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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卦与柏拉图《理想国》的教育理念比观

2019-04-17张璐

北方文学 2019年9期

张璐

摘要:《周易》的《蒙》卦與柏拉图的《理想国》分别是中西方教育哲学的渊薮。本文对两者的教育终极目的以及教育过程中教与学两端的具体方法进行分析探究。通过辩证认知、比较联系的方法,本文认为,《蒙》卦的“圣功”的终极教育目的与《理想国》中“哲学王”的最高教育理念不谋而合;我们分析“圣功”道路上的“蒙以养正”中的“正”在《蒙》卦的语境中暗含“一”与“止”两个维度;而“一”与“止”与《理想国》中通往“哲学王”之路的“灵魂永不可失”之物和“正义”相互对应;在教育过程中,二者在启发式教育、树立榜样、探究天道、严惩戒律、孜孜以求的教育方法上,都有非同寻常的契合。对《周易》中的《蒙》卦与柏拉图《理想国》的教育哲学思想的分析与对比,有助于启发我们对当代教育事业的思考。

关键词:圣功;哲学王;蒙以养正;教育终极目的;教育过程

总书记在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报告指出,“建设教育强国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工程,必须把教育事业放在优先位置,加快教育现代化,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1)。我们知道,教育事业为社稷之本,关系到人民幸福与社会和谐兴盛。

古代君王贤士莫不视庠序教化,人文化成为第一要务。孟子曰:“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2)。董仲舒则云“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3)。《荀子·大略》曰:“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故家五亩宅,百亩田,务其业,而勿夺其时,所以富之也。立大学,设庠序,修六礼,明七教,所以道之也。诗曰:‘饮之食之,教之诲之。王事具矣”(4)。不难看出,国家的昌盛与和谐,人民的幸福与安宁都以教育为先基。古代经典为我们当代教育事业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宝藏,因此我们需要从中华传统文化中汲取古代先贤教育思想的精粹,以启发资鉴当代的教育事业。

冠居“群经”之首的《周易》是古人观物取象之著,探究宇宙万象以期揭示其客观规律,秉承了“推天道以明人事”的整体思维。在六十四卦,排序第四的《蒙》卦最集中的体现了《周易》教育哲学思想,对于教育目的、教育过程中涉及的方法与内容都有详实的阐述。《周易》中的《蒙》卦是古代教育思想的源头,值得我们深入探究与学习。

在公元四百年前的古希腊,出现了西方哲学思想史上最伟大的人物--柏拉图。他在雅典创办一所享有盛名的阿加德米学院,其代表著《理想国》是西方最早一部系统论述教育的名著。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假托苏格拉底之名到贝尔斯祈祷女神,归途被派拉麦克邀请家中做客,宾主通过对话争辩,阐明了自己的教育观点。其教育思想涵盖了从学前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所有阶段。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认为柏拉图的《理想国》“根本就不是一部政治著作,而是前所未有的一部讨论教育问题的最伟大作品”(5)。柏拉图是西方哲学思想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其系统阐述教育哲学理念的《理想国》是西方教育思想的源头,为我们理解西方教育哲学提供了的丰富涵养。

在我们从中华传统文化探寻先哲教育思想,汲取精华时,我们也有必要把目光放及同样富有深刻意蕴的西方教育思想源头。因为只有当我们离开了自我文化身份限制的语境,脱离固有思维模式的桎梏,以旁观者身份看待自身,才会更清楚的认识、理解、把握自身文化的精髓,才不会陷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困顿。另一方面,对西方教育思想源头的分析和解读,可以让我们更加深入地认识西方教育思想发展特点和规律,通过中西方对比研究,借鉴符合时代潮流发展的精华,用以发展自身的教育事业。因此中西教育源头的比观,可以让我们更好的认识“自我”,认识“他者”。中华文化自信与文化走出去,大概也是建立在对“自我”和“他者”准确的把握和辨析基础上。

