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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辞赋的文体探析

2019-04-16鲁杨泰

青年文学家 2019年8期
关键词:辞赋浪漫主义韩愈

摘 要:韩愈被评价为“文起八代之衰”,具有超乎常人的文学功底。他的辞赋体现了中国古代文人的文学观,对前人辞赋的成果与批评进行了扬弃、批判继承,在具体的文字中形成了自己独有、与前人不同的辞赋写作风格,其辞赋文风多发哀怨牢骚之语,在其古文创建的中唐时期文化高峰中,亦占据一席之地。

关键词:韩愈;辞赋;浪漫主义

作者简介:鲁杨泰(1998.11-),男,汉族,北京人,2017级本科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8-0-02

韩愈是唐代古文运动的领导者,但其写作体裁并不局限于古文,还包括辞赋在内。由于其古文光辉的掩盖,其辞赋现在受重视程度较少。韩愈现存辞赋共九篇,分别为《明水赋》《感二鸟赋》《复志赋》《闵己赋》《别知赋》《进学解》《送穷文》《讼风伯》《祭田横墓文》。其中第一首为应试的律赋,第二至五首为骚赋。另,马积高的《赋史》指出,“又《进学解》《送穷文》《颂风伯》《吊田横墓文》也是赋” [1],故后四首亦为赋体,分别为文赋、诗赋、骚赋、文赋。本文将以文体学的视角,从文学观的体现、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修辞手法等由大至小的各个层次,对韩愈的九篇辞赋的文体特点进行剖析。

一、文学观念的体现

“‘五四以前,中国文人所持有的文学观主要有三种,即: 以文为用、以文为哭和以文为戏”。韩愈的九首赋中,分别体现了这三种文学观,尤以后两者为重,体现了作者将其不同文学观有机融合的特点。

1.以文为用

运用文章与文字,展现出实用价值,使其为作者所用,协助作者达到某种实际的目的,是谓“以文为用”。《隋书·文学传序》曰:“文之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达情志于上,大则作训垂范,次则风谣歌颂,匡主和民。”[2]韩愈为了应试而作的《明水赋》,显然是合乎“达情志于上”、“风谣歌颂”的。“月实水精,故求其本也;明为君德,因取以名焉”。燧人氏采火于日、采水于月,故使用日月合一的“明”字以形容其“水”、“火”。但韩愈的构思是别出心裁的,写作时将此典故化为“君德”所致,即可看出此赋歌颂宣扬君主功德的实用价值。实际上,韩愈确实达到了以文为用的目的,他凭借此文进士及第,迈上了官场的道路。

2.以文为哭

以抒发作者本人的怀才不遇、幽愤伤感为其文主要目的,是谓“以文为哭”。除《明水赋》外,其余八首赋皆对作者本人负面情绪有所体现。其中,《感二鸟赋》《复志赋》《闵己赋》《别知赋》《祭田横墓文》五首赋作是作者或有目睹、或 有所感的真实体验的写照。如作者看到地方官献鸟于皇帝,感慨自己不受赏识而写下《感二鸟赋》;见田横墓而吊古抒志写下《祭田横墓文》;因疾去官,心中充满不甘与愤恨之时,作《复志赋》,其中有句曰:“时凭高以回顾兮,涕泣下之交如;戾洛师而怅望兮,聊浮游以踌躇”,作者心中的惆悵便跃然于纸上了。 “此赋句法步骤离骚,往往相似”,因而是“以文为哭”的完美体现。

3.以文为戏

以文章为戏谑笔墨,不严肃,是“以文为戏”的一大特点。显然,这种辞赋以娱乐自身,或发泄自身为主要目的,表现手法的“不严肃”,在于其写作文本的表象多为虚构,用虚拟的场景、人物,或情节故事来表达具体的情感或志向,使写作文本和现实完成一种谐妙的统一。韩愈的《进学解》《送穷文》《讼风伯》三篇赋虽然主题对“以文为哭”有所体现,表达了作者心中的忧郁,但由于其分别虚构了与学生论辩的情节,五穷鬼、风伯这样的虚构人物,故其“恃其绝足,往往奔放”[3](裴度《寄李翱书》)的“以文为戏”的态度,在此三篇文章中更应该被重视。

