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梅王丽云就是生活本身

“如果你是有生活经验的、有阅历的人，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你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咏梅说，“大家都说我‘厚积薄发’‘大器晚成’，这样的词可以用。是这样的，你成功了，就可以用这样的词，但这一切有和没有，对我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文/ 何小威

“擒熊”归来

2019年2月16日，德国柏林，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颁奖晚会现场，咏梅和导演王小帅、上影集团演员王景春、搭档赵燕国彰、“新秀”王源等人坐在一起，等待着电影《地久天长》获奖的佳音。

当公布最佳女主角奖时，随着本届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委会评审桑德拉·惠勒说出一句“咏梅”后，坐在台下的咏梅惊讶不已。咏梅双手捂住了嘴角，似乎对这一次拿到最佳女主角奖颇感意外。因为，就在前几分钟，搭档王景春拿到了最佳男主角奖。咏梅站了起来，与身边的朋友一一拥抱后，走上了舞台，并从桑德拉·惠勒手中接过银熊奖杯。站在舞台上，咏梅有些激动，“太开心了，完全想不到我能拿这个奖。”

咏梅说完后，看着从台上走向她的王景春，露出了无以言表的笑容，并与王景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咏梅直言：“以前知道他是个好演员，但不知道那么好。尤其是首映的时候，有好几场不是跟我的对手戏，我都想为景春鼓掌，处理得太细腻、太棒了……我要特别感谢景春，这（两）个奖之所以给了我们两个人，就因为我们太默契了。我们其实是没有什么磨合过程的，一上来表演就是一个方向的，我们都是希望表演更细腻化，而且我们都是足够松弛、有生活经历的演员。”

颁奖结束后，咏梅发了一条微博，配的图是她左手拿着银熊奖杯、右手抹眼泪，而文字出人意料的简单：“幸运”。

#电影《地久天长》剧照

说是幸运，倒不如说这是咏梅对表演的坚守。“我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去判断，不能陷入失控，必须把人生的舵掌在自己的手里。”

回国后，咏梅将这座用德语写着“《地久天长》最佳女主角咏梅”的奖杯放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以此来鞭策自己不忘初心，“我听说有年轻的女演员得了奖，把奖包起来收好，觉得那是个标杆，会造成压力。如果我20岁出头得了大奖，也可能焦虑，可能往后退，毕竟20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现在，那些在我这儿都不存在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咏梅还欣喜地同意同事们来家中摸一摸奖杯，“银的嘛，就要经常摸，不摸它会氧化。我需要多带着它，每个人都替我摸一摸。”

其实，回望咏梅25年的演艺之路，你就会发现她拍的影视剧极少，却又以不凡的演技获得大众的认可。在自述中，咏梅总结说：“观众认知我的频率，似乎也是以年为单位计算的。15年前，我因为电视剧《中国式离婚》火了一把；9年前，我参演《海洋天堂》，进入电影圈；3年前，接拍了第一部文艺片《刺客聂隐娘》。2017年，我47岁，第一次出演电影女主角，就是这部《地久天长》。”

在接到《地久天长》的剧本后，咏梅刚吃完饭不久，坐在阳台上享受着难得的日光浴，“我打开剧本，开始进入一个失独母亲的角色。”然而，她却发现读不下去，“都是卡在同一场戏。那是写夫妻两人失去孩子，准备离开家乡，我觉得太悲伤了。”

#电影《地久天长》剧照

看完《地久天长》的剧本，咏梅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我被这个人物的命运深深地打动……第二天就约了王小帅导演，我当然也会想，他是那么有国际影响力的导演，搞不好这个角色会带给我很大的荣誉？我不能说谎，我想过，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消失了。多年成长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告诉我，作为一个专业的、优秀的演员，我要具备的一个素质就是祛除心里的杂念，不着边际的东西不要想。你想做纯粹的东西吗？那就放弃乱七八糟无法控制的念头，安心、安定在你的角色里面，把这个角色演好，就是最大的奖。”

后来，电影《地久天长》在柏林首映，很多人都看哭了，而唯独咏梅没有哭。她说：“在看剧本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把眼泪都流干了；我几度看到同一个场景的时候，就是哽咽得看不下去……我是保持一种冷静克制去看这部电影，看完之后我是非常开心的。他们都是眼含热泪，我觉得太安慰了，看到那么多出色的演员，特别开心。”