《周易》创成时间与柏拉图《理想国》的诞生前后相隔约有五个多世纪。一个冠居“群经”之首,一个是柏拉图思想集大成之著;一个诞生于华夏古国,一个成于古典希腊。我们不禁思考,二者分别论述了怎样的教育思想;根植于不同文化背景与不同哲学传统,二者所体现的教学思想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契合;二者有如何的紧密互动?下面我们就《周易》中《蒙》卦与柏拉图《理想国》的教育思想理念,用辩证法进行对比研究,着重对二者的教育目的、教育过程中涉及内容进行比较,旨在较全面把握中西方教育启蒙内涵。在进行分析对比前,我们首先来分析一下《周易》中的《蒙》卦。

一、《蒙》卦

《周易》六十四卦中,前四卦依次为《乾》卦、《坤》卦、《屯》卦、《蒙》卦,这种排序体现了《蒙》卦极其重要的地位。《蒙·序卦》解释《蒙》卦排序为:‘“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屯着物之始生,物始生稚小,蒙昧未发,蒙所以次屯也(6)。乾坤是天地万物的开端;《屯》卦象征阴阳始交,万物诞生,讲述如何建国立业,变无序为有序,变混浊为和谐的过程;《蒙》卦是事物发展初级阶段的蒙昧状态,需要启蒙发智。那么《蒙》卦体现了《周易》怎样的教育理念与模式呢,我们先来解读一下《蒙》卦文字。

《说文解字》解释“蒙”字为“蒙,王女也,从艸声”(7)。“王女”在《说文解字注》的注解为“又云唐蒙、女萝”(8)。“女萝”在《广雅》训为“兔丝也”。因此,我们可以知道,“蒙”的本义是指一种叫“兔丝”的草本藤蔓植物,由此可以引申为“遮蔽”、“覆盖”的意思。

《蒙》卦上艮为山、下坎为水之象。《集解》引侯国曰:“艮为山,坎为险,是山下有险;险被山止,止则未通,蒙昧之象也”(9)。因此,《蒙》卦的卦象与“蒙”字本义有着相同的涵义。

《蒙》卦由两个阳爻和四个阴爻组成。宋程颐解释道:“二阳为治蒙者,四阴皆处蒙者”(10)。九二爻和上九爻为阳,象征老师:九二阳刚处下,启迪群蒙,有为人师表之象;上九刚健居终,以严施教为利,以暴施教则不利。初六爻、六三爻、六四爻、六五爻为阴,象征学生:初六阴弱蒙稚,不能急于求成;六三、六四两爻,或盲目躁动,或远离其师,皆不能去蒙;六五居尊谦下,为好学之象。全卦紧扣教、学两端,论述了“在蒙者”与“发蒙者”各有其道,充分说明了《周易》中体现的古代教育思想是辩证统一的整体。

事物发展的初级阶段,必多蒙昧。那么,“發蒙者”去蒙发智,“在蒙者”潜心求明的终极目标究竟是什么;它与《理想国》中教育目的有何异同?

二、《蒙》卦“圣功”的教育目的

《彖》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蒙亨,以亨行时中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初筮告,以刚中也;再三渎,渎则不告,渎蒙也。蒙以养正,圣功也”(11)。“蒙以养正,圣功也”意思是:蒙挚之年应当培养纯正的品质,这就是造就圣人的成功之路。《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12)。意思为:高山下流出泉水,象征渐起蒙稚,君子因效法“蒙”卦“山下出泉”之象,坚毅果决,百折不挠地培育自己的美德。《彖》传首次提出了“蒙以养正,圣功”的哲学命题。我们可以知道:《蒙》卦启蒙的对象是稚童,启蒙化蒙的终极目的通过“育德”,培养人的美德,来造就圣人。

那么需要培养什么样的美德,才算是做圣人功夫呢?上述《彖》已讲过“蒙以养正,圣功也。”意思是通过从小养“正”,最终渐达圣人境界。从另一方面看,“圣人”就是“正”;通过养“正”就可以成“圣”。

