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中的异化现象探析
2019-04-16陈丝雨
陈丝雨
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在小说《美丽新世界》中虚构了一个位于2532年的称之为“文明国”的未来国家。在这个国家,高度发达的科技与极权统治使得人们的生活方式、社会关系和思想观念发生了极大变化,明显存在着人的反自然化与工具化现象,出现了严重的异化现象。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们遵循着千篇一律的生存模式,迷失在放纵的物质生活中,却无法摆脱精神世界的贫乏,缺少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一、家庭组织的消失
家庭是以特定的婚姻形态和血缘关系为纽带结合而成的社会基本单位,是一种生命生产的社会生活组织形式。在男女严防的儒家社会,男女婚姻也遵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保守模式。而在“文明国”中,襁褓中的婴儿就被潜移默化地接受性教育;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女孩被鼓励玩早期的“性游戏”;人们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拥有多个性伴侣;乱交成为被提倡的标准行为模式。在这种男女关系极度开放的环境中,将男女结成稳定伴侣关系的婚姻羁绊也因此不复存在。由于家“首先是一个婚姻单位”,婚姻关系的消失也使家丧失了成立基础。家的生命生产功能也就不复存在。因此,在“文明国”中,新生命诞生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文明国”国民们的诞生之地——“孵化与条件设置中心”是个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地方。在这里,新生命从卵子受精到胎儿成熟的诸多环节都由技术人员和机器统一控制。在创造新生命时,先进的科技可以使一个卵子发育成几十个甚至几百个胚胎,使人们的血缘关系无法考证。培育出来的胎儿无法像母腹中的胎儿一样自然生长。为了达到孵化中心期望的状态,他们在发育过程中会受到各种人工程序干涉,从而发生生理、心理上的改变。剥夺女性生育能力就属于其中的人工干涉之一。大部分女性还是胚胎形态时,就会被注射男性荷尔蒙以致不孕。此外,还有多种避孕措施和流产中心这些机构防止女性怀孕生子。国家通过这一系列行为消灭自然生产行为,从根本上废除了国民的生育权。夫妻间的婚姻关系和亲子间的血缘关系的消失,最终导致了家庭这一以婚姻和血缘为纽带的生产单位的消失,“家庭”及与家庭相关的“母亲”等词语成为历史。
二、家庭形象的扭曲
家庭组织的消失使得“家庭”及其相关概念对于“文明国”的国民而言十分遥远,因此在他们试图描述或想象“家庭”时,“家庭”的形象会偏离其本来面目,受到消极评价甚至扭曲。在“文明国”的总统口中,家是“没有空气、没有空间,是一个消毒不彻底的牢房,昏暗、疾病、恶臭”。国民们认为,家是个物质上肮脏,而且心理上也肮脏的地方,家庭成员之间的亲密关系危险、疯狂、猥亵。他们不只是对存在于概念中的“家”抱有此种态度,在他们见到现实中的胎生母子——琳妲及其儿子约翰时,更是忠实地实践了这种偏见。
琳妲本是“文明国”中高种姓的一员,在与伴侣汤玛金去远离文明社会的印第安人保留区旅游时,因受伤滑下山坡被当地人救下后产下了汤玛金的儿子约翰。当“文明国”的伯纳去保留区旅游时,将他们母子带回了文明社会,这对“文明国”现存伦理道德体系形成了强烈的挑战与冲击。琳妲与旧爱汤玛金重逢时大喊道“你还让我怀上了孩子”,使在场所有人“突然变得狼狈起来,目光闪烁游移,无所适从”,汤玛金更是吓白了脸。而当他的“野蛮人”儿子约翰跪下喊“爸爸”时,这一举动引得人们哄堂大笑。在以家庭为生活单位的社会中,“父亲”和“母亲”对一般人而言是最亲密、重要的角色,也是最稀松平常的称呼。而“文明国”的人们认为,“母亲”是猥亵、令人难堪的,而“父亲”是滑稽、荒唐、可笑的,家庭中的亲属关系、同胞关系等亲密关系是导致过去的人们痴狂、险恶、悲观的根源。“世界因为有了父亲,也就有了痛苦;因为有了母亲,就有了形式多样的扭曲和矫饰。”由此可见,在“文明国”中,家庭及其有关概念成为人人唾弃的反面形象,遭到了严重扭曲。如果说亲子关系、婚姻关系的消失所造成的是家庭在物理层面上的消亡,那么家庭形象的扭曲就造成了家庭在精神层面上的消失。
三、人的反自然化与单一化
