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的悲剧美及其成因浅论
2019-04-17黎澜
黎澜
摘要:《史记》的悲剧美体现在揭示了人生的悲剧性,展示了悲剧人物的悲壮性,也带有因果报应的色彩,而人物的悲剧命运更体现出对生命尊严的捍卫。探究《史记》悲剧形成的原因,作者的悲剧命运奠定了《史记》的悲剧色彩,司马迁的不屈意志成就了《史记》中人物的悲壮性,而其潜藏的自卑心理成就了《史记》悲剧人物的阳刚之美。《史记》的悲剧之美有着积极的意义,给后人很多启示。
关键词:悲剧美;悲壮;因果报应;生命尊严;原因
作为二十四史之首,《史记》以她的独特魅力一直以来深深地影响着后世。无论是在史学方面,还是在文学方面,她对后世的贡献都是非常巨大的,正因为如此,所以鲁迅先生评价《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千百年来,无数学者为《史记》之美所折服。说到《史记》之美,其中最让人震撼的当属她的悲剧之美,在司马迁笔下,《史记》中一个个英雄人物也好、邪恶之人也好,无不带着浓浓的悲剧色彩。下面笔者试着就《史记》悲剧之美谈谈自己的见解,以求教大方之家。
近年来《史记》的悲剧之美已成为《史记》研究的热门词,越来越为人所重视。谈到《史记》的悲剧之美,我们自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史记》的悲剧美到底体现在哪里?笔者以为《史记》的悲剧美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史记》揭示了人生的悲剧性。我们翻开《史记》会发现,《史记》中人物的命运多以悲剧告终,作者司马迁是不是要借此告诉我们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呢?而面对着这悲剧人生,我们要做的是让我们的悲剧人生更有意义。我们读完《史记》后会发现,书中所记载的在历史上有影响的人物的命运多以悲剧告终。统一天下的秦始皇虽因病而死,但死后自己的遗诏被赵高、二世、李斯篡改,扶苏、蒙恬被赐死,可悲;项王垓下被围,“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拒渡乌江,“持短兵接战”,身“被十余创”,最后自刎而死,成为悲剧英雄的代表;曾为秦始皇的秦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李斯,最后落得个腰斩于市,“整个家族也被杀了个精光”,临死时悔不当初却已晚矣;帮助刘邦建立汉朝的韩信,最终也被“刘邦强以‘谋反的罪名杀害,三族被灭,让人扼腕……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成功者也好,失败者也好,似乎最终难逃悲剧的命运。我们可以把这看作是历史的真实,但跳开历史的真实,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司马迁要告诉人们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既然如此,我们该留下点什么给后人,因为只有这才是不朽的,在司马迁看来,这悲剧人生中自己留给后人的东西应当就是《史记》了,因为有了《史记》,所以自己悲剧的人生中有了一丝亮色。个体生命的毁灭实在是太容易,从这些前赴后继者中,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整体生命的坚不可摧,由此会让人产生一种快感,产生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按尼采的观点,人类只有在悲剧的再生中才能实现自我拯救。照此推论,似乎司马迁在自己经受人生的痛苦后,通过自己的笔向世人展示一幕幕悲剧,让自己从中找到一丝慰藉:既然这么多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是以悲剧命运告终,我经受的痛苦又算什么呢。
其次,《史记》展示了悲剧人物身上的悲壮性。《史记》中有的人物的命运虽然以悲剧告终,除了痛惜外,给人的更多的是一种激情,是人性阳刚之美的张扬,这时人们的认识已经超越了成功与失败的简单评价。“悲剧总是有对苦难的反抗。悲剧人物身上最不可原谅的就是怯懦和屈从。”①典型的当属项羽。单从结局看,项羽是失败者;但从勇气看,他是成功者。尤其是在最后随从只剩二十八骑时,项羽仍在敌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自度不得脱”自刎而死,这分明表现了“项羽的一种人生态度:他要用他的死来殉自己的事业,来殉自己的部下,来殉一切曾经支持过自己、拥护过自己的千千万万人民大众,也包括两千年来读这段历史的千百万读者。”当我们读到这里,我们心中已经没有怯懦和屈从,内心升起的肯定是一种慷慨豪迈的激情。
第三,《史记》中人物的悲剧命运体现着对生命尊严的维护。司马迁自己曾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很久,最终“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也”。死是一种维护,但留下自己文字,將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注入笔下人物身上,用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传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也是对生命的尊严的一种维护,这已经超越了简单的生死。《史记》中的人物更多是用死来维护生命的尊严,项羽、田横、伯夷、叔齐、李广等都是这类人物的代表,他们表现出来的大义凛然、轻生重节、可杀而不可辱的气节至今都让人们钦佩不已。他们穿越了时空界限、超越了死亡而永久地存活在后人的心中。