“正”在《说文解字》注释为:“是也,从止,一以止。凡正之属皆从正”(13)。《说文解字》紧接着又解释了“是”:“直也,从日正”(14),强调太阳在头顶正上方。“正”字乃由乎“一”,而“一”则意味着“止”,因“一”而“止”。因此“正”包括了两个方面:即“一”与“止”。

“一”在《蒙》卦的语境中到底是什么含义呢?《蒙》卦是“物之稚”的生命初始状态。老子认为,人的“赤子”状态最接近于“道”。“赤子”是“毒虫不蛰,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脧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嘎,和之至也”(15)。生命最初始的状态,是“精至”与“和至”的状态,故“含德之厚”莫过于“赤子”,“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16)。

《周易》序卦传也提及,在童蒙时“情窦未开,天真未散,猝然一出于正,所谓赤字之心是也”(17)。因此,我们认为,“一”是童蒙纯一柔中,纯元之性。那么养正的一个方面就是保有纯一至善的本性。

“止”在《蒙》卦的语境中又是什么意思呢?《彖》曰:“蒙,山下有险,险而止,蒙”(18)。从卦象上看,就是高山下有险阻,遇险止步,在自然和现实危害面前止步,不被外物所伤。对这自然尺度法则的认识,可以引申到对人性欲望,事物规则尺度,及人伦法则的遵循。《广雅·释言》:“止,礼也。”《诗·幽风·相鼠》:“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因此,通过对自然危险的认知,上升为对人本体、事物、人伦规则法度的认知,“止”就是尺度、法则。我们可以得出“蒙以养正”就是通过存养童蒙纯一至善本性,使其认识人性本体、事物、人伦的尺度,就可以把开启“蒙稚”通往“圣人”的道路。

《蒙》卦中通过养“正”开启塑造圣人之路的终极教育理念莫不体现在先秦以孔子为代表的教育理论哲学中。“君子”一词在《论语》中出现了五十多次,体现了孔子以培养人具有理想人格为目的的教育理念。《蒙》卦中“正”所蕴含的“一”在孔子那里变成了“孝悌”与“仁”;“止”变成了一系列具有可操作性的伦常规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思不出其位”;“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蒙》卦中“正”所含的“一”在孟子那里变成了“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19);《蒙》卦中的“正”所含的“一”在荀子那里变成了“本始材朴”自然,朴质的“性”;“止”变成了“文理隆盛”。最终“一”与“止”合二为一,成为“性伪合”,对此,荀子有一段精辟的论述:“无性,则伪之无以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之功于是就也”。

《蒙》卦中“蒙以养正,圣功”可以说是中国传统教育思想的圭臬与源头,把人的道德培养作为启蒙发智的首要任务,通过存养人先天纯一至善之性,培养对人性、事物、人伦尺度的把握,最终达到培养圣人君子理想人格的目的。那么柏拉图《理想国》的最终教育目的是什么,与《蒙》卦的教育目的有何相同之处?为了避免对柏拉图教育思想的断章取义,游谈无根,我们下面简略的分析一下《理想国》的教育体系。

三、《理想国》“哲学王”的教育目的

柏拉图生活的时代,古希腊从“黄金时代”走向衰落,经济崩溃,政局动荡,道德沦丧。柏拉图认为对Polis-城邦的拯救最终来源于对人的救赎。他在精心设计的乌托邦中构建了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所有的孩子一出生从父母那里带走,这样儿童就可以免受父母的影响。三岁以前,由女仆负责饮食起居,教育由国家最优秀的公民来监督实施;三岁至六岁,儿童们要集中到圣庙的儿童场上,由国家选派公民监督教育;六岁以后,儿童进入男女分校学习,接受同样的教育;十六岁毕业以后,大部分人进入社会成为劳动者;继续学习的人在十七岁到二十岁期间,要接受更高一级的教育,成为保卫国家的护卫者;最后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进入更高一级的教育,这一少数人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十年,潜心研究哲学;这一极少数中的造诣深者,则进入最后阶段的教育,用二十年的时间研究辩证法,学会用理智去衡量各种事物。学生五十岁毕业后成为了哲学王,也有能力成为国家最高统治者。到此为止,柏拉图培养“哲学王”的教育目标就完成了。