弗洛伊德将痛苦的来源分为三个方面:来自肉体的痛苦(衰老和死亡)、来自外部世界的痛苦(自然界的异常变化)和与他人关系的痛苦(社会关系的冲突)。“文明国”通过发达的科技抑制了人体衰老和疾病,又用筑起高墙将莫测的自然环境挡在了保留區内,因而被“文明国”国民们认定是痛苦根源的家庭、婚姻等社会关系也消灭了。按理来说,“文明国”应该是一个没有痛苦、极其理想的世界了。但是,人们所获得的并非真正的幸福。“文明国”的人们声称的“幸福”只是一种感官上的满足,而没有达到精神层面的高度。更严重的是,在这个看似美好的世界中,人们作为精神上的“人”却遭到异化而不自知,变得越来越反自然化、单一化。
在母亲生育子女的社会,人们通过文章、诗篇等形式表达对母亲的爱意,歌颂母爱的伟大。小说中,“文明国”的人们唾弃血缘纽带,却对人工胚胎生长的冰冷的培养瓶大唱赞歌。这一荒诞可笑的行为体现了人们摆脱自然的愿望以及对科技的崇拜。此外,在“文明国”,人们在孩童时期就要通过“条件反射”等方法培养出对自然的厌恶。这里的人们不再追求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而是将自然驱赶到人类的对立面,迫不及待地投入充斥着先进科技与感官享受的“人类发明的世界”中。
人们虽然进入“人类发明的世界”,却并没有成为自己的主人,获得真正的自由。唯科学主义从技术层面实现了对主体的控制,而在政治层面,极权主义则对人性构成了压制。在“文明国”中,家的形式都被消灭,家对人的影响不复存在。而宗教、莎士比亚戏剧等对人性、生命进行了深入探讨的思想,书籍等也遭到了严厉禁止。大部分人思维的形成过程完全置于国家的控制之下,失去了追求自我的能力。为了掩盖其极权控制的真面目,统治集团用先进的科技和丰富的资源为民众打造了一个极其美好的物质世界。舒适的生活环境、数不尽的娱乐消遣方式、随意更换的性伴侣……这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表面看来包容开放,但实际是不自由、是被欺骗与被操作的生活。因为,一切都由政府倡导,民众没有否决权,如不服从,则会被视作异端甚至危险分子。在这种环境下,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逐渐趋于单一化,丧失了独立思考能力和批判精神,最终自我意志被集体意志取代。人们像一群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按部就班地在设定好的人生框架内活着,很少有人思考别的生活方式等问题。即便有人思考,最终的结局也是悲惨的。小说主人公伯纳,本为最高种姓人,却时常思索一些在他人看来荒唐可笑、大逆不道的问题,陷入痛苦之中,最终被发配到偏远的冰岛。而另一个对“美丽新世界”的激烈反抗和冲击的“野蛮人”约翰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约翰被伯纳带到了梦寐以求“美丽新世界”,却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快乐。他对这里人们麻木不仁、毫无羞耻的思想和行为进行批判与反思,企图说服人们这些是错误的,却徒劳无果。随着其母因沉迷药物死亡,他在一个偏僻的地区开始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通过挨饿、鞭打等方式维持痛苦、惩戒自我。这些不同寻常的行为使得约翰遭到了“文明国”中被扭曲、异化的人格的国民们当作动物园中的猴子一样围观。约翰作为一个拥有自由意志、自主思维的正常人,最终选择以死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但可以预想,“文明国”中的大部分人并不会因约翰的死而有所触动。他们将一如既往地在这个外表光鲜、内里空无的“美丽新世界”中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四、结语
《美丽新世界》是一部内涵丰富、寓意深刻的反乌托邦式的作品,探讨了人与科技、社会、自然等多方面的关系。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物质生活的丰富,书中描写的一些问题已在现实中有所呈现。它是一部具有现实意义和预见性的作品,为现代文明敲响了警钟,所提出的如何避免家的消失、人的异化与精神上的缺失等问题值得人们深思。人类需重新审视外在环境和内在灵魂,从而处理好人与自我、与他人、与世界的关系。
(湖南大学外国语与国际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