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苇园莺声

2019-04-16祖克慰

当代人 2019年3期
关键词:泥鳅鸟巢芦苇

清晨,沿着白河往上走,在一片草丛中,看到几只棕褐色的鸟,飞来飞去,不停地跳跃,不时响起一阵刺耳的鸣叫。这叫声是那么的熟悉,从记忆中一跃而出,它让我想起了家乡的芦苇园,想起了芦苇丛中一种叫大苇莺的鸟。

大苇莺,一种小型雀鸟,背部黄褐色,腹部淡棕褐色和乳白色,尾巴也呈褐色。它在众多雀鸟中,极其普通,很难被人关注。大苇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鸟,山林里,你很难看到它们的身影;田野里,你难觅踪迹。大苇莺是一种特殊的鸟,它们的生存空间,就在苇园,筑巢生活,生儿育女。偶尔,在近水的草丛中,在丘陵的灌木丛中,也能看到它们跳跃、攀援。

我与大苇莺的接触,是在少年时代。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我生活的老家,有很多苇园,大的十几亩地,小的三五亩地。每片苇园下面都有一个堰潭,苇子就在二道堰里面生长。也或者是一条小河,靠近小河的滩涂地,也是苇子生长的地方。

能记得起的苇园有很多,南沟苇园,杏树沟苇园,东沟苇园,楝树沟苇园等十几个。每年夏天,我们一群小孩就到苇园里抓鱼摸虾。夏天下雨涨水,小河和堰潭里的鱼,顺水而上,游到苇子园,大水落后,鱼就留在苇子园里,我们就沿着苇子园里的排水沟抓鱼。也捉鸟偷割苇子,捉鸟捉的就是大苇莺,然后割点苇子,回去扎鸟笼。虽说苇子扎的鸟笼不结实,但外观好看一点。因此,除了用芭毛稈扎鸟笼外,就是用苇子扎鸟笼。

很多时候,我们无所事事,就坐在苇子园,仰着脸看天,一边看天上的白云,看天上飞过的鸟,看在地里摆弄庄稼的人,一边听大苇莺没完没了地鸣叫,听烦了,捡一块石头轰鸟,看着鸟“叽叽喳喳”惊飞而去,然后哈哈大笑。

苇园、大苇莺盛满了我们童年和少年时代快乐的笑声。

我喜欢在记忆里搜寻,寻找一片苇园,寻找一种名叫大苇莺的鸟,和与鸟有关的人和事。那些蛰伏在岁月深处的时光片段,随着记忆慢慢苏醒,画面渐次展开。

在南沟的那片苇园里,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少年,留着长发,脸庞清瘦,但眉眼间透着俊秀;而女孩,扎着马尾辫,杏眼柳眉,面若桃花。那少年是我,女孩叫蕾,一个小镇上的姑娘,自小在舅舅家长大,我们是童年的玩伴。

最初去南沟苇园,并不是去抓鸟,是去抓鱼,给蕾改善生活。那个年代,生活清苦,没有肉,有时候连新鲜的蔬菜也吃不到。于是,抓鱼摸虾,成了我们改善生活的唯一途径。

南沟苇园紧连着小河,小河通着大河,夏季汛期,苇园就成了鱼的集聚地,鲫鱼、鲤鱼、鲶鱼、白条,种类众多,在苇子园的排水沟里游来游去。

第一次走进苇园,蕾就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吸引,她四下张望,很快,就找到了悬挂在苇丛上的鸟巢。但那时鸟正产卵,没有幼鸟,蕾有点失望。

蕾想要一只成年的鸟,但成年的大苇莺并不好抓。我回去后,弄了几个马尾套,固定在大苇莺的鸟巢边,但几次都没成功。第一次发现,大苇莺是一种狡猾的鸟。

鸟没有抓到,但捉了不少的鱼,大都是三四两重的鲫鱼。其他的鱼,游速较快且机灵,还没摸到它们,就迅速地跑掉了。只有鲫鱼,笨头笨脑的,一摸一个准。还抓了不少泥鳅,泥鳅是在苇园上边的泥沟里,把水排干,用手把泥翻开,泥鳅就出来了,一条条捡起来,丢到水桶里,很省事。

蕾是个奇怪的姑娘,不吃鲫鱼,喜欢吃泥鳅。她爱油炸的泥鳅,炸得焦黄焦黄。她从泥鳅的头部吃,吃得一点不剩,连泥鳅的脊骨都吃了下去。每次提着泥鳅的尾部放到嘴里,吃速很快,只是一瞬,那泥鳅就不见了踪影。然后再提起一条泥鳅继续吃,一次能吃一二十条,吃得满嘴都是油。

在我的印象里,蕾是完美的。我从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的缺点。唯独她吃泥鳅的样子,有点不雅。

没有抓到鸟,蕾有点不甘心,她回去的时候,对我说:“我过几天再来,到时候你一定帮我抓一只大苇莺。”

夏天,天有点热,这个时节,刚割罢麦,正在插秧。大人们在忙农活,我去了南沟苇园。我在苇丛里穿梭,寻找大苇莺的巢。终于,在靠山坡的一片苇丛里,我找到了一个鸟巢,里面四只小鸟,看到我,张着小嘴,“唧唧”地叫。