在柏拉图看来,教育培养“哲学王”最终拥有最高的“善的理念”。哲学王从小起就一直追求全部的真理;“永恒酷爱那种能让他们看到永恒的不受产生与灭亡过程影响的实体知识”(20);“只会参与自身心灵的快乐,不去注意肉体的快乐”(21);“眼界广阔,观察研究所有时代的一切实在”(22);有“天然有分寸而温雅的心灵”(23)。

教育使“哲学王”最终认识并且拥有“善”,那么柏拉图是如何定义善的呢?在柏拉图的哲学思想中,我们感官可以触及、感知的世界是可见世界,可见世界是可知世界的微弱影子与模仿。可知世界是绝对的、真实的、永恒的;可见世界是相对的、不真实的、流变的。最高理念的“善”只存在于可知世界中。柏拉图是这样定义善:“在可知世界中最后看见的,而且是要花很大努力才能最后看见的东西乃是善的理念。我们一旦看见它,就必定能得出下述结论:它的确就是一切事物中一切正确者和美者的原因,就是可见世界中创造光和光源者,在可理知世界中它本身就是真理和理性的决定性源泉;任何人凡能在私人生活或公共生活中行事合乎理性的,必定是看见了善的理念的”(24)。但是柏拉图没有给理念最高的“善”下过逻辑的定义,只说了“善”是可见世界的光源,是一切事物中一切正确者的原因。我们认为柏拉图不说,不是因为“善”的不可知,而是因为有些东西只能在某种漫长的追求过程中逐渐到达本体。若一下说出,不是“令下士大笑”的毫无意义,就是光芒太强而令人心智全盲,如同长期处于黑暗的人被迫一下见到太阳,他定会视力模糊,惊恐万分。

《蒙》卦的教育启蒙的终极目的是培养“圣人”。“圣人”在《庄子·天下》被定义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25)。“圣人”在庄子的语境中,跟柏拉图所培养的“哲学王”掌握的最高理念的“善”一样,是可以知,但却不可言说的。

《蒙》卦告诉我们通过童蒙时期就养其“正”的途径,最后成就圣人之路。《蒙》卦养“正”包括了两方面,一是存养纯一至善的本性;二是培养人对事物认知把握的尺度。这两方面的培养与柏拉图《理想国》中系统地培养“哲学王”的教育理念不谋而合。虽然至高理念的“善”是不可言说,是照亮形而下世界的最终光源,但是每个人的灵魂都有它的存在。“灵魂的其他所谓的美德,是后天教育和实践培养起来的。但是心灵的优点似乎确实有比较神圣的性质,是一种永远不会丧失能力的东西;因所取的方向不同,它可以变得有用而有益”(26)。如果灵魂中这种“神圣”的东西,被迫服务了恶,那么人的恶事就会越做越多;如果灵魂中“神圣”的东西,从小经历了錘炼,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就会释去重负,灵魂中这部分“神圣”的东西,就可以看到真理,最终认识和把握最高理念的“善”。而柏拉图认为释去的“重负”是“拖住人们灵魂的视力使它只能看见下面事物的那些感官的纵欲如贪食之类所紧缠在人们身上的”(27)的东西。我们认为,《蒙》卦中“正”所的“一”,即纯一至善的本性,就是柏拉图说的人灵魂中“永远不会丧失”、“神圣”、先天的东西。养“正”在《蒙》卦中就是通过教育守住本性中纯元之性,不被自身邪欲所染,最终成为圣人;而在《理想国》中就是通过教育存养灵魂中固有的“神圣”的东西,脱去可见世界的感官纵欲,然后转而上升看见、掌握可知世界中至高理念的“善”,最终就能成为一代“哲学王”。