综上所述,“以文为用”、“以文为哭”和“以文为戏”三种文学观在 韩愈的九篇辞赋里都能够得到体现。这反映了作者在不同时期的不同思想境界、不同文本所体现的不同价值意图。从篇幅数量和横跨年度来看,“以文为哭”是其辞赋创作的最重要的文学观念及导向,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作者郁郁不得志、仕途不顺的状态。

二、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

“如果说韩愈之文乃载道明道以助教化之文,他注目的是社稷江山, 世道政局,韩愈之赋却是嗟不遇叹穷愁, 心系个人身世际遇, 仕宦前途。”[4]众所周知,韩愈是唐朝中期古文运动的中流砥柱,故其按照格律标准创作的律赋,仅仅现存一篇写作动机为功利主义支撑的《明水赋》。

韩愈其余诸赋或为骚赋,或为文赋,或为诗赋。但是,他虽然反对形式华艳的铺陈骈文和律赋,却并不完全赞同古文运动的前驱者认为屈、宋以下辞赋“于是风雅之文,变为形似;比兴之体,变为飞动;礼仪之情,变为物色”(柳冕.与滑州卢大夫论文书)的观点,于是“改变了这种偏激的态度……能从汉赋中吸取瑰丽的词藻 和磅礴的气势”。由于自己同屈、宋一般郁郁不得志,故大有共鸣之意。故韩愈以屈、宋骚赋为主要模仿对象,但同时又主张用古人之意而不用古人之辞,对其批判继承,形成自己独有的创作风格。韩愈以此为价值导向,共作诗赋一篇、文赋两篇、骚赋五篇。

浪漫主义在反映客观现实上侧重从主观内心世界出发,抒发对理想世界的热烈追求,常用热情奔放的语言、瑰丽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来塑造形象。韩愈继承了中国浪漫主义的源头——《楚辞》的创作方法,形成了自己奇崛的风格。例如,《讼风伯》除了华丽奔放的语言之外,同时运用象征的手法,道:“云屏屏兮吹使离之,气将交兮吹使离之。铄之使气不得化,寒之使云不得施。嗟尔风伯兮,欲逃其罪又何辞。”显现出如风神一样的小人为非作歹,而自己义正言辞,怒斥宵小之辈的雄壮之语。实际上,这正是郁郁不得志的韩愈为自己勾勒的理想世界。现实和理想在他心中形成了二元对立,矛盾的冲突借由此文使其心中达到了微妙的、浪漫主义的平衡。在《别知赋》中他写道:“何此欢之不可恃,遂驾马而回辀?山磝磝其相轧,树蓊蓊其相摎。雨浪浪其不止,云浩浩其常浮。知来者之不可以数,哀去此而无由。倚郭郛而掩涕,空尽日以迟留。”这里的云雨浩荡、山树瓮丛与心中的怅惘交相辉映,大气磅礴却又茫然若空,令人唏嘘。在此赋中,因相别友人,作者主观世界依稀别离,心中百转肠回,客观的浩淼 云雨和山树等自然景物便一方面成为了 作者寄情的载体,一方面增大了作者的情感程度。这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表现手法。

三、手法的分析

1.表现手法的“离经叛道”与创新

尽管韩愈吸收了汉赋的优点,但与著名的《上林赋》和《子虚赋》等铺陈大赋相比,韩愈的五篇“以文为哭”赋读来气势空虚,充满感性的嘶吼。原因在于韩愈的赋更突出、偏重自己的心境,叙述、议论成分多,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占全文比例较弱,如《别知赋》全文15句只有上文所引“山磝……常浮”两句可看做移情于物,溢情于境的写景之句,其余句子皆为叙述或发表感慨议论。这是一种“离经叛道”,是对前人辞赋架构的挑战。