大苇莺的巢,算不得精致,但筑得很结实,看似是挂在三两棵苇丛上,吊在半空,玄玄乎乎的。但任凭苇丛随风摇摆,小小的鸟巢十分牢固,像用胶水粘在那里,从不脱落,甚至连一根草茎也不会飘落。

鸟巢呈杯状,主要由芦苇叶、枯草茎、草叶、花梗、植物纤维及蜘蛛网丝编织而成。巢内垫有干草叶、细草茎、须根等,里面掺杂着一些鸟的羽毛。看着鸟巢里张着嘴的小鸟,我想摸摸,但刚伸出手,我又缩了回去,我怕把鸟巢弄乱,也怕在小鸟的身上留下什么气息。鸟是很灵性的,一旦有人动了它们的巢,很有可能,它们会弃之而去。

大苇莺是一种警惕性很高的鸟,当它们遇到危险时,用爪子紧紧地抓着芦苇,紧贴在芦苇秆上,在芦苇叶的遮掩下,一动不动。也许,此时的大苇莺,正躲在苇丛里,注视着我。我扒开芦苇,向四周看看,并没有发现大苇莺的影子。

鸟巢里的小鸟,还在傻乎乎张着嘴,等着我给它们喂食。我走出苇园,在一片草地上抓了几只蚂蚱,每只鸟嘴里放了一只小蚂蚱,它们仰起脖子,很快把蚂蚱吞了下去,然后又仰起头,张着嘴。我知道,不能再喂它们了,吃多难以消化,弄不好就撑死了。我拍了拍手,分开苇丛,走出苇园。

刚走出苇园,身后就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几只大苇莺在苇丛上忽闪着翅膀,不停地跳来跳去,鸣叫不息。这鸟很奇怪,叫一会儿就变换着位置,然后再叫。虽然叫声有点刺耳,但仔细听,还是很动听。也难怪,蕾看见它们,就喜欢上了。

天越来越热,但我却没有感到一丝的热。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蕾走进苇园,看到小鸟欢喜的样子,我的心就凉爽爽。

刚插罢秧,蕾就来了。蕾见我就问抓到大苇莺没有?我带蕾去了南沟芦苇园。

还未近苇园,就听见一阵接一阵的鸣叫声。这个时候,正是大苇莺繁殖的季节,大多的时间,大苇莺就蹲在山坡上,或者潜藏在苇丛中,一旦有人接近苇园,就大声地鸣叫,叫声尖厉。这叫声,其实是在警告人们,不要靠近苇园,那里是它们的家。

我和蕾刚走近靠山坡的那片苇丛,就看到两只大苇莺扑棱棱飞向山坡,然后蹲在一棵松树上,注视着那片苇丛,我捡了一块坷垃,扔了过去,大苇莺忽闪了两下翅膀,依然蹲在松树上,盯着我们。

我们走进苇丛,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鸣叫声。走进鸟巢,几只小鸟还像上次那样,唧唧地叫着,张着嘴巴讨食吃。几天工夫,小鸟就褪了绒毛。蕾笑笑说:“小鸟很可爱,见人傻乎乎地要吃食。”鸟巢里四只鸟,蕾挑了两只,准备带走。我说:“挑只大点的回去,小鸟不好养。”蕾有点舍不得,但想了想,就拿了一只大点的鸟。

走出苇园,两只鸟就跟在我们身后鸣叫。我对蕾说:“好像大苇莺发现我们拿走了它们的子女,攆着我们叫。”蕾说:“是的,叫声像是在哭。”我说:“这鸟也不咋好看,要不就放回去吧!”蕾说:“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小鸟,放回去再上哪里抓?”

走过小河,上山坡时,两只鸟飞到我们头顶,紧跟着我们,叫得撕心裂肺。蕾走着走着就站住了。蕾说:“我越看越觉得这鸟不好看,黄不拉叽,没看相,叫声也不好听,哭啼啼,晦气。我不想养了,还是放回去吧。”

我们顺着原路折回去,把小鸟放回到鸟巢里。从苇园出来,蕾眼睛红红的,不时回头张望。我知道,不是鸟不好看,是蕾心地良善,不愿看到小鸟与父母分离。回去的路上,蕾说:“我们去抓鱼吧!”

河边的那几只大苇莺,消失得无影无踪。鸟飞走了,我的记忆随之中断。关于苇园,关于大苇莺,关于蕾,那些久远的往事,瞬间潜入记忆深处。

家乡的苇园,在1980年代中期,被缺少土地的乡亲们,开垦成一块一块的土地。

没有了苇园,大苇莺就没有了家园。于是,它们鸣叫着离开了曾经生活的土地。在以后的很多年,我再也没有看到大苇莺。

蕾高中毕业考大学落榜,然后嫁人,离开了小镇,走进了城市。我与蕾的初恋,随着蕾的嫁人,夭折于一个落霞满天的黄昏。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蕾。

(祖克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散文》《散文选刊》《北京文学》《等刊物。出版有散文集《观鸟笔记》《动物映像》《认识的人越多,越喜欢动物》等。)

猜你喜欢

泥鳅鸟巢芦苇
泥鳅笼
石磨豆腐
鸟巢
起风了
鸟巢大作战
捉泥鳅
芦苇
会叫的泥鳅
打联赛 去鸟巢 看中网
找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