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负韶光几十年
2019-04-16胡晓军
胡晓军
刚刚上班时,我才是个二十出头的清瘦小子。整个机关,百十号人,除我外,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了。我所能的,只有开口前辈、闭口老师,虚心求教、努力办事。我的诚恳和勤勉很快获得回报,他们纷纷为我指点迷津,使我获益颇丰。其中最受用和最难忘的,是两位前辈的忠告。
一位说,小胡啊,这里的事务不多,所以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过也正因为事务不多,所以是个培慵养懒的地方。若是肯做和多做事情,持之以恒,就容易成器;反之,则很容易成为一个庸人。几十年一滑就会过去,时光永不再来。你总要试着多做事情,做好事情,不枉此生,至少不枉来这里工作一回。
我问,这里的事务不多,从哪里开始好呢?
他说,不要紧的,可以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别看小事不起眼,要坚持几十年却不容易。比如每天上午泡水、扫地、抹桌子,坚持良好的习惯就是一种修行。何况一屋不扫,无以扫天下,小事做好则大事不难。喏,就像我这样——他一边说,一邊拿起扫帚,低头俯身,仔仔细细地扫地。
另一位说,小胡啊,这里的门类太多,所以是个极讲学问的地方;不过也正因为门类太多,所以是个极不讲学问的地方。若是努力学习专业,持之以恒,就成了专家;反之,则很容易荒废青春年华。几十年一滑就会过去,时间永不回头。你总要试着接触学问,精通学问,不枉此生,至少不枉来这里工作一回。
我问,这里的会议太多,没时间怎么办呢?
他说,不要紧的,这就要看具体开什么会了。碰到非要参加却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会,你身在会场,坐在位子上,但脑子完全可以想些问题,或者打个文章的腹稿。实在没啥可想,就闭目养神,为晚上的写作培蓄精力。喏,就像我这样——他一边说,一边略仰起头,眯起眼睛,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几十年一滑就过去了。
我从小胡成了老胡,成了前辈,成了老师。尽管事务很忙,要写公文、要编稿件、要派工作,但无论如何,我每天上班第一件必做的事,仍是泡水、扫地、抹桌子。尽管会议很多,要开行政会,要跑调研会,要陪研讨会,但无论如何,我都尽量前往、全程参加。遇到空泛的谈论,我或是考虑文章的选题,或是推敲诗词的字句,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并不用仰头闭眼。灵感不来,就默诵唐诗宋词,吟味其中佳句;灵感来时,即提笔记下,仿佛拾获珍宝,欣悦之情溢于容颜。因职务、业务、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主持、不能不发言的会也有不少。将心比心,为不空耗别人的时间,我每次都认真思考、精心准备,发言力求简明扼要,说真道实。否则,宁肯一语不发。
几十年一滑就过去了。
两位在这里任职多年的前辈,同时在各自的专业领域享有盛名的老师,前一位是诗人王宁宇先生,后一位是学者吴宗锡先生。我尊敬他们,仿效他们,感谢他们。
现在,我已是个年近五旬的虚胖中年。整个机关,百十号人,除我外,鲜有四十岁以上的了。我所能的,只有开口姑娘、闭口小伙,耐心施教、尽力扶持。我更将这两位前辈老师的话,重复说给这些年轻人听。至于他们认为是否有理、是否去做、是否会在几十年以后忆起,我是没有把握的。
我最有把握的是,千真万确,几十年是一滑就会过去的。正是——
往事悠悠不似烟,轻风吹我忆从前。清晨洒扫书窗下,暗夜思量灯枕边。
如执桨,若行船,一程已近水连天。当时只认韶光贱,今悔负他几十年。
(调寄《鹧鸪天》)
(常朔摘自新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