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纳尔的表达

金文超

摘要：《<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是博尔赫斯第一部幻想小说。小说不足万字，却因其独特的内容和表达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也引其取得的成功开启了作者幻想小说的创作之路。本文试从对小说文本的解读出发，进一步探讨博尔赫斯短篇小说创作中所揭示的哲学内涵：真实与虚幻、有限与无限及对历史存在唯一性、真实性的挑战。

关键词：博尔赫斯;真实;虚幻;无限

20世纪的世界文坛，盛开着一朵散发着异香的奇葩，他用文字构建了一座庞大的充满了迷惑、惊喜、哲思的宫殿，使得后世的无数读者在宫殿中流连忘返，为之着迷，他就是二十世纪享誉世界文坛的阿根廷国宝级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本文将从博尔赫斯第一篇幻想小说《<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的解读出发，进一步探讨其揭示的哲学内涵：真实与虚幻，有限与无限及对历史存在唯一性、真实性的挑战。

一、真实与虚幻

真实与虚幻的融合是博尔赫斯短篇小说最显著的特点之一。作为博尔赫斯的第一部幻想小说《<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也淋漓尽致的表达了这种理念，小说中作者不仅将虚构人物梅纳尔作为真实存在的人物与文学史上极具影响力的作家塞万提斯进行对比讨论，并对二者作品进行比较，从而使二者达成了某种交流，而且将梅纳尔的存在融合进了真实世界的环境中进行描述，梅纳尔的生平、作品、思想都与物质世界真实存在的人物、事件等相互关联，从而使得原本是虚构出的小说主人公成为了现实物质世界的真实存在。例如，博尔赫斯在小说中谈到梅纳尔的作品时提到他的作品中有大量的对现实中存在的历史人物及其观点的评论性文章，甚至还有“抨击保尔·瓦莱里的文章一篇，發表在雅克·勒布尔编的《取消现实集》里。”（1）真正的将小说中的人物、事件等等融合进了物质现实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营造了一个另类世界。

这与博尔赫斯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密不可分，他自己曾公开表示：“我想如果我非给自己下定义不可的话，从哲学的观点来说，我会把自己定义为唯心主义者”（2）唯心主义的世界观使得他否认物质世界的真实，认为物质世界是空幻虚无、不可知、不可靠的，人的存在也是虚幻的，只有存在于心灵之中的才是唯一真实存在。这些思考使得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创作中充满了现实和虚幻的纠缠，他将小说创作与哲思的表达相融合，成就了其作品独树一帜的魅力。

二、有限与无限

对于有限与无限的探讨也是博尔赫斯创作中不可忽视的存在。在《曲径分岔的花园》中这种探讨体现在时间的分岔交叉中，在《环形废墟》中体现在时间的无限循环中，在《<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中体现在梅纳尔的作品及小说中所表现的对有限的文学作品的无限解读中。

（一）梅纳尔的作品

博尔赫斯在其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序言中提到“《<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的虚构成分是它主人公的命运所决定的，我归诸他的一部分作品清单不太有趣，但也不是毫无根据的，那是他心灵历程的图解……”（3）细读梅纳尔的作品清单会发现，他的作品中有一篇专门探讨“阿喀琉斯与乌龟”问题答案的论著，名为《一个问题引起的问题》。而“阿喀琉斯与乌龟”正是希腊哲学中著名的悖论命题——芝诺悖论中最广为人讨论的一个。这一悖论讲的是古希腊神话中善跑的英雄阿喀琉斯与乌龟竞赛，如果乌龟先跑，则阿喀琉斯永远不可能追上乌龟。因为，阿喀琉斯首先必须到达乌龟的出发点，当阿喀琉斯追到乌龟的出发点时，乌龟已经又向前爬了一定距离，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起点;如此继续，只要乌龟不停的奋力向前爬，乌龟与阿喀琉斯之间的距离就一直存在，无论这个距离有多小，阿喀琉斯都无法追上乌龟。这一悖论的假设前提就是时间和空间都是连续和无限可分的。

博尔赫斯也对这一悖论痴迷，不仅在其论说性文章《阿喀琉斯和乌龟永恒的赛跑》、《乌龟的变形》中探讨，在其短篇小说的创作中也加以运用，如《巴比伦才彩票》中谈到时间的无限划分时就使用了人龟比赛的方式。

（二）对作品的解读

有限与无限的探讨在《<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中不仅是在对梅纳尔作品的介绍中昙花一现，在其未问世的作品《吉诃德》所产生的意义中更是得以体现。在对梅纳尔《吉诃德》的解读上，“巴舍利耶夫人从中看到了作者跟着主人公心理走的值得赞美和典型的例子;别人（眼光毫不敏锐）看到了《吉诃德》的抄袭;巴库尔男爵夫人看到了尼采的影响。”（4）由此便产生出无限中解读的可能。