养“正”在《蒙》卦中的另一蕴意是“止”,即尺度与法则,而这种“止”恰好符合《理想国》中“正义”的概念。柏拉图把人的灵魂分为三部分,即爱智、激情、欲望。这灵魂的三部分分别对应理想城邦的:统治者、护卫者、生意人。爱智部分过多,人就会过分软弱;适当的爱智使人温文尔雅,井然有序。激情部分过度,人会变得严酷残暴,而适当的话就会勇敢。欲望部分占灵魂最大部分,过度就会毁了人的整个生命。因此柏拉图认为,爱智和激情部分应该受到教育与训练,让爱智和激情部分真正起到自己的本分作用。他们的本分作用就是领导欲望、监督欲望,以免欲望“因充满了肉体快乐而变大变强不再恪守本分,企图去控制支配那些它所不应该控制支配的部分”(28)。当灵魂的三个部分互不干涉,变成一个“有节制的和谐的整体”,并且“保持和符合这种和谐状态”,那么柏拉图就把它称作“正义”。因此,我们认为柏拉图的“正义”符合《蒙》卦中养“正”概念的另一面,即尺度法则。

四、《蒙》卦与《理想国》的教育过程

启发式教育:《蒙》卦中“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意思是,不是我有求幼童启发蒙稚,而是幼童需要启蒙发稚有求于我。这跟孔子说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意思一致。表明启蒙教育,教师的角色不是去主动灌输知识,而是在人遇到问题不能解惑,主动求教于师时,老师再做启发。《理想国》中的下列对话体现了《蒙》卦启发式的教育方法:

“苏:那么,算学、几何以及一切凡是在学习辩证法之前必须先行学习的预备性科目,必须趁他们还年轻时教给他们,当然不是采用强迫方式。

格:为什么?

苏:因为一个自由人是不应该被迫地进行任何学习的。因为,身体上的被迫劳累对身体无害,但,被迫进行的学习却是不能在心灵上生根的。

苏:因此,我的朋友,请不要强迫孩子们学习,要用做游戏的方法”(29)。

柏拉图反对强迫灌输性学习,认为这样被迫学习,把单纯的知识倒入人们的心灵,是不会让他们看到最真实的东西。正如困在洞穴中的“囚徒”,如果被迫解除了身上的桎梏,被迫“看到火光本身”(30),被迫“走上一条陡峭崎岖的坡道,直到把他拉出洞穴见到了外面的阳光…当他来到阳光下,他会觉得眼前金星乱蹦金蛇乱窜,以致无法看见任何一个现在被称为真实的事物”。(31)从整个《理想国》宏观论述上看,整篇著作以对话进行。在宾客对话过程中,柏拉图没有布道式的全知全能。提出问题、讨论问题,都是引导受教育者自我思索,探究与解决问题。柏拉图的启发式教育受到后世思想家的赞誉,赫茨勒曾经说过:“柏拉图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不把他的思想或忠告强加于人。他的做法是,直率地阐述他的原则和方法,让读者权衡利弊,然后决定取舍”(32)。柏拉图启发式教育式教育方式与“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学习天道:《蒙》卦辞“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筮”是以蓍草演卦占问之意,学生首次以“筮”求问于师,老师予以解答,接二连三地滥问则是渎乱学问,老师不予施教。占“筮”是求问天意,是人道学习、效法天道的一种方式。天道是我们知识学习和进步的依据,但是天道不会自觉地彰显启发民智,而是需要我们以占“筮”的方式认识天道所在。在《理想国》中,柏拉图用音乐、体育从小训练儿童,音乐从小可以锻炼儿童节制的能力,体育训练激情部分,音乐和体育的协同是灵魂中的爱智部分与激情部分得到协调。但是真正能够到达可知世界顶峰,看见最高理念善的,不是靠英语与体育,不是靠感官知觉,而是使用辩证法。柏拉图是这样解释辩证法的:“辩证法是唯一的这种研究方法,能够不用假设而一直上升到第一原理本身,以便在那里找到可靠根据的。当灵魂真的陷入了无知的泥沼时,辩证法能轻轻地把它拉出来,引导向上,同时用我们所列举的那些学习科目帮助完成这个转变过程”(33)。《蒙》卦的学习内容是天道,《柏拉图》学习的内容是可知世界中最高理念的善。二者都不是感官知觉可以触及,都是形而上世界的最高处。因此《蒙》卦受教育者学习的内容与《理想国》中学习的内容是相契合的,但是《蒙》卦是通过占“筮”来认识天道,效法天道;《理想国》中受教育者是通过掌握终极辩证法,以推理的方式来认识形而上世界,认识真理与理性的光源。

