的,并通过修炼得以不断提升。

四、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及其形成原因

(一)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主要体现为创业与管理活动

企业家活动是企业家在企业家精神的鼓舞下,运用企业家能力所开展的各种活动,包括创业和管理活动,是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具体运动形式。资本运动是资本的内在规定性和天然属性,是资本概念本身的重要构成要素,其本质是在运动中不断实现增值。一方面,只有通过企业家活动才能使企业家人力资本的价值得以实现甚至倍增。企业家通过人力资本投资形成的只是潜在的理论价值,其应用价值只有通过在实践中运用才能体现出来,企业家要么通过成功创办企业,来衡量自己的人力资本价值,对自己的人力资本进行间接定价;要么通过经营一个企业,将自己的人力资本融入所在的企业中,通过对其他资源的整合,创造出企业家利润来体现其人力资本价值。另一方面,只有通过企业家活动才能真正实现企业家人力资本驱动社会经济发展的功能。企业家被誉为经济增长的国王,市场经济发展的引擎,这些功能的实现都离不开企业家的创新活动。

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在现实中体现为企业家的创业活动和管理活动,与此对应的企业家类型可以分为两类:创业型企业家和管理型企业家。事实上,把从事管理活动的人也称为企业家的阐述一直都存在争论,这涉及我国国有企业的管理者是否有资格被冠以企业家的称谓。一个对企业家的简单定义就是创办新企业的人,即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体现为创业活动。但如果从企业家创新活动的本质来看,创业只是创新活动中的一种,属于组织创新,实现组织从无到有,如果要实现组织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有到优,则需要企业家的管理创新活动,创业难,守业更难,因此管理活动也应该属于企业家活动的一个重要内容。熊彼特曾强调,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可能从这类行为转移到另一类行为,即从开展创业活动的创业型企业家过渡到开展管理活动的管理型企业家,反之亦然。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1986年由于经营理念不同,乔布斯被自己所创立公司的董事会扫地出门,1996年被重新聘请为苹果公司CEO而强势回归,从此开创了苹果公司创新发展的新时代。

现实中,人们往往将开创自己的小型实业的人称为企业家,但实际上,并非每一个新办小企业的创业者都体现了企业家精神,德鲁克就曾问道：“在美国城市郊区开一家熟食店或墨西哥餐馆的夫妻,肯定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是他们能算企业家吗?”他认为这些创业者不过是重复别人过去做过的事情,他们的创业和管理活动,既没有创造出满足人们需要的新产品、新技术或新经营模式,也没有创造出新的消费需求。因此,从这个角度看,他们不能被称为企业家,尽管开店铺要冒一定的投资风险。

相反，快餐业巨头麦当劳则体现了企业家应有的创新精神,虽然该店也没有发明任何新产品,它提供的产品是美国任何一家餐馆多年前就已经有的东西,但麦当劳的管理者通过运用先进的管理思想和方法,使产品、设计程序和各种工具标准化,并根据对任务和工作流程的分析和针对性的员工培训,确定工作所应达到的标准,最终既提高了产品和服务的质量,又开辟了新的消费市场,带来了新的顾客,这就是创新精神。可见,管理活动由于融入了创新内涵而成为企业家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1923年,艾尔弗雷德·斯隆成为通用汽车公司的总裁,他开创了金字塔式的现代企业事业部组织结构,提高了管理效率,降低了管理成本,推动了通用汽车公司的快速发展。

(二)企业家活动异质性的形成源于心理动机

企业家从事异于一般人力资本的创业管理活动是源于强烈的内在心理动机,即企业家追求自身价值创造,实现个人理想抱负的心理驱动力,这种心理驱动力驱使企业家永不停歇地追求创新,抱着“不创新,毋宁死”的人生信念和经营哲学,将创新活动作为一生追求的事业。因此,企业家往往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是要为这个社会贡献价值,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的一群社会精英。

在关于隐藏在企业家活动背后的心理动机的相关研究中,奈特指出企业家所追求的个人利益,绝不是人们意识中的那种狭隘意义上的经济欲望。“真正的动机,是在某一比赛中取得最优异的成绩、夺取胜利的欲望”。实际上,马歇尔正是这一主张的首倡者,他将“经济骑士道”比作企业家精神的象征,认为人不仅有被动的消费欲望,也具有对活动本身的欲望,对“追求卓越的欲望”(desire for excellence)。正是这种欲望,对创造最高技能和重大发现作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也对发现需求起了很大的作用。总之,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初期阶段,正是欲望激发了人们的某种活动,但在这以后的社会发展中,与其说社会的每一个进步都是新欲望引起了新的活动,倒不如说是新的活动唤起了新的欲望。

