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枣树
2019-04-16吴瀚程
吴瀚程
姥姥家院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
东边那棵枣树是大枣树,姥姥说,是媽妈出生那年栽的;西边那棵枣树小,是我5岁回老家栽的。
姥爷去世早,姥姥一手拉大了四个孩子。孩子们在东边的枣树下玩耍,在枣树下长大,然后像枣树上的鸟儿,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留下姥姥和枣树相依为命。
一棵枝繁叶盛的大枣树,挂满翠绿的叶子。慵懒的阳光打在叶子上,留下一片阴凉;乡村的原风吹起叶子,斑驳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绿宝石一样的枣子缀满每个枝头,随风摇晃着一个个调皮的小脑袋,仿佛一群小精灵,跳着欢快的舞蹈,唱着欢快的歌。姥姥坐在一把木制的藤椅上,大腿上趴着小小的我,我把姥姥的双腿当做滑梯一次次往下出溜,累了就坐在姥姥的脚背上歇一会,姥姥拿着一把又大又结实的蒲扇给我扇风,赶着几个不知趣的蝇子。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一会儿被一阵凉风吹醒,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口水浸湿了铺开的作业本。周围没有枣树,没有藤椅,没有蒲扇,更没有姥姥,只有客厅里钟摆的嘀嗒声,提示着时光的流逝。原来只不过是一场梦……
七岁之前的记忆里我就是个山里的孩子,美好的童年时光都在那座山里那个院里度过的,那些片段,那些温暖,那些点点滴滴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被埋在记忆的深处,却在这个夏日的午后被梦唤醒。
五岁那年,由于爸爸工作的调动,我被爸妈送到了姥姥家住。一下车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感觉新鲜,鸡、鸭、鹅,黄瓜、西红柿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各色瓜果,哦,还有葡萄架、藤椅以及枣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我一边爬上姥姥的藤椅,一边逗弄着赖在藤椅上不肯挪窝的老花猫,一边开心地和爸妈挥手再见。姥姥家的周围,我找不到源头的小溪随处可见,每个夜晚都会有几只青蛙光顾姥姥家的庭院。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在那棵枣树下,我蜷缩在姥姥的怀里闭上眼睛听昆虫大师们的交响曲,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美……
可几天之后,所有的兴致和那股新鲜劲几乎全都消失殆尽。我哭着吵着要回家,这时姥姥说:“程儿不能哭哟,万一让枣树听见了她也会伤心,明年就结不出甜甜的枣子了。”我扬起挂满泪珠的脸,奶声奶气地问:“真的吗?她真的会听见吗?”姥姥一边为我擦去眼泪一边笑着点头。“可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呢?”我强忍着哭声。“走!我们栽小枣树去,等小枣树长大了,妈妈就来接程儿了。”奶奶在院子的西边挖了一个坑,栽了一棵小枣树苗,我乐颠颠地在旁边埋土、施肥、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妈妈暂时被抛之脑后了。
转眼到了打枣的季节,姥姥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树枝之间轻轻挥动,一颗颗青里透红的枣儿纷纷落下来。我兴奋地捡着地下的枣,往自己的篮子和嘴里塞,落下来的枣子时不时地打在我身上,我就哎哟一声又咯咯地笑起来……
当西边的小枣树开始长大的时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我连忙藏到姥姥的身后却又被姥姥揪了出来,姥姥说:“程儿,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去上学了呢。”我看到姥姥的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泪水在打转。我问姥姥:“你哭了?”“不小心眯眼了。”姥姥转身走进了屋子。我有点疑惑:“明明没有风,姥姥咋又被土眯着眼了呢?”
过了一天姥姥给我换上了新衣服,对我说程儿今后就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山的那边生活了,就要成为小学生了哟。我不知道小学生是什么,只知道得走了,得离开姥姥了,便说了一句,我不走!说完便向大枣树后跑去。豆大的眼泪扑朔扑朔掉下来,但是我没有哭出声,因为我怕枣树听见,会伤心,来年结的枣子不甜。抱着大枣树,我突然发现,大枣树老了!斑驳的树皮像极了姥姥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最终我还是被妈妈抱上了车,姥姥一边摆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喃喃自语:“大枣树老了!小枣树长大了!”
每年,我都会收到姥姥寄来的包裹,里面总有两袋子干枣。还有姥姥絮絮叨叨的电话:“那个灰色袋子的是大枣树结的,那个红色袋子里是程儿种的小枣树结的。”
时光荏苒,我像小枣树一样长大了,姥姥却离我们而去了,再也没有那个散着枣香的包裹如期而至,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今年的清明,我又推开那扇木门,那棵被岁月侵袭的大枣树也已经老去,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只有高大的小枣树欢迎游子的归来。往事历历在目,我渐渐明白,生命是一种成长,总有些经历是温暖人心的过往,教会我们珍惜生活,珍惜美好,恰似那山那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