树立榜样:《蒙》卦初六爻辞:“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小象传》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初六以阴居阳位,不当位,象征孩童处于最蒙昧时期。“刑”通“型”,榜样、模范之意。《周易尚氏学》说:“《诗·大雅·思齐》篇曰‘刑于寡妻。《左传》‘一人刑善,数世赖之。注皆训‘刑为‘法。是‘刑与‘型同。利用刑人者,言宜树之模型,是童蒙有所法式,得为成人永免罪辟也。”所以处于启蒙初始阶段,要给孩童树立榜样,摆脱愚昧枷锁。柏拉图也认为要特别重视孩童的启蒙阶段,他说:“苏:‘你知道,凡是开头最重要。特别是生物。在幼小柔嫩的阶段,最容易接受陶冶,你要把它塑造成什么形式,就能塑成什么形状”(34)。所以柏拉图要求要严格审查孩童们接受的故事,丑恶的故事,把最伟大的神描绘得丑恶不堪的故事,诸神之间明争暗斗的故事,统统排斥在理想城邦外。柏拉图认为,孩童早年接受的见解总是根深蒂固,不容易改变,为了培养他们的美德,儿童们最初听到的应该是最优美高尚的故事。最高尚的故事里讲的是神的故事,神之所以为神的故事,神的本质的故事。因为神是实实在在的善,它为孩童们树立了善的榜样,以免孩童们受到恶的污浊。

严惩戒律:《蒙》卦上九爻辞“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朱熹解释为:“以刚居上,治蒙过刚,故为击蒙之象。然取必太过,功治太深,则必反为之害。惟悍其外诱以全其真纯,则虽过于严密,乃为得宜”(35)。上九以陽刚居上,表示在教育过程中,有必要使用强制性的惩戒措施,对受教育者加以约束。但是,老师不能过于苛刻刚暴,这样反而达不到理想效果。柏拉图也非常认可在教育过程中采取必要的惩戒手段。他说:“当然,智慧和控制管理最好来自自身内部,否则就必须从外部强加”(36)。他认为,一个人如果做了坏事就应当受到惩戒,驯化自身的兽性,让自身的人性部分释放自由。惩戒可以平服兽性,让人的整个心灵以最善部分的天性为根基,最终获得节制和正义,从而达到一种难能可贵的状态。(37)

孜孜以求:六三爻辞:“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六三以阴爻居阳位,不当位,与九二临近,却主动与美男子呼应。另外,六三以阴爻居于九二阳爻之上,以柔乘刚,有欺辱师长之象。六四爻辞:“困蒙,吝。”六四以阴爻居阴位,远离九二、上九贤明之师,陷入蒙昧。此二爻皆在阐述教育过程中容易出现的问题,学生或不尊敬师长,或远离师长,或见“金夫”见异思迁,禁受不住外界的诱惑,不能持之以恒,求学向道。此二爻旨在告诫求学者,在学习的过程中,要摒除浮躁之心,尊敬师长,把所有的心智都用于求学中,否则很难有所成就。柏拉图也意识到了《蒙》卦中所提及,在漫漫求道过程中,容易出现的困局。他认为灵魂非常害怕学习的艰苦,体力活动中的艰苦则次之。学习的艰苦不是肉体所受的,而是灵魂所专受的。灵魂所专受的苦痛,我们必须要百折不挠,忍受肉体的劳苦,完成巨大的学习和训练课程。二者旨在告诫我们,学习过程充满艰辛,我们不光要忍受肉体的劳苦,还要去承受灵魂的煎熬。我们只有孜孜以求,坚定不移,最终才会学有所成。