以上是笔者对《史记》悲剧之美的一些粗浅认识,在这些认识的背后,我们有理由提出另一个问题:《史记》的悲剧之美的形成有没有她深层的原因?如果有的话,那又是什么原因呢?笔者试着就此问题谈谈个人见解。
首先,作者的悲剧命运奠定了《史记》的悲剧色彩。司马迁遭受宫刑,满腔悲愤在现实生活中无处宣泄,而《史记》正好成为他宣泄自己悲愤之情的闸口。当然,司马迁的悲愤之情的宣泄不是普通人简单的宣泄,而是不露痕迹地寄托于他笔下的人物身上。最典型的当属《史记·屈原列传》:“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地说:司马迁“故忧愁幽思而作《史记》”,“司马迁之作《史记》盖自怨生也”。其次,作者不屈的意志成就了《史记》悲剧人物的悲壮性。一部《史记》让人读完后荡气回肠,激情澎湃,笔者以为,这与作者司马迁隐忍苟活的不屈意志关系甚为密切。前文已述说了司马迁的悲剧命运,面对宫刑这样一种奇耻大辱,司马迁没有按古代士大夫那种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一死了之,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追求,那就是完成《史记》。“他以孔子写《春秋》自比,他要用‘深切著明的历史事实,来帮助人们‘上明三王之道,下辩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已达到表现自己的社会理想,改良现实政治的目的。”(韩兆琦《史记讲座》)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人生的追求,所以他隐忍苟活,死固然需要勇气,而司马迁的隐忍苟活难道不更是一种勇气的表现。要知道在司马迁笔下有那么多义不受辱的英雄,司马迁不可能不知道隐忍苟活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但他没有一死了之,因为他知道还有比死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的隐忍苟活让我们看到了潜藏在他心中的不屈意志。由自身进而推及到笔下的人物,于是《史记》中一个个悲剧人物的悲壮性得以彰显,让读者体味到生命的勃发与昂扬。他的隐忍苟活也向后人展示了他与众不同的生死观,在他看来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就如《伍子胥列传》最后太史公的一段话,“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这段其实很好地阐释了司马迁心中的生死观,不希望自己死得毫无价值,即使死也要给后世留下灿烂的一笔。
再次,司马迁暗藏的自卑心理成就了《史记》悲剧人物的阳刚之美。对于司马迁而言,遭受宫刑不仅让他蒙受奇耻大辱,更让他的自卑心理得以潜藏。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我们可以想见司马迁有多么深的自卑心理。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心理学理论,潜意识(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中翻译为“无意识”)主要在精神分析看来,不只是察觉不到、不在意识之中的意思,是心理的基础部分或底层,包括个人的原始冲动和各种本能,以及出生后和本能有关的欲望。这些冲动和欲望,不见容于社会的风俗、习惯、道德、法律而被压抑或排斥在意识之外,而进入无意识领域。照此看来,潜意识下的自卑心理在司马迁心中因宫刑可谓挥之不去,且无法对外人道。因身体的残损带来心理的变化,于是必然要在现实中找一种平衡,那就是让自己笔下的英雄人物具有一种阳刚之美,以此来在自己心中求得一丝宽慰,同时又让笔下的英雄人物以悲剧谢幕,借此陪衬自己的悲剧命运。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不是也有很多人因为自卑因而把自己包裹的得严严实实,希望自己在别人面前是一种高大的形象吗?我想这点在司马迁身上可能同样具有。身体伤害造成了司马迁的自卑心理,他当然希望自己活得有尊严,但现实中已不可得,他的隐忍苟活甚至可能都不被常人理解,剩下的,他只能在他的《史记》中让自己躲在英雄人物的背后借助于他们的高大的形象站立在后世人面前。
综上所述,《史记》中的悲剧之美可以说蕴藏着丰富的内容,它有作者对自己所受不公正的对待的控訴,有对超越生死的尊严的追求,有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拷问,有对个体立身于世所作所为的思考……一部《史记》在告诉我们历史的真实的同时,也在告诉我们悲剧并不总是只有悲痛,它同样让人从中汲取了很多积极的东西,让我们更加懂得如何立身于世,如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也许这就是《史记》悲剧之美的真正内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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