相比之下,《离骚》中,屈原用木兰揭车等香草意象、吕望宁戚的得志典故、求女的象征及表现主义来修饰文采,藏牢骚于文中;而韩愈则倾向于用直接的心理描写和埋怨般的抒情议论来表达自己一种牢骚满腹的哭喊。如《闵己赋》全文共17句,除“行舟楫而不识四方兮,涉大水之漫漫”一句有景物描写(实际上是“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暗典),其余皆为叙述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忧伤,以及对继续追寻抑或是放弃理想二者犹豫不决的矛盾心理,如“虽举足以蹈道兮,哀与我者为谁……聊固守以静俟兮,诚不及古之人兮其焉悲”。

经典的赋体文章理应隐而不发,劝百讽一,令读者揣摩其中真意。韩愈却别出心裁地运用了直抒胸臆的表现手法,令读者更好地产生共鸣。另外,在其所绘不多的景色中,“无我之境”几近于零,而悉为“有我之境”,这也是其表现手法、文风与前人之赋铺陈大量与主题相关度低的景物这一手法不同的一个重要体现。

2.修辞手法的多变

骈俪之文有着 “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的不足,即其所述所述 文章三纸无驴,大量的对偶使文章使其两句话中近乎有一句是水分,而导致中心不够突出。但是,韩愈却能适当地使用对偶的修辞手法,言简意赅,精炼含蓄,增强文章气势的同时,使表意更加精确。例如,·《进学解》中学生讥讽国子先生的:

“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觝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謂有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

这一段“学生”的话,篇幅占据全文的三分之一,除少量散句 作为排比段标志,皆用对偶,多为“四、六”句式。例如,“奇而法”对仗“正而葩”,“补苴罅漏”对仗“张皇幽眇”等,气势铿锵,是韩愈赋中少有的骈赋写法。这种修辞法,出于骈文,又不拘泥于通篇严对乃至通篇对偶,不盲从于前人之论,形成自己独特见解的批判继承,故使韩愈的辞赋颖然而出。同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虽然本文虚设主客,即其生涯中未见狂生如此,但在作者生平中,见解如同该生之人必然有之。那么这些责难韩愈的人,被韩愈用四六文写法写入文中,塑造其使用骈句反对韩愈观点的特征;尔后再使用散句 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这样的文章结构和句式安排构思巧妙,读来趣然。

韩愈同时也善用比喻,在《复志赋》中运用反喻,例如,“固余异于牛马兮,宁止乎饮水而求刍。伏门下而默默兮,竟岁年以康娱。时乘间以获进兮,颜垂欢而愉愉 ”,说明自己不是只知道等待机会而不知奋进的牛马。该比喻生动形象,并且强烈地鞭挞了那些胸无大志的碌碌无为庸俗之辈。

总体来说,韩愈在辞赋中的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法多样且善于创新,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在这几篇赋中,与修辞手法相较,韩愈的奇崛更多地体现在表现手法的不拘一格,而其修辞则是以白描的手法居多,而不喜用过多的生僻字抑或是花哨的修辞以表现其“奇”处。例如,韩愈赋中除去骈句处外,与其诗“聚鬼征妖自朋扇,摆掉栱桷颓塈塗”[5],《离骚》的“忳郁邑余侘傺兮”[6]相比,生僻字数量极少,堆砌更几近于零,其在赋中运用的反形式主义陌生化的手法并没有影响其赋的美感,相对地,反而能更好地、更形象化地体现出其文本所述之物、之情,并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激发读者的共鸣。

参考文献:

[1]马积高.赋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7:306.

[2](唐)魏徵.隋书 第6册卷67至卷85 传[M].中华书局.1973.8:1729.

[3](清)童诰等辑.钦定全唐文 卷538[M].

[4]周悦.论韩愈的辞赋[J].湖南社会科学.文教·历史.2004.6:134.

[5](清)彭定求等编. 全唐诗4[M]. 中州古籍出版社, 2008.1:1731.

[6](战国)屈原等.楚辞[M].山西古籍出版社.2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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