五、总结

《蒙》卦与柏拉图《理想国》的教育理念都是以培养人的道德品格为至高的教育目的。二者终极目标分别为“圣功”与“哲学王”,二者皆有内圣之徳,而外有所成,成外王之业的深刻蕴意。《蒙》卦通过“蒙以养正”开启“圣功”之路,“正”在《蒙》卦的语境中两个意思:“一”与“止”。“一”是人纯一至善的本性;“止”是事物尺度法则。《理想国》培养“哲学王”之路漫漫长路中,也暗含《蒙》卦通过养“正”而达到“圣功”的路径。“正”中的“一”是柏拉图《理想国》中先天的,灵魂中永不会丧失的“神圣”的东西;“正”中的“止”在《理想国》中是“正义”,即灵魂中爱智、激情、欲望三个部分有节制和谐的状态。教育最终使灵魂中先天的神圣东西,通过和谐与节制的状态,利用辩证法推理,最终看见感官触及不到的最高理念-善。

在具体的教育实施过程中,《蒙》卦与《理想国》有很多相契之处。二者都提倡启发式教育方式,反对被迫学习,灌输知识;二者都认为受教育者不是学习具体的知识和技能,而是学习天道或者可知世界中的最高理念,但是《蒙》卦用的占“筮”的方式,而柏拉图用辩证法通过推理最终获得终极真理;二者提倡在孩童发蒙初期,应该树立榜样,让孩童看到善的理念,不被无知蒙昧遮蔽;二者都阐述了严惩戒律在教育中的重要意义;二者都启发受教育者在学习求道的过程中,要秉持百折不挠的决心,不怕肉体与灵魂的劳苦。

从《蒙》卦与《理想国》教育理念诸多惊人相似处中,我们不得不感叹古代中西方先贤智者超越一切时间与空间的智慧,洞悉一切时代的广阔胸襟。我们不禁要问,古人的智慧能够给我们当代教育提供如何的涵养,开辟何种可资借鉴的道路呢?如同柏拉图所言“我们管教儿童,直到我们已经靠我们自己心灵里最善部分帮助,在他们心灵里培养出了最善部分来,并使之成为儿童心灵的护卫者和统治者是,我们才让它自由。”真正的教育不是传授任何知识和技能,不是功利性的为了肉体感官欲望,让它蒙蔽我们的智慧和激情。而是点亮我们心中固有的纯性善种,培养心灵和谐节制的尺度,去追寻永恒不变的天道或真理,对社会的责任和担当。里面有布道者高超的教学理念:启发式的教育方式、善的榜样、必要时的惩戒;也有求道者敬畏天道、百折不挠的学习态度。

注释:

《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45页。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滕王公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259页。

[汉]班固《汉书·董仲舒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25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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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乔治·霍兰·萨拜因《政治学说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87页。

[清]李光地撰,李一忻点校《周易折中》,北京:九州出版社,2002年,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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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寿祺 张善文《周易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56页。

[宋]程颢、程颐撰,王孝鱼点校《周易程氏传·蒙卦》,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720页。

黄寿祺 张善文《周易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56页。

同上,57页。

[汉]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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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弼,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1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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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俞琰《周易集说:卷十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75页。

黄寿祺 张善文《周易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56页。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告子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328页。

柏拉图著,郭斌和 张竹明译《理想国》,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233页。

同上。

同上。

同上。

同上,279页。

[明]陆西星撰,蒋门马点校《南华真经副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476页。

柏拉图著,郭斌和 张竹明译《理想国》,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281页。

同上。

同上,172页。

同上,308页。

同上,277页。

同上。

[美]乔·奥·赫茨勒《乌托邦思想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252页。

柏拉图著,郭斌和 张竹明译《理想国》,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303页。

同上,71页。

[宋]朱熹撰,廖名春点校《周易本义·蒙卦》,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56页。

柏拉图著,郭斌和 张竹明译《理想国》,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303页。

同上,38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