“你”不用去演

进入王小帅导演的电影《地久天长》剧组后，咏梅用“无压力”来形容。一方面是因为她了解王小帅，“我特别喜欢王小帅导演的作品，他所有的电影我都看过，我是很期待跟他能够合作的。就在我想跟他合作的时候，他找到了我，我是一个幸运儿。”另一方面，她对于片中王丽云一角，很是熟悉，“丽云这个人物，她是一个普通的人，这样的普通人其实在你身边、生活里边太多太多了，所以她不是一个有距离感的人。她其实就是生活本身，所以你也不用去演。”

在剧组，咏梅待了近4个月，演了一个跨度30余年的角色。这30年，又被导演处理成三个不同的时期—年轻时，在包江；中年时，在福建；老年时，又回到包江。咏梅说：“那段时光是幸福的、难忘的。谢谢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专业的、敬业的，都特别好。”

但是，在戏里，当咏梅化身王丽云时，却是悲情的。尤其是当王丽云失去了儿子后，她流露出的是一种戳人心窝的疼。在走进王丽云的世界之前，咏梅需要理解她的情感，便找了一个失独母亲聊了7个小时，“她是痛的，是悲伤的，是飘零而孤独的，她要用几十年的时间忘记，要活下去。我要做的就是理解这份情感，理解她整个人物的命运，理解她的内心。”

王丽云躺在床上，丈夫刘耀军和沈英明、李海燕夫妇安慰她。然而，她不想再听沈英明、李海燕的解释，便让他们离开。等他们都离开后，她翻了一个身，将脸紧紧贴着枕头，一股丧子之痛涌上心头，抽搐式地哭了出来。

这一场戏，咏梅将那种隐忍的疼痛准确地传达给了观众，并且让观众进入一个悲情的空间，流下触痛人心的眼泪，甚至令人心碎。拍这一场戏时，咏梅哭得很伤心，“导演希望我收着演，但我太难过了，完全没办法控制我的悲伤，有点失控了。”

时隔多年，王丽云与刘耀军从福建回到包江，回到了那个曾经生活的房子。当她走进已经没人住的筒子楼时，仿佛曾经的一切都已消散，只留下墙壁上的广告贴纸和长满杂草的荒凉。站在门口，王丽云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有儿子的时间，欢声笑语就在眼前。

在这里，咏梅以即兴的方式给人物注入了生活的气息，比如吃饭、拖地板等。她说：“那就是生活。没有人质疑我们不是在过日子，我们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除此之外，咏梅在这筒子楼里还拍了一场非常喜欢的戏，“我在走廊做饭，像过去一样做饭，他（刘耀军）在房间里，这个时候我就听见小星星他喊‘妈妈我回来了’，她就已经出现幻觉了，而且她看到儿子从身边滑过去，就是溺水之前的那个样子，背着书包。她进到房间里一看没有，然后跑到水房里一看没有，走廊也是空空荡荡的。那一场戏，我感触特别地深……那个时候，她仿佛又跟自己的儿子重逢了，重逢了之后好像又（经历了）一次道别。”

可惜的是，这一场戏被王小帅给剪了。王小帅跟咏梅解释说：“电影就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咏梅虽说理解王小帅的做法，却也表现出了些许无奈，“电影就是这样，有太多的戏没有出现。”

还有一场戏，咏梅拍得有些难过，甚至用“遗憾”来形容，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情绪是按不下去的，那种难过涌上心头来，你控制不了，你泪水止不住。”

漆黑的夜，王丽云看着喝醉酒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刘耀军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与儿子的合影。王丽云拿起照片看了看，又将其放入刘耀军的手中，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这一刻，她似乎陷入了绝望的边缘，没了生活的希望，便转身离开。原来，她早已写下了一封告别信，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咏梅解释说：“她绝望啊。因为凡是有过孩子的人，如果她去想象自己的孩子，（想象已经）失去了的孩子，太痛苦了。有的人失去了父母会觉得家没有了，有的人觉得失去了孩子就没有了生活的希望，他们夫妻俩就是这样。”

“生命是一种大于苦难的东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要让自己活下去，你要懂得原谅，你要救赎自己。”咏梅说，“这一生就那么短，要干的事太多了。我以前老问自己，我是不是就只要干演员这一件事呢？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我演戏都已经走了一半了，我干嘛不好好把这件事做好。（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