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到最后比的是修养
2019-04-15张仃
张仃
因为在幼年时喜欢画猴子,直到现在,我虽然看过不少画猴的名作,并不能得到完全的满足,仍然念念不忘幼年时从名人画谱上描下来的猴子、母亲用纸剪的猴子、药店门口石柱上蹲着吃桃的石猴子,以及许多江湖画家笔下的猴子,尤其是蹲在山东卖艺人的肩上穿着古旧红衫的猴子。这些片断的印象糅合起来,才构成了活跃的、闪光的、完整的猴子形象,而且有色彩、有生命。
多年来,我对“生活是艺术源泉”这一观点坚信不疑,这个观点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过时。明清以来山水画之衰落,原因很多,但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脱离了生活,闭门造车,强调师承,缺少创造,形成公式化、概念化的山水八股。我坚持写生,并不主张照搬生活。写生过程就是艺术创造过程,有取舍,有改造,有意识地经营,有意识地使感情移入,以意造境,达到情景交融。
我生长在北方,由衷地喜爱北方山川风物。特别是太行秦嶺和西北高原,尽管它们荒寒贫瘠,仍觉得亲,犹如一个儿子看自己年老的母亲。
我看梵高的画很激动,因为我学梵高是学他的心而非学他的技。梵高是带着感情画画的,我到山水中时,不受感动我不画,一定是在激动时我才画。
国画,不外勾、点、皴、擦、染。久而久之,这些技法都有了定式。每一次画画,我总把自己当作一个不会画画的人,古人的技法、别人的技法、自己从前的技法都一边去,这时只有我和山水。具体来说,在用点表现树叶时,按常规应该是近处用大点,远处用小点。而我则是近处用小点,一点一叶,远处用大点,一点一丛叶。虽然不符合透视原理,却是真实的,和对象的质感一致,也和我内心的感觉一致。
我不喜欢运用特技,一是因为特技是硬画,硬作文章,难得尽兴;二是因为中国画的工具太好,它们表达人的感情最直接。
画山水画少不了造险,那险从何来呢?从大自然中来,从生活中来,从自己的感觉中来。如此,其险可倚。
中国画法中,向来主张“奇中寓正”、“正中寓奇”,以达到艺术上的变化统一。有正无奇,则呆滞刻板,如馆阁体印版字的要求,会绞杀艺术生机;若有奇无正,那是企图以奇取胜的江湖术士手法,已离艺术甚远。真的艺术要求应该是奇正统一,有时从外形上看颇正而奇寓其中,有时形式很奇而正寓其中。
对于收放之法,许多中国画家在这方面都有丰富的经验,写意画家体会尤深。有些画家终生苦于能收不能放,或能放不能收,或失败于宜放不放、宜收不收。艺术贵于能放能收,收放得宜。如长江入海,源出于昆仑,经高山峻岭,迂回曲折是其收;既出三峡,一泻千里是其放。
方圆各有其长处,如纯方,则诉诸人之感觉,是有骨无肉,冷硬偏于理性;如纯圆,则有肉无骨,混沌无精神。关于造型之法,无论一石一木,或人物、屋宇、舟车等,皆方中见圆,圆中寓方,既有丰富的感情,又显得挺拔有力。
色彩有很高深的学问,但貌似单纯的黑白对比所产生的力度和丰富的内涵,又是其他色彩所不能代替的。“白为万色之母,黑为万色之王。”黑与白构成了中国画的色彩基调与骨架。我喜欢荒寒雄壮,不喜欢纤细艳美。我喜欢画柏树、枯树,黑与白的焦墨很适合我对这些对象的表现。黑白灰是一种学问,大千世界眼花缭乱,黑白灰给人以极大的安慰。石溪的一幅黑白灰作品常常使我神清气爽。
画画,画到最后是比修养,你有多少修养,最终都会在画面上表露出来。