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时空错乱
2019-04-16唐一可
摘 要:“距离就是美”,这是人们对这篇小说寓意的通常概括。本文试图以空间里的时间错乱以及时间里的空间变动为切入点,探讨沃尔夫如何构建一种看似清晰实则迷离的时空关系。
关键词:时间错位;持存感;自我确证
作者简介:唐一可(1995-),女,汉族,四川省攀枝花市米易县人,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6--02
退休的火车司机照先前打算,找到二十多年来日日向他挥手致意的两个女人说说话,不料却遭冷面相待,美好幻象从此破灭。《远与近》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
1、停留与转身
开篇,“小市镇——镇郊——屋子”,仰视着一气呵成地广角延展,随后内收聚焦,再相对扩充视域。从高地上的群聚市镇,到镇郊里的别致小屋,再到环绕屋子的外围空间,由色彩的直觉冲击到繁茂的生命涌动。蔬菜生长成形,葡萄八月成熟,橡树夏季浓荫。看似多余,但在动作与季节的跨越之间,屋子此刻的安谧恬静也一并蔓延至其他季候,花木的晕染路径也朝四面自动开启,扑面而来。
这列特别快车,出现和消失都不外乎每天下午两点后的数分钟。从停顿到稍加马力直至全速前进,车轮压铁轨的隆隆分贝随列车行进,在振聋发聩与清晰可辨间来回切换,等从嘈杂至极的寂静恢复原始寂静,便只剩下伴随引擎吼叫渐远的滚滚浓烟,笼罩着些许意味深长。那辽长刺耳的轰鸣没一个能承载其回声的山峦,说消失就消失,但又由于它的如约而至,也就任凭消失于昏昏沉沉的正午时分,扭头而去。
前面是放眼望去的闲散随意,后边是规律齐整的停顿与经过;前面的描述生发散漫,后边的刻画分点拿捏。在房屋和铁轨的一来一往间,沃尔夫想展现的,实际上是有情之景和无情之人以及无情之景和有情之人(花木自显生机,火车由人操纵运行)。
2、反复与遗忘,持存与变动
小说进入第二部分。“二十多年来……每天……每天……开头……如今……每天……”,“已经……已经……已经……已经……都见过……都明白……明白……明白……已经……现在……”重复的介词和动词牵扯了漫长的岁月混沌期,同时又以单个的时间单位凸显稍有印象的细密具体。依附在妇人裙边的小孩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成年女人,但又的确是在“每天”的挥手致意中长成如今的模样,乍看结果的时候惊异于猛然的变化,其实该过的日子一天也没少。把每天的日常重复叠加起来,再把寻常中的不寻常挑选出来,但这一切通通被置回过去,蒙上一层时间的薄膜。
沃尔夫似乎刻意回避现在与未来,让人物凭记忆在过去建构认知。“他已经”、“他明白”,没错,经历的是司机自己,但这两个短语似乎都应稍作修改——“他应该已经”、“他应该明白”,把“应该”放在“已经”前,是出于外部对他不确定的揣度;加在“明白”以前,是介于司机自身没能进行准确的关照。“他驾驶着他的大火车,载着芸芸众生的重量,穿过这片大地已经上万次了。”“芸芸众生”比起前面的轻快招手,“上万次”比起“每天”沉重不少,似乎老去的就司机自己在车头狭小的车间里。
他的信心如此坚决,“不论……牢牢铭记……作为某种……某种……某种……不论”。“永久长存”、“超越一切变化和毁灭”、“始终如一”,司机将自己生活的一成不变投射到另一种持存延续,毫无波澜的平行转移,因为那四次危险让其更坚定地想捍卫他“铁一般的程序”。
所以,在大半辈子里那万分之四的阴影,每一次启动前的担忧,使得那两个女人给了他充满希望的持存感,准确地说,是司机自己为其打开一束追光灯。小说开篇只提到那朴素整洁的地方颇为动人,但为何始终要在门廊上出现妇人和不断长大的小孩?因为房屋离开人的气息会迅速衰老,屋蔽人人养屋的持存关系也将随之坍塌。在这数万次的遥遥相望里,司机自认为已对她们的生活了如指掌,无论真假,只在于二十多年来他身后承载的一个个不同重量,甚至连面都没见过,而那两个女人,却永远敞显在光里,在“上千种光线”、“上百种气候”里,在冬天、在四月,他都能亲眼所见,只是少了那份可感知的重量。二十多年来,他始终肩负着轻盈的重,向往着沉重的轻。