探讨不同的读者对相同文字的不同解读古已有之，而博尔赫斯在这里不仅表述了这一观点，而且更进一步探讨了同一读者对相同文字的不同解读，从而演发出对作品进行无限解读的表达和探讨。博尔赫斯认为梅纳尔做创作的《吉诃德》与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中的三章文字上面完全相同，但所表现出的内容甚至写作手法都是不同的。博尔赫斯在这里举例说明对于同一段文字“……历史所孕育的真理是时间的对手，事件的储存，过去的见证，现在的榜样和儆戒，未来的教训。”因为作者不同，所以17世纪的塞万提斯作为“外行作家”这段文字综述仅仅是“对历史的修辞的赞扬”（5）而梅纳尔作为与威廉·詹姆斯同一时代的作家，他写的这段话展现的就是实用主义的内涵，即历史的真实是由我们来定义的，只有我们认为的成立的事实才成其为历史，因此“结尾的句子——现在的榜样和儆戒，未来的教训——是明目张胆的实用主义。”（6）

除了含义的不同，在文字风格上二者也有着巨大差异。博尔赫斯认为，梅纳尔文风矫揉造作，因为他是模仿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的文字语言来创作，而塞万提斯作为那一时代的人则是挥洒自如的运用语言。相同的文字却又如此不同的解读，使有限的语言散发出无限的内涵。

有限与无限之间的纠缠贯穿小说，梅纳尔认为重写《吉诃德》并非难事，“我只要不死，就能完成。”（7）然而，他毕竟死了……还留下了一部未完成的震撼之作，“人的能力毕竟太有限了”（8），与此同时，博尔赫斯在读到《堂吉诃德》中梅纳尔的《吉诃德》并没有涉及的章节中竟然也看出了梅纳尔的文章风格和表达的深意......这又是一种意义上的无限。博尔赫斯在这里反复讨论无限的可能与有限的桎梏，形成了一对悖论，在文中不断纠缠、抗争。

三、对历史存在唯一性、真实性的挑战

博尔赫斯对真实与虚幻、有限与无限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也正因如此，他在小说中也表达出对于历史存在的必然性的质疑。就如同原本人们认为《堂吉诃德》的诞生是塞万提斯生活的时代及其个人经历所成就的必然结果，而作为二十世纪初作家的梅纳尔却能够不谋而合的写出同样的文字，这甚至不是仿写、抄袭，就是梅纳尔自己创作出来的一样，作品的原创性、唯一性被打破，还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真实存在呢。

这种对历史存在唯一性、真实性的质疑，在博尔赫斯的作品中屡屡出现，《吉诃德的部分魔术》中，他这样阐述“如果虚构作品中的人物能成为读者或者观众，反过来说，作为读者或观众的我们就有可能成为虚构的人物。卡莱尔在一八三三年写到：世界历史是一部无限的神圣的书，所有的人写下这部历史，阅读它，并且试图理解它，同时它也写了所有的人。”（9）当我们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时候，又怎样来证实历史存在的唯一性、真实性呢？

四、小结

“我写的总是身处各种不可能情况下的我自己。就我所知，我还不曾创造过一个人物。在我的小说中，我以为唯一的人物就是我自己。我将自己扮作加乌乔，扮作街头恶棍，等等”（10）博尔赫斯将自己化身于一个个小说的主人公，用主人公的所思所想所述来表达自己的视角，在《<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中，梅纳尔也仅仅是他自己存在的一种形式，他用梅纳尔的创作表达出他本人对于真实与虚构、有限与无限的思考，借由梅纳尔的口，说出了他想说的话“神学或形而上学所论证的终极——外部世界、上帝、偶然性、宇宙形式——并不先于我的小说或者比它更普通。”（11）

注释：

（1）《博尔赫斯全集》，[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著，王永年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版，《小径分岔的花园》第29页

（2）《博尔赫斯谈话录》，[美]伯金编，王永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1版，第111页

（3）（4）（5）（6）（7）（8）《博尔赫斯全集》，[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著，王永年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版，《小径分岔的花园》，第1页，第36页，第37页，第38页，第33页，第30页

（9）《博尔赫斯全集》，[阿根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著，王永年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1版，《探讨别集》第72页

（10）《博尔赫斯谈话录》，[美]巴恩斯通编，西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10，第348-349页

（11）《博尔赫斯谈话录》，[美]巴恩斯通编，西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10，第348-349页

参考文献：

[1]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全集.小径分岔的花园[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

[2]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全集.探讨别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3]巴恩斯通.博尔赫斯谈话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