在关于企业家内在心理动机的众多研究中,熊彼特从“企业家心理学”角度的论述可谓经典,他指出对企业家动机的研究有助于描绘企业家的行为,企业家创新活动最为突出的动机来自于“个人实现”的心理,包括:第一，建立一个私人王国。企业家常常“存在有一种梦想和意志,要去找到一个私人王国,常常也是一个王朝。”对于没有其他途径获得社会名望的人来说,它产生了强烈的驱动力。第二，胜利的热情。企业家“存在有征服的意志,战斗的冲动,证明自己比别人优越的冲动,求得成功不仅是为了成功的果实,而是为了成功本身。” 企业家对利润和金钱的追逐是次要的,仅仅将其视为成功的指标和胜利的象征。第三，创造的喜悦。企业家“存在有创造的欢乐,把事情做成的欢乐,或者只是施展个人能力和智谋的欢乐。”他们不怕困难,主动寻求变革,乐于冒险,现实中企业家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事业,是典型的反享乐主义者。[注][美]约瑟夫·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第106-107页。

成就需求动机理论的提出者社会心理学家戴维·麦克利兰持有相同观点,他指出，强烈的成就需求动机促使企业家渴望将每一件事情做得更加完美,并不断提高工作效率以在事业上获得更大的成功,他们追求的是“在争取成功的过程中克服困难、解决难题、努力奋斗的乐趣,以及成功之后的个人成就感,他们并不看重成功所带来的物质奖励。”[注]McClelland D C,The Achieving Society,Princeton, NJ: D. Van Norstrand Co., 1961, pp.12-13.

艾默生认为“企业不过是企业家的影子而已”,正是企业家充满斗志的精神动力为企业的发展和变革带来了强大的推动力。全球知名企业家艾柯卡当年为了挽救陷入严重财务危机的克莱斯勒汽车公司,以1美元的象征性年薪加盟。他认为:“作为企业的领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身先士卒,做出样子。这样员工的眼睛都看着你,大家都会模仿你……要想渡过难关,克莱斯勒人流出的血必须一样多,如果有人只等待别人为他付出,自己却袖手旁观,那就会一无所有。”艾柯卡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在他的示范和表率作用之下,公司从上到下每一名员工都心甘情愿地勒紧裤腰带,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不久之后公司便起死回生。

因此,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在于通过创业和管理等创新性活动,使企业家人力资本显性化,将企业家与其他人力资本相区别,同时也使企业家人力资本投资收益实现极大化。而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又根源于企业家实现其创新型人力资本价值的强烈心理动机,否则,增加的机会成本会逐渐侵蚀企业家人力资本的创新性和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使企业家人力资本渐变为一般人力资本。

五、结 论

企业家人力资本是经济发展的内在驱动力量,其供给状况决定了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本文首先突破一般人力资本理论的分析框架,指出企业家人力资本由企业家精神、企业家能力和企业家活动构成,核心是企业家精神,支撑是企业家能力,外在表现是企业家活动。企业家人力资本的整体异质性来源于企业家精神、企业家能力和企业家活动的异质性,是这三个构成部分异质性叠加作用的结果。其次,对企业家人力资本异质性的主要表现形态和形成原因进行了探讨。企业家精神作为企业家人力资本的核心,是企业家区别于其他人力资本所有者的根本特征,是企业家能力和活动得以实现的前提。企业家精神异质性主要体现为创新,其形成主要与社会文化价值观、制度等因素直接相关。企业家能力异质性主要体现为判断力,其形成是人力资本投资的结果,即通过教育培训、“干中学”等经验积累获得。企业家活动是企业家精神、企业家能力的延伸和外在表现。企业家人力资本及其异质性必须通过创新活动对经济增长发挥引领作用,企业家活动异质性主要体现为创业和管理活动,其形成主要源于企业家强烈的内在心理动机。最后,应该看到企业家人力资本异质性形成的原因较为复杂,是多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本文仅限于框架性分析和探索性研究,尚需在实证和理论分析等方面进一步完善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