3、过去的现在与现在的过去
故事进入第三部分。此刻,笔触放慢,拖延火车师傅人生仅有的转折之一。他慎重地下车,颇具仪式感地定格脚步将落未落,身体半隐半显之际,甚至云的形状,风的触感,光的角度,在场旅客的神态都多次在脑海重新上演。背对过往,面朝过往而立,可此刻那个轻盈的过往变得崭新而朝向未来——“那两个女人就住在这市镇上”,是真正涵盖许多的生活开始。也正是在此刻,司机的世界开始将自己纳入——“……一个拿养老金的退休职工,再也没有工作可作了。”从以为熟悉到完全陌生的过度使得他无法果决切断同火车的牵连。“惶惑”、“慌乱”、“不安”、“困惑”……几组紧凑的近义词,将犹疑的困惑、隐秘的不安,稍加掩饰的惶惑以及即将暴露的慌乱断裂地跳跃转换,紊乱心情跃然纸上。
困惑和不安使得天气也进入夏季,区别于敞亮的冬季和青翠的四月,路途的跋涉只剩“炎热”与“尘埃”,且再次暗示确认“这两个女人就住在这条路上”。“他终于站在他所寻找的小屋门前”、“立刻知道”,终于找到他所迫不及待的熟悉感,不仅如此,还从曾经于远处而言熟悉的小屋望向了更加铁律的远处的过往。
“就是……就是……就是”,随着和那两个女人相关的附加成分越来越多,当司机终于站在小屋入口,却形容它为“恶梦中的风景”。恶梦中的风景同风景里的恶梦有何不同?前者醒后只剩恶梦,后者醒来还有风景;前者似曾相识却不愿重逢,后者素未谋面却回味无穷。他开始怀疑,那二十多年让他魂牵梦绕的,到底是风景(小屋),还是梦(两个女人),当过往陌生的熟悉和眼下熟悉的陌生产生强烈落差,他拼命抑制住一個即将闪现的预感——如此让他心心念念的竟是让那个不断浮现的自我重新退归原位。
4、汇集的现在
结局并不出人意料。“他终于进入大门……正敲着门哩。”我们不慌不忙地踩着节奏点:敲门——脚步身——开门。甚至忍不住透露剧情进展——“不久,他就抱着茫然若失和怅惘之感,深为此行懊悔不迭了。”顺便为他塑造了那位妇人的形象——“脸粗糙……皮肉无力地下垂,形成褶皱……”为什么曾经上千次热情挥手致意的她们态度会在此刻有如此反转?因为时差。二十年间,火车师傅活在未来;二十年后,寻找未来的路上,他沉浸在过去;抵达未来的时候,现在才姗姗来迟。而那位妇人,却始终生活在此时此刻。至于那所小屋,则从过去消失,不再现在,更不再未来了。所以在三个无法对应的时间段里,他无法定位:想对此刻的出现作出解释,又因恍惚的过去欲言又止,但考虑到那个余烬未了的未来,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讲下去”。懊悔、怀疑让过去的欢乐消失殆尽,于是所有时刻在此刻汇集,他“似乎也认为是不体面的了”。
如此明显的情节却大费周章地将文本内外时差缩到最短,外部动作尽量归纳简省(勉强邀请——呼唤女儿——尴尬相处),但惹人生厌的行为与环境(刺耳的声音、丑陋的会客室、目不转睛地被瞧着)引起的不适心理感受则起到延缓作用,火车司机终于驻足现在,虽然他时刻都想逃避这个真实 。“毫无兴致和困惑的敌意”、“愠怒而胆怯的克制”,为什么这对母女眼里透露出的是这样的神情?
故事讲述到这里,时间频率上出现了一些矛盾。第三段说道,二十多年的每天妇人都会向他挥手致意,第四段里“穿过这片大地已经上万次”,十二段“正是那向他挥手致意过好几千次的女人”。照第三段的说法,见到母女两的前一天,他们才挥手致意过。但如果是每天,那么那些经过和挥手就产生了冲突。到这里,所有的不对等、矛盾、疑惑都得到了泄露的空隙。
最终的最终,“他恍然大悟:他是个老头儿了”。他在现在的此刻老去,且为了偿还先前那颗过于持久的年轻勇敢的心而加倍老去。
结语:
阅读沃尔夫的作品,耳畔似乎始终伴有雨打树叶的淅淅沥沥以及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它们似乎在模糊时间的流逝,但该过去的仍在继续。他笔下的人物、风景,甚至形容词都在上演自己的故事,笔触看似冷静却又从始至终涌动着沃尔夫那不知疲惫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美)托马斯·沃尔夫《托马斯·沃尔夫短篇小说选》,吴